盛夫人要推辞,东瑗却痛快道谢,收了下来。她知道祖母给东西很诚心,就没有客气。
大夫人送东瑗婆媳出门。
盛夫人就委婉说了盛家的歉意:“……是我们家沐哥儿的事,让您受了委屈。”
大夫人啼笑皆非,道:“这事您都知道了?您还特意跑一趟,我真过意不去。我们妯娌以往就是这样,五弟妹那人心不坏,就是嘴巴直了些。我也是听听就忘了。您不用多心。”
这话是说,五夫人一向如此,大夫人都见怪不怪。妯娌十几年,大夫人对五夫人的恶语相对已经无甚感觉了。
盛夫人不知内情,见大夫人说起来干脆慷慨,没有半点虚假,心里不由敬佩她的好度量。
回去的时候,盛夫人还跟东瑗说:“大夫人真叫人敬佩。”
对于娘家的婶婶们,东瑗印象都很好,除了五夫人自幼娇生惯养不成体统,其他几位伯母各有长处。大伯母旁的先不论,作为宗族长媳,她有容人气概,为人不阴私,该有的公正都有。
她作为长嫂、长辈,都很合格。
人都有缺点和私心,可是在其位谋其政,能做到她该做的,不刻意与人为难,大伯母这些方面都很好。
“大伯母总是如此。”东瑗笑道,“在祖父、祖母面前,替家里其他人维护;又在家里其他人面前替祖父、祖母争脸。”
盛夫人就笑了笑。
像薛家那么大的家庭,嫡长子媳妇的确难做。
能做到人人敬佩,是件很难的事。
回到盛昌侯府,雨渐渐停歇,东瑗送盛夫人去了元阳阁后,才回了自己的静摄院。
罗妈妈等人迎了东瑗,说世子爷回来了,在小书房。
“表少爷也来了……”罗妈妈轻声笑道,“不知怎么回事,弄得一身狼狈……”
东瑗微微蹙眉,问哪个表少爷。
“今年中了榜眼的那位表少爷啊。”罗妈妈笑起来,“你还有几位表兄中了榜眼不成?”
榜眼,就是三表兄韩乃华。
东瑗不由吃惊,问他来做什么。方才在薛家碰到韩大太太,也没听说有什么事啊。
罗妈妈等人都说不知。
东瑗问:“小书房什么时候上茶的?”
寻芳道:“半个时辰前。”
东瑗就让小丫鬟去沏茶,她亲自去给盛修颐和韩乃华添茶水。
见东瑗亲自拎了茶壶进来,韩乃华忙起身,恭敬冲东瑗作揖,喊了表妹。他比东瑗几个月,虽然模样很智齿,却是东瑗的表兄。
东瑗觉得被他喊表妹,心里挺怪异的。他明明就是高中男生的模样。长得像不太像韩大太太,身量颀长纤瘦。东瑗现在的容貌虽然瞧着也很年幼,可她感觉自己的言行举止,嫣然是个成熟的大人。
被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喊妹妹,的确怪异。
她腹诽着,面容含笑,也跟韩乃华行礼。
抬眸时,却见韩乃华白净面颊有浅浅划痕,额头、左边面颊破损了两处,伤口虽浅,可在他那张似白玉无瑕的脸上,异常明显。衣衫虽然华贵,可感觉有些不贴身。
东瑗瞧着,像盛修颐的直裰。
她微讶,韩乃华就尴尬咳了咳。
“回来了?”盛修颐开口,轻声问东瑗。
东瑗回神,嗯了一声,提了茶壶给他们续水,而后才问:“表兄,你和旁人有打斗么?”
韩乃华忙道:“没有,没有!”而后又有些尴尬,声音低了下去,“我原本跟天和有约,商议编纂商朝古本的事。可翰林院有些事耽误了,出来时已经迟了。我怕天和久等,就让赶车的快马加鞭往这边赶。哪里知道,差点撞了别人的车……”
东瑗错愕。
韩乃华又道:“没撞上。赶车的是从安庆府带来的老周,他驾车很熟稔。可太快了,又水雾蒙蒙的,看不太清,发现时来不及了,只好自己强转了马头。我的马车不太灵活,自己翻车了。”
东瑗终于明白他脸上的伤从何而来,担忧问:“身上可有伤?”
韩乃华在东瑗面前说话不太自在,他低声道:“真没有。”然后求助般看向盛修颐。
跟任何年轻男子一样,韩乃华不习惯和陌生女子说话。虽然是自己的表妹,可他和东瑗才见面,彼此不熟,东瑗让韩乃华有些坐立不安。
比起东瑗,盛修颐这个妹夫反而让韩乃华更加亲切些。
盛修颐笑着对东瑗道:“晚上留表兄吃饭,你去吩咐一声,让厨下早些上菜,免得误了宵禁。”
东瑗知道韩乃华只是来找盛修颐商议编撰古书的话,又因为淋湿了,盛修颐带他到内院换衣裳,两人才在小书房说话,并无其他事,她的心就放了下来,出来让寻芳去吩咐厨下添菜。
韩乃华和盛修颐言谈投机,两人一直谈到晚饭时分。吃了饭,意犹未尽,商议好明日下午没事再一处商讨。
韩乃华走后,东瑗冲盛修颐笑:“你们两个书呆子。”
盛修颐就朗声笑着捏她的鼻子,像逗小孩子一样逗她。
第203节心念(2)
第203节心念(2)
韩乃华次日半上午和盛修颐在外书房见面,两人言谈甚欢,居然出门去会友,准备编写一本古籍。而后两人又出去吃饭。
韩大太太下午也来了。
她先给盛夫人请安后,又说要去看诚哥儿。那意思,就是想和东瑗单独说话。
东瑗带着她往桢园去。
路上,韩大太太开门见山,低声焦急问东瑗:“华哥儿说昨日翻了车。他回去换了衣裳,说是九妹夫的。可我这心啊,一刻都不得安稳。瑗姐儿,你可知实情?华哥儿不会是在外头惹事了吧?”
每个做娘的都是这样患得患失。
东瑗搀扶着韩大太太,道:“具体我也不知,可华表兄不像是会撒谎的人啊。赶车的老周跟他一起,您问过老周没有?”
“过问了啊。”韩大太太蹙眉,忧心忡忡,“也问不出什么。既要隐瞒,他和老周还不是对好了口风的?瑗姐儿,你也知晓,咱们韩家老爷子的旧关系现在都联系不上。倘若孩子闹出事,咱们就是孤立无援,我也怕到时束手无策。我心里担心受怕的。”
东瑗见她是真的着急了,安慰她:“您多心了。华表兄向来沉稳,他从小应该不惹事吧?”
韩大太太想起从小就乖巧听话的韩乃华,东瑗的话她听进去了。沉思片刻,她不好意思笑笑:“我十来年不在京城,对京城也没底,心里就怕孩子们不懂事,心气浮躁,再外头惹是生非。倘若有事,丢了祖宗的脸不说,那些想着帮衬咱们家的贵人也寒心……。”
既怕让老祖宗失望,也怕愿意帮衬韩家的如薛家、盛家对韩乃华兄弟失望。
一个爱惹事的少年公子,总会给人一种不稳重的感觉,任何长辈都不会喜欢。韩大太太就怕孩子们让人不喜,失去了钻营的机会。
她可是接受了家族的命令,带着韩乃宏和韩乃华兄弟在京都立足,将来把韩家迁回京都的。
太后送去了皇家山庄静养,以后应该不可能再回来,这是韩家意想不到的绝佳机会。
当年韩家就是被太后逼走的。
机会是有的,看怎么把握。
韩大太太从韩乃华口里问不出什么,暗猜东瑗可能知道,就想着来问问东瑗。她只要把厉害关系陈述给东瑗,东瑗应该不会帮着韩乃华隐瞒。
东瑗在盛家过得再如意,也需要娘家的帮衬扶持。韩家虽不是她正经的娘家,可韩家强大起来,对她绝对有益无害,她应该也希望母族的表兄有个好前程。这样,她脸上也光彩啊。
见东瑗依旧是什么都不肯说,韩大太太心里已经明白几分:可能真的只是普通翻车,不曾发生大事。
她的心缓缓放稳了。
送走韩大太太,下午去给盛夫人请安时,盛夫人问东瑗:“你大舅母来说了什么?倘若有什么为难事,你别不好意思说出来。你大舅母和两个表兄都极好,和我们家也投缘,我们也盼着他们过得好。”
盛夫人是以为韩大太太有事相求,不好在盛夫人面前说,却找到东瑗,让东瑗再告诉盛夫人。
东瑗又爱面子,可能也不好意思提,盛夫人对韩家印象极好,所以主动问了。
东瑗听着婆婆的话,心里很是感激,却也忍不住笑起来,把昨日韩乃华翻车、今日韩大太太的担忧,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盛夫人,又笑道:“华表兄昨日的确挺狼狈,不怪大舅母担心。”
盛夫人知道自己误会了,也笑起来:“你大舅母是个谨慎人。不过,如今这世道,谨慎些好。”
东瑗笑着称是。
韩大太太来过的事,东瑗晚上也告诉了盛修颐,让他和韩乃华说一声。
母子之间,不应该有这样的隔阂。韩乃华可能没有跟韩大太太说明白,才让韩大太太背后这么担心。
盛修颐说知道了,明日就告诉韩乃华。
东瑗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九月十五,那日天气甚好,晴空万里无云。金灿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扫前几日的阴寒。静摄院中的几株丹桂芬芳四溢,满庭院的浓郁幽香。
罗妈妈带了几个小丫鬟摘桂花,准备做东瑗最喜欢的酥饼,东瑗则抱着诚哥儿在院中藤蔓下晒日头。
诚哥儿比从前更加重了,东瑗抱着觉得沉手,就让他站在自己双膝间,含笑逗他说话。
诚哥儿见母亲嘴巴翕合,不停说着话儿,他伸手往东瑗脸上摸。软软的小手掌,暖融融的、软绵绵的,东瑗心头似被融化了般的软,忍不住就溢满了笑意。
她不停往诚哥儿脸上亲,道:“诚哥儿,叫娘……。。娘,娘……”
她一遍一遍教着孩子叫娘。
诚哥儿只是笑,摸了东瑗的脸,又伸手去拉她的头发,差点把她的鬓角弄散了。
母子就喜作一团。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就会叫娘?”罗妈妈见东瑗不厌其烦的逼诚哥儿叫娘,就心疼把诚哥儿抱过来,“哪有你这样做娘的,为难死我们诚哥儿了!诚哥儿,是不是?”
诚哥儿拍手笑得更加欢乐。
东瑗哭笑不得。
正高兴见,盛夫人身边的香薷过来,给东瑗请安,又道:“大奶,杨二夫人来了,夫人请您过去陪着坐坐。”
东瑗眉头不由蹙起来。
她对杨家夫人现在一点好感也没有。每次杨家夫人来,都没有好事。不过那位二夫人比大夫人显得和善些。
东瑗最不喜欢杨家大夫人。相比之下,她对二夫人的抵触少一些。
她虽不情愿,却也不好表露在脸上。她对香薷笑道:“我这就来。”
香薷屈膝行礼,转身就去了元阳阁。
东瑗起身回屋,准备换件褙子去盛夫人那里。
诚哥儿却在罗妈妈怀里忸怩,往东瑗的方向扑,想要东瑗抱他。
见东瑗的身影淹没在毡帘后面,诚哥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响彻整个庭院。在树上摘桂花的小丫鬟差点手一松掉下来。
东瑗听到孩子的哭声,吓了一身冷汗,连忙撩帘而出,忙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罗妈妈也被诚哥儿这哭声惊住了。
东瑗到了跟前,诚哥儿就不哭了,挥舞着小手要东瑗抱他。罗妈妈愣住,而后才反应过来,泄气道:“这孩子,妈妈抱你不好?哭得这样,非要你母亲呢!”
东瑗就哈哈笑起来,把儿子抱着回了屋子。
她把诚哥儿放在内室的炕上,乔妈妈在一旁守着,东瑗径直在屏帷后换了褙子。诚哥儿伸头去望东瑗,不见东瑗的身影,哼哼着又要哭。东瑗就在屏帷后高声道:“诚哥儿,诚哥儿……。”
听到东瑗的声音,诚哥儿四处张望,倒也不再哭了。
东瑗换了衣裳,抱着诚哥儿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
从静摄院到元阳阁路途并不是近,东瑗又不是每时每刻抱着诚哥儿,勉强抱了他走这么久的路,东瑗觉得胳膊酸痛,后背一层薄汗。
诚哥儿却不要乳娘抱,紧紧箍住东瑗的脖子。
东瑗觉得这孩子今日真是奇怪,从前好似不曾这样黏人。可心里却是喜欢的,哪个母亲不喜欢孩子粘着自己,跟自己亲近?
进了元阳阁,瞧着坐在盛夫人身边的杨二夫人。她头戴掐丝金枝碧玺花簪,身穿银红色云锦流彩暗纹褙子,湖色八宝奔兔福裙,玄色双梁绣花鞋,笑容温婉,观之可亲。
东瑗鼻端有细细的汗,瞧着杨二夫人,她先是微微一笑。
看着她怀里的诚哥儿,盛夫人顿时眉眼笑得眯成一条缝,欢喜起身,要抱诚哥儿:“怎么亲自抱了他来?”
诚哥儿看到盛夫人要抱他,犹豫了一会儿,松开了东瑗的脖子,扑到盛夫人怀里。
他比盛夫人想象的有些沉,盛夫人哎哟一声,欢喜将诚哥儿抱住。
东瑗这才有机会给杨二夫人见礼。
杨二夫人回礼后,几个人坐下,东瑗就含笑把诚哥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