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俗气,令人观之可亲。
“弟妹好生眼熟,想是见过的?”
连馨宁看她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手里的帕子攥了又攥,一双眼睛牢牢盯着眼前的妇人,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显然是极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那妇人听了她的话果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俱是泪眼带笑,原来是婷宜。
“奶奶!可想死我了,听说奶奶和二爷来了苏州我就想来瞧你,可三爷说荣家刚刚败落,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怕泄露了你们的行踪反给你们招祸,便一直忍着,前一阵收到二爷的家书说奶奶生了小少爷,可把我喜欢坏了!”
婷宜这一拉起连馨宁的手就不肯松开,两个人坐到一边手挽着手悄悄说了好久的贴心话,她虽然嫁给了荣少鸿,却仍然一时改不了旧时的称呼,连馨宁纠正了她几次也便作罢了,两个人一面笑一面又忍不住给对方擦眼泪,这时云书也进来了,三人凑在一处说起在荣府里的那些事,俱满心酸楚。
“听说玉荷被王府接回去了,可知她后来的去处?”
那些人里连馨宁唯一记挂的只有玉荷,那是个苦命的女子,一味的忠心为主,给了荣少楼实在是糟蹋。
婷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道:“奶奶放心,格格原想给她一笔银子置点产业,放她出去好好过活,慢慢再给她寻一户好人家,又听说安亲王爷倒有意思把她收在房里。谁知王府里头一个小管事跑去安亲王福晋院子外头跪了三天三夜,偏要求她为妻,说是敬重她的为人,福晋找人把她叫去问问,她自己点了头,福晋便做了主允了他们的婚事。听说那小管事待她极好,家里虽小,但她好歹是个正房奶奶,家中一切都是做得了主的。”
连馨宁听了这话不住点头:“玉荷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想必就是做个丫头,也不愿在王府为妾,如今有了个好归宿倒好了,老天果真是有眼的。”
云书听了这话却冷笑了一声叹道:“老天要当真有眼,就不会叫大爷到现在还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不会叫二小姐嫁了户好人家,长长远远享福去!要说起他们造的孽,只求现世报在我眼里才好呢!”
说完又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婷宜一听这话乐了,抱着云书的手臂就缠了起来:“大半年不见姐姐还是这么痛快,实话告诉你吧,没那么便宜的事!大爷现在的日子哪里安生了?守着个丁点大的破院子度日艰难,昔日姬妾成群,如今惠如跑了,玉荷走了,只剩下个秋容一心一意跟着他,可听说他身子坏了又一味要吃酒,吃醉了对秋容还又打又骂呢!这话原不该我们说,但他也太不是人了!”
说完这话她又回头看了荣少谦两兄弟一眼,见他们正专心致志地下棋,这才放心地吐了吐舌头。
“要说咱们家那位二小姐,真真是丢死人了!嫁过去之后就小气敛财不说,还不知哪里想来的歪主意,见她家爷们宠爱孟氏,她就歪排孟氏推倒了她害得她小产。本来这事几乎成了,孟氏也叫他们家人捆了起来,谁知她婆婆是个厉害的,当下拄着拐杖大骂儿子没出息,后院里乱七八糟他还跟着糊涂。又另请了京城里三家大医馆的大夫一同回家给她诊脉,都说她不曾有孕不说,竟还诊断出她身子不成,根本就怀不上孩子!”
“那老太太既然遍请名医,想必是要将此事闹大?”
连馨宁略一皱眉,看来清华眼下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婷宜闻言拍了拍手笑道:“还是奶奶明白,荣家虽然倒了但到底还是二小姐的娘家,三爷还在朝上呢,若二小姐在婆家受了欺负,三爷也是不能不管的。所以郑家将此事闹出来,也好绝了娘家人的念头,直接一封休书扔下,将人扫地出门。”
“既然被休那也只能回娘家了,难倒二小姐如今在你们府上?”
“她想呢!郑家派人给三爷递了消息,三爷就派人去接来着,谁知人没接到,却听到个大消息。原来咱们家这位二小姐有自己的主意,竟藏了把剪刀一个人去了陆家找原来的青姨奶奶。那女人也真是造孽,本来被送去陆家就是无名无份的,又被陆家娘子整得人不人鬼不鬼,早被赶去后院做粗活了,谁知二小姐找上她就一剪子戳下去,后来听陆家的下人们在外头说起,都说两个人扭打得实在厉害,后院里头一地的血呢!”
“后来就不知道了,三爷派人去陆家,陆家好歹看着三爷的面子,告诉他二小姐并不曾受伤,但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自己冲了出去不知去向。至于那一位,陆家也没交代,以她在陆家的形势,不给她点颜色雪上加霜就算好了,只怕多半是任她自生自灭了。”
一番话说完三人俱沉默了一阵不再说话,虽说恶有恶报,但果真报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之后,经历过往事的故人再会,却也忍不住一阵唏嘘。
想是不愿再听这些丧气的事情,连馨宁拉起婷宜的手细问她自己如今过得如何,一句话说得婷宜红了脸,原来她本是王府里的人,王爷将她赏给了荣少鸿,当时荣少鸿一心只想着连馨宁,又见她忠心伶俐,便想法设法让荣沐华将她带去了连馨宁身边。
这些话自然是不好说出来的,她便含含糊糊地说着自从连馨宁走了以后,她还是跟着三姑娘,后来三爷对她有意,跟三姑娘讨了她,她便允了。
连馨宁心里明白必定不是这么简单,虽然荣家败落,但以荣少鸿的地位也不可能去求妹子身边一个丫头为妻,想必这里头还有故事,不过看着婷宜望向荣少鸿时眷恋羞涩的眼神,她也知道不必多问了。
相看两不厌,莲心彻底红。
既然做了夫妻,又感情正浓,其他事又何必太过深究呢?
看看天光就快晌午,连馨宁便叫云书去厨房看看是不是可以开席了,没得叫远客饿肚子的。谁知荣少谦又故作神秘地笑笑阻止了她,一面摇头晃脑道:“奶奶何必心急?人还没来齐呢?”
还有谁?连馨宁听了这话愣了,他们的亲友本来就少,荣少楼总不可能去请他,云姨娘和沐华都是女眷不方便远行,就算要来,也该和婷宜他们一起才对。
要说她娘家还有两位姐姐,那更不可能了。她这次出逃本就是悄悄行事,两位姐姐都身处京城的贵妇圈子里,是最容易走漏消息的地方,她也只能连她们都骗过,就让她们都以为她死了。
而就在连馨宁绞尽脑汁思索着来人是谁的时候,苏州城外的林荫大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疾驰。
“都怪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赶路,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再迟些可就喝不着小外甥的百岁酒了!”
马车中一个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正鼓着腮帮子责怪自己的男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容色妍丽,身形窈窕,虽然只穿着极普通的罗裙,却依然难掩她的明艳姿容和身上隐隐散发的贵气。
她身边的男人一把握住她砸过来的小拳头,顺手一带便将她扯入怀中,坐在自己身边。
“夫人息怒,都是我不好,看你睡得香了就没舍得叫你。接连赶了好几天的路,你看看你,眼窝都凹进去了。”
那男子的容貌论说也是个绝色之人,只是脸色发白,看着身子不大好的样子,双腿无力地垂着,腿上盖着厚厚的绒毡,看似身患腿疾行动不便。
女子听了他的话不禁放柔了神色,侧过头顺势偎在他的肩头喃喃道:“我没什么,倒是担心你,看你脸色倒又白了些,还好荣三奶奶也在那里,她的医道是好的,王府里几个常走动的老太医都比不上呢,到时候叫她好好给你瞧瞧,若能用药调理,天长日久的便也不怕了。”
男子闻言面色一动,却无所谓地笑了起来,揽在妻子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
“为了我这个废人,你连格格也不做了,若我再丢下你早一步走了,那就是到了阎罗殿,也没脸求阎王叫我下辈子还做人。你放心,有你一日,我总不会放弃。”
二人手握着手,脸贴着脸不再出声,远处的天边日头越来越高,遥遥可以看见城门上“苏州城”三个字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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