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言。只皇后无声蹙紧了眉。
“那宫女,云升识得。月前,她曾找过云升……向云升密报了一事,说,说……”他哽住,泪流了满面,“说太子殿下并非贤妃所出,而是她的姐姐、宫女彩霞所出,又说她姐姐惨死,贤妃却以此盛宠不衰,她心有不甘……云升虽以为事情重大,可权衡再三,还是没有声张……却不曾想,她竟会找到父皇……”
这一席话,沐云升说的极慢,中途又几次哽咽难言,到他说完,殿中诸人竟一致惊呆,半晌没有反应。
转瞬,便见沐云升踉跄冲到了沐云阳的脸前,他泪流了满面,只是径自扯着他的领口推搡,“你还是不是人?父皇那般疼爱于你,你怎可这般痛下杀手?!那位子就这么重要吗?能让你如此狠心,伤害大哥在前,弑杀父亲在后,你还有没有良知!有没有啊!”
四下里都是一色的安静,只有那人带着哭腔的咆哮,一遍遍的在昏暗的大殿中回荡。
那振国将军便上前握住了沐云升的手,“王爷莫要伤心,要知,公道还自在人心!”
沐云升茫然松手,身形伛偻,竟含了泪苦笑,“早知会是如此,当初便不应包庇于你!我只心疼你年幼,我只容忍你顽皮,却不成想成了那助纣为虐的罪人!我还有什么脸面却面对父皇的在天之灵!”
皇后便越发头晕眼花起来,身形晃了一晃,只慢慢扶住了额角,“罢了!都给我住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现天时已晚,先将沐云阳押入西宫,待查明事态,再做定夺!今日之事,在座之人须守口如瓶,若有一人敢多嘴,哀家定斩不饶!昊儿,跟母后回宫!”
沐云阳便笑了,抬眼静静看住了殿中之人。转身,他静静看住了试图押解他的侍卫,悄然挑唇而笑,神色间,竟看不出丝毫情绪。前行几步,他忽然闲闲挥手,“这一出百口莫辩,二哥算是用得炉火纯青了。那么,云阳便只有祝二哥好运!”
夜,越加的浓。
长长的甬道无情,越发延伸向看不见的未来。只有那九重宫阙,兀自矗立着,自那一抹漆黑之中淡出一抹繁华的痕迹。
可就是这繁华,分外的,刺人的眼。
只须臾,便到西宫。
那清冷的夜,便越加的清冷起来了。
沐云阳不语,只静静端坐在榻边,一言不发。
便听房门轻轻响了一响。
“我并不相信你会做出弑君杀父的事情。”夜风撩动他衣裳,越发显得君子如水。
“大哥。”沐云阳启齿微笑,仍旧坐在榻边不动。
沐云昊便也不动,只负手静静站着,“你说的极对,这又是一出百口莫辩。不过,陈将军所言也是不错的,公道自在人心。总会水落石出。”
沐云阳抿唇而笑,只远远盯住了门口的那人,“大哥,大哥,大哥……”
沐云昊便笑了,“你放心,我总是要待你好的。我还是你大哥,你还是我五弟,永远都是的。”
那一瞬,忽然有风突地吹进了沐云阳的眼,温润一瞬间自心中奔涌而出。
点头,他郑重看住了沐云昊,“保重自己。莫为我忧心。”
沐云昊点头,“我为你带来一人。”
沐云阳轻轻一笑,便瞧见了夜风里飘摇的一角衣影。
“九儿。”
“我说过,我总会陪着你的。”九如浅笑,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静静看上他漆黑的眸子,“夜再长,黎明,都会来到。”
“是,能守着你,便越加的无畏了。”
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
这样的时候,语言,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不如相对无言,只在那一豆残灯里,氤氲了心事。
黑暗渐渐淡去,那一抹黎明映在他眸子里,悉数化成了坚定。
☆、第二十章 执手笑风云6 vip (2092字)
废储再立。
推举淮安王为新帝。
这便是那一夜争吵的结果。
沐云炀不说话,极慢的转身背对众人、负手而立。他浅浅笑了一笑,视线自九如面上划过,无声看住了温暖的朝阳,“你是料定了我百口莫辩,是也不是?只是,二哥,有些事,你又何苦这般赶尽杀绝?要知道,有时候,善待别人,便也是善待自己了。”
他声音低沉,这一句话,便仿似是自五脏六腑轮回了一遍,才慢慢的吐出来,分外的带了一抹难言的复杂情绪。好似是淡然,又好似是悲苦,好似是无奈,又好似是多情。
“并非云炀舍不得上位,而是,二哥,您实在没资格坐在那高位之上。”他回头,慢慢对上了沐云昇双眼。“居高位,为人君,首当其中,要想的便是这江山社稷、百姓苍生。若你始终将一己私欲放在首位,那又如何对不起这如锦似绣的万里河山?所以——”他轻轻笑了一笑,“所谓之废储再立,云炀,丝毫都不接受。”
“你有什么资格不接受!”便听沐云昇呵的一声冷笑,那神情间,竟俨然带了胜利的张狂。
沐云炀轻笑,“不凭什么,只是想再问一问在坐的诸位,着社稷江山,是需要一个明君?还是需要一个胜利者?”
众人面面相觑,竟被他面上皎皎的一笑,夺了视线。
沐云炀便慢慢踱了一步,面上笑容越加的张扬起来,“所谓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若这胜者只懂得无所不用其极的取胜之道,怕是永远不能成为明君的。所谓明君,不外是‘明智’、‘明白’、‘开明’——那试问,若太子被诬谋逆,朝中争论不休,不晓得如何查清真相、平息乱事,却趁机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可是‘明智’?若边关军情告急,百姓陷于水火,不念着如何击退外敌、保家卫国,却借机勾结外族、打压兄弟,可是‘明白’?若先帝病重,传位立储,不想着如何辅佐新君、昌盛天祁,却趁乱生事,杀君弑父,可是‘开明’?!这样的人,是非不便,黑白不分,又让云炀如何放心将江山拱手相让!”
他笑着,慢慢挥动了衣袖,“诸位都是朝中重臣,自来明事理、辩轻重,是谓国之栋梁,想来,心中自有公断!”
沐云炀话音刚落,那边沐云昇便已经怒火中烧,“你信口雌黄!”
“呵呵——”沐云炀一声轻笑,“二哥急什么?云炀何时说过那胜者是您?或者,是二哥自以为,自己是胜者?”
沐云昇一时哽住,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沐云炀便甩袖步上了殿上高台,“来人,取遗诏!”
“谁敢!”便听沐云昇一声厉喝,手中长剑,便已经点住了沐云炀的咽喉。
沐云炀眼中闪过了一丝笑,“这宫中什么时候允许随便带着兵器入内了?云炀竟不知道呢!”
“你以为你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便可以蛊惑群臣、欺骗天下、逃避罪责?!”
“是么?”沐云炀轻轻一笑,“那本宫倒想问一问清嫣,问一问您,问一问高太医,香儿小产,究竟是谁之过?!您以为,您收买一个太医,便可以将这杀君弑父的罪名嫁祸在本宫身上?!”
“你这个小人!”沐云昇神色变了一变,只是径自挣扎。
“那么,您呢?”便这时,众人只听店门口响起极清幽的一声,抬头,便见一人,自晨光之中慢慢的走来。先是听见了一声,然后看见了一抹光,而后 便是淡淡的一袭影,走得近了,方看见那人,“倘若殿下是杀君弑父的小人,那您呢?又是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
便见那人缓步走过来,“悦子宸,叩见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给各位大人请安。”
独独不理睬那淮安王。
“大胆刁民,你——”沐云昇怒火中烧,银剑闪闪,在空中划出一线冷厉。
悦子宸一动不动,待那长剑闪到了眼前,却见他忽然扬手,那剑尖便“锵”一声抵在坚硬的一块玉符上。
他好整以暇笑了一笑,轻轻笑了一笑。“子宸也很想和王爷玩一个百口莫辩的游戏呢!”他笑着,抬手慢慢扬出一叠素绢,慢慢抽出了其中一张,递给了沐云昇,“敢问王爷,这是不是您的字迹?”
沐云昇只看了一眼,便怒火中烧,狠狠将手中东西掷在了悦子宸的脸上,“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字迹!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是么?”悦子宸轻轻一笑,转而将手中东西递给皇后,“请娘娘过目,这些皆是沐云昇与可鲁王庭勾结的罪证!”
“你,你信口雌黄!”沐云昇有一瞬的惊慌,却与下一刻甩袖怒视。
皇后双眼浅浅眯了一下,视线里竟有一丝说呢吗情绪一闪而过,将手中东西翻看一遍,她道:“你究竟是何人?”
悦子宸笑了一笑,拱手将手中玉符交到了皇后手上,“我是可鲁王庭右将军翰克之子。受漠北王深恩……”
“沐云炀,你竟然勾结可鲁王庭,栽赃陷害于我!天底下谁人不知道你沐云炀和悦子宸亲如兄弟!”那沐云昇却已经怒起,只是一径的叫嚣,“三年前太子谋逆一事,你根本脱不了干系!”
“是谁脱不了干系呢?”沐云炀挑唇而笑,邪魅一双眼静静盯住了沐云昇。“当日之事,二哥应该比谁都清楚,是也不是?”
沐云昇大惊,竟在他逼视之下生生后退了一步。
“那么……悦子宸,”皇后便顿了一顿,“我们有什么理由相信你?”
☆、第二十章 执手笑风云【完结】 vip (2402字)
“或者您不必相信我。悦子宸亦不是什么忠烈之辈,只不过,不忍恩人蒙冤,不忍族人受苦——要知道,漠北王过世之后,整个漠北草原,便再无宁日了。而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顿一顿,抬头看住了沐云昇笑出来,“悦子宸今日所行之事,与王爷无异,不过是叛国谋逆罢了!不过,悦子宸更想救族人与水火,仅此而已了。”
沐云昇一张脸便更加的难看。悦子宸便又道,“如果各位不信,可以再等个三五日,或者,我父愿意带人前来亲自投诚!”
“你,这是何意?!”
“自诺维泽登上汗位,漠北草原便没有一日安宁,他生性狠毒暴戾、有勇无谋,早已激起民愤,子宸不过顺天而为,不忍见两者勾结,至生灵涂炭而已——”
“那么说,淮安王与可鲁王庭私下勾结,是真有此事的?”
悦子宸点头,“不止。三年前,太子被诬陷谋逆,也是淮安王勾结诺维泽,布下细作,陷害太子殿下和漠北王的。前者,意在排除异己、染指江山,后者,意在反抗合治、野心扩展。”
“你信口雌黄,可有何证据?!”
“我就是证据!”便听角落里一声低语,便见陌九如,慢慢步上前来,“民女洛紫桐……”
她话音刚出,殿中一片哗然。
“洛紫桐?!”
“漠北王洛之玄之女,洛紫桐?!”
九如浅笑,“正是臣女。”
“荒唐!三年前漠北王一家早已满门抄斩,哪里来的什么洛紫桐!”
九如不言,只慢慢转身,扬手,她身上衣裳层叠而落,慢慢在腰间堆起千层雪,那艳阳底下,茭白的腰间上,俨然一朵血色雏凤,与刹那间,刺痛了人的双眼。
她无视所有人的惊呼,慢慢系上衣裳,回身,静静看住了皇后,“娘娘定当是记得的——是么?”
“你、你——你身为女子,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你心中可有廉耻二字!”
“正因为紫桐尚知廉耻,才不得不出面。”她轻轻笑了一笑,径自盯住了淮安王,“您还有何话可说?!”
沐云昇神色一顿,“欲加之罪……欲加之罪……”他踉跄了一步,猝然跪倒在皇后身前,“娘娘莫要相信与她!沐云炀身边交好的二人,一个是漠北王之女,一个是可鲁王庭细作,足可见当日栽赃太子之人,就是他——”
“不,当日谋逆之事,并不曾有人栽赃于我。”却见沐云昊不动声色的慢慢说了这么一句。
不待众人反应,沐云炀已然惊呼出声,“大哥!”
沐云昊却只是慢慢摇头,“云昊无能,监国期间眼看大权旁落,外戚专权,眼看江山旁落,国之不国……云昊痛心疾首,怎奈势单力薄……便只好出此下策……”
“大哥,你别浑说。”
沐云昊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摇头,“事到如今,实在没什么好隐瞒,我已然害了你三年,你为大哥,做的够多了……”
语毕,他慢慢站起身来,轻轻抚了抚衣角,慢慢近前,跪倒在皇后面前,“母后恕罪,那所谓谋逆的密函,是云昊,自己送去的。是云昊,亲手毁了舅舅们,亲手毁了您,亲手毁了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沐云炀上前,紧紧拖住了沐云昊的手臂,“哥,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沐云昊淡然一笑,“不是这样的又是怎样的呢?炀儿,事已至此,你不必为我隐瞒……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