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海鸟社 3-变色龙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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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海鸟社 3-变色龙终曲-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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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直接回到自己四坪大的雅致香闺。

 她坐进书桌前,反覆观觑著档案夹里的四组号码──“连环艺术殿廊”总店
的经纪人办公室、邬连环家里的电话,另有一路专线直通他的私人工作室,甚
至连大哥大的九码数字也登录在档案里。

 奇哉怪哉!资料如此完备,而美术系的学生竟然还捉摸不到大艺术家的衣角?
这就不免让人有点好奇了。

 既然凌某人提及他们被经纪人打了回票的惨痛经验,显然真正难缠的家伙是
邬先生的经纪人,她顶好记取教训,略过守门人的关卡,直捣见首不见尾的黄
龙算了。

 虽然太过轻易地完成这桩委托,对她卓杰的办事能力委实是天大的屈蔑,然
而凡事总有第一遭,她非得真刀实枪地办妥一件CASE不可,如此才能说服
表姊和阳德他们相信──小女孩,真的长大了。

 灵均瞄瞄腕表。晚上八点二十分,想必那位雕塑艺术家邬连环先生正进完了
晚膳,恰恰适逢舒爽慵懒的休憩时光,此时不打电话,更待何时?

 话筒传送出低沉的电信讯号,第四声之后,讯号直接切入电话答录机。

 “喂,我是邬连环,有事留话、没事挂掉,屁话太多、当心噎到!”

 哔──留言的响声叫了起来。

 灵均赶紧切断。

 “这……这……哪有人这、这样留话的?”她张口结舌。

 邬连环非但用词粗鲁,连口气也傲岸得今人发指,简直无礼到极点,巴不得
得罪光全世界去电给他的人们似的。

 不过,他的嗓腔倒是挺适合做广播人的,浑厚的音质听起来相当扎实,不至
于低沉得震荡人家耳膜,却也不会轻扬得如同刚脱离青春期的柔质男声。大体
而言,就是很“男人”的意思。而且他的咬音方式极为特殊,字与字串连成绵
绵的频律,若非他急吼叫的语气破坏了悦耳性,其实很近似朗诵诗歌的调调。

 可是,光凭那几旬答录即可知晓,邬连环之难缠很可能胜过那位经纪人,灵
均下意识地怯懦了几分。

 不行,她忘记自己的雄心大志了吗?独立、自主、克服心理障碍、拥抱人享!
假若连这桩易如反掌的小案子她也铩羽失败,不消她表姊出面,即使对她自己
也交代不过去。

 决定了,再试一次!这回灵均选择拨向他工作室的专线。或许邬连环正在那
里检视作品呢!

 铃号直响了二十多声,就在她几乎以为不会有人前来接听时,嘟嘟的通讯声
猛地被人类的闷吼声打断。

 “你他妈的最好有很要紧的大事!”粗鲁而暴怒的咆哮几乎轰聋彼端的无辜
者。

 她满腔礼貌的场面话立时梗住了。

 “呢……我、我是……是……”

 “你什么你?哪个不识相的家伙挂电话来鬼叫鬼叫!等你学会了说话再打电
话过来!”

 砰的一声,两方的通讯回归中止状态。

 “喂、喂喂?”她徒劳地冲著通话器轻嚷。

 哪有这样子的,她连一句话──一句完整的话也来不及咕哝完。

 灵均紧咬著发颤的下唇,第二次拨通工作室专线。

 同样延宕了近二十声铃响,两方比试耐性的结果,她赢了。

 “他奶奶的,你是哪门子鬼?”第二度交手,邬连环的火气非但没有减弱,
反而有引发森林巨焰的危机。

 “请、请先别挂断。”她赶紧发出声明。“我姓屈,代、代表青彤大学……”

 “你白痴呀?你口吃呀?你不会讲话呀?几个字也得讲十来分钟,你以为全
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样闲?”铿!

 “你、你你……”她手足无措到极点。

 太迟了,那个王八蛋又摔她电话!

 灵均简直欲哭无泪。她也希望顺顺当当地交代完自己的意图呀!可是他压根
儿不给人时间,态度又其差无比,害她紧张得心脏不堪负荷。只要她情绪一激
越,结巴的情况就会加倍严重,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可恶、可恶!姓邬的又算什么鬼东西嘛!才耽搁他几分钟而已,也吝啬得二
五入万的……居然还骂她白痴和口吃……

 她的眸眶热呼呼地刺红,心灵深处最脆弱的弦线被触动了。灵均立刻深呼吸
一下,平抚住不稳的情绪。

 震颤的柔荑进行第三遍尝试。这回铃音足足响了五十多次,没人接便是没人
接,想来邬连环乾脆终结掉电话的铃吵声,闭关修行去也。

 她输了。

 一如每回遭逢挫折的景象,灵均彷佛瞧见黑沉沉的乌云笼罩住缤纷的乾坤,
人生瞬间褪色成黑白的。

 “哈罗,我来突袭检查,你在忙吗?”香闺的房门写地被她表姊叶绕珍拉敞。
“赶快准备一下,我们去逛士林夜市,袁克殊的车子在巷口等……表妹,你哭
了?”

 不速之客兴匆匆的大嚷疾转为惊天动地的错愕。

 灵均赶紧揉掉眼窝外围的红圈圈。

 “没、没有啦!我在看凌某人的艺文小说,正好被感动。”她强笑著解释。

 “是吗?就我所知,某人姊姊好像专擅谈谐趣味的笔调,怎么会失败到让读
者看完了想哭呢?”绕珍精明的眸光合拢成猜疑的眯眯眼,溜扫到她桌面的档
案夹。“你刚才企图联络标的人,却阵亡了,对不对?”

 “哪有──”她虽然抗辩得很心虚,却打死也不愿承认。

 “表妹,听我的话。”来了、来了!“你呀!就把这种小CASE交给我负
责嘛!未来的世界无限宽广,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谁说人家过不去?”她委屈地呢哝。

 “反正你没必要平白沾染一身腥……”

 “一点都不腥。”她卯起鲜见的拗脾气。“不管,这件委托案我、我要全权
负责到底,世纪末的、青年要创、创造时代,拒绝半、途、而、废。”

 “好!”绕珍忍不住嚷出赞佩的欢呼。“有其姊必有其妹,你不错,有前途。”

 “谢谢。”她谦虚地领首。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大家一起来拗吧!就不信她拗不赢那位家教欠佳、礼仪要重修、外加雷公嗓
失禁的邬连环。

            ………………………………………………

 第二章“连环艺术殿廊”的总店位于台北市敦化南路,一座
十二层华厦的基层。

 超黄金地段、高品味的雅痞艺展,没错,这就是“连环艺术殿廊”的经营方
针。

 艺廊内部挑高足足四米,门面以一体成形的玻璃区隔成内外两个世界。门外,
车如流水马如龙,喧嚣的引擎怒吼犹如困兽,因陷在周末午间的壅塞瓶颈中,
动弹不得!而门内,袅绕优雅的富贵气息充斥著每一个角落。百来坪的空间规
画成开放式展览区,分属四项大归类──“树、云、石、尘”,二十一尊黄铜
或乌铁质地的雕塑作品,栩栩坐落在各自的展示台上,藉由抽象的形体,迸放
著雕塑者一意传达的自然之美。每座雕塑作品的尊前,咸皆聚集了成群的雅好
人士,揩指点点地品评著,虽然附庸风雅者多过真正懂门道的,然而那股衣香
鬓影的氛围却不容人小觑。

 “惊震创世纪──邬连环世界巡回展之终曲”的铜雕字样贴附在玻璃外墙,
一眼望去,格外的气势非凡。

 灵均已经在门外徘徊了三十分钟,依然鼓不起牺牲奉献的精神踏进去。

 “好多人。”她轻咽一口唾液,罔顾门口招待员的狐疑打量,继续踱上她第
二十八趟来回步。

 昨天报纸艺文版刊载了邬连环举行雕塑展的讯息,并且宣称这场展览是他巡
迥七大国家的最后一场,为期十四天。她马上发挥掌握最新时效的牛皮糖精神,
一下了课就眼巴巴地摸上艺廊门外,孰料观展的人士若非高官达贵,就是艺文
界闻人,而她秀雅却轻便的书生样,彻底与满屋子贵气格格不入。

 人多的地方向来带给她压力,遑论处身于她全然不熟悉的场合。

 “怎么办?好紧张。”她拍抚著胸口,自言自语。

 展览头一天,照理说艺术家本人应该现身致意的,然而报导中也讲得清清楚
楚,邬连环素来忌讳大众媒体的追逐,而且脾气古怪──这一点她百分之百赞
同──会否如众人期待的现身,仍然是未定之数。

 “既然如此,回、回家好了。”她打定主意,跨出第一步。

 然后,又缩回来。

 “太、太坏了,屈灵均,你的毅力到、到哪儿去了?”她替自己感到惭槐。

 既来之,则安之!尽人事,听天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用尽各路成语,
从事自我建设。总而言之──进去瞧瞧,反正人都来了。

 不过,正门口的招待员那副炯然的目光,恍如打量乱臣贼子似地瞠住她,她
可没有胆子直撄其锋。最好找找看有没有后门。

 灵均绕径到一片高楼的后巷,再度花了二十分钟觅寻“连环艺术殿廊”的后
门。遥遥相准了目的地,她谨慎戒惧地探向未知的道路。

 “哎哟!”显然还不够谨慎,灵均距离后门尚有数公尺,却当头撞上同样想
钻狗洞的宵小之徒。“痛、痛、痛死了──”

 好个捡日不如“撞”日,她括著凹扁的俏鼻尖,很不淑女地痛蹲在地上。

 真是要命。人皆有鼻,何故撞她鼻?

 “还嚷痛呢!走路不看路。”肇事者居然恶人先告状。

 她只觉得右臂运传过来一股强劲的力道,眼睛还来不及分清东南西北,娇躯
已然被告状的恶人扯直了。

 “你没事吧?没事就好,我走了,不必道谢。”恶人一厢情愿得很,迳自嘟
哝完毕就准备走人了。

 好耳熟的口音!灵均心中一凛,赶紧分出一只捂脸的手,牢牢揪稳人家的臂
膀。

 “你、你你、是──”

 “干嘛?”一股热气挟著滔滔的震喝扑向她的秀容。

 是他!就是他!邬连环。

 灵均直勾勾地望进那与艺文版照片一式一样的深眸。但直至真正面对面接触,
她才晓得,报纸的印刷技术可以失真到何等程度。艺文版上的照片实在太──
太轻描淡写了。照片中的邬连环蓄留著落腮胡,修剪得清净儒雅,整张脸容仅
暴露出那双深黑色的眼眸,淡淡映出睿智的神采,形容像熬了温文却极富个性
的雅痞艺术家。但,现实生活中的邬连环……

 天老爷!山洪爆发。

 丰密的大胡子已然刮除得鬓根不留,然而,却未达成丝毫柔化的效果,反而
显现出他刚硬强悍的下颚,依据面相学,那种方正的脸型属于超级固执的死硬
派,顺我者昌,逆我者提头来见。高隆的鼻梁与微陷的眼窝组合成极具民俗特
色的面谱,凹凸立体的五官和古铜色的肌肤,几乎接近吉普赛人的固有特徵。

 他的长相太粗矿、太狂野,实在难安以“俊俏”、“优雅”的词藻。

 而且,那双炙猛嚣锐的深咖啡色瞳仁,正在她头顶上方二十公分的距离,源
源射放著极高温的氢氧焰。

 报上说他二十二岁出道,二十四岁走红纽约艺坛,今年已经三十又一。岁数
上与她未来的表姊夫不相上下,她却觉得邬连环感觉起来更少壮飞扬,可能是
因为他的生命力比起同辈的人鲜猛。

 “邬连环──唔……”她的娇呼被一只手筋突起的巨灵掌拍回喉咙里。

 “嘘──”邬连环做贼似地,四处张望一圈,压低了嗓门继续挞伐她。“吵
死人了,你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钻狗洞?女人就是女人,成天叽叽喳喳
的。”

 灵均屈辱不平地横睨著他。

 从头到尾,他“叽喳”的台词可多出她三倍不止。

 “放、放开──”她拍走黏住大半张俏容的手掌。“邬先生,我、我是青彤
……”

 “就是你。”邬连环蓦地眯紧了上下眼睑。这清秀佳人断断续续的说话方式,
勾动他记忆中躁怒的磁轨。“你就是上个星期打电话骚扰我的痴呆儿。”

 “骚、骚、骚扰?”灵均又惊又怒,陷入完全不可自拔的口吃。“我、我、
我哪有、骚扰……”

 “又来了,支支吾吾半天却不把话讲完。”邬连环嗤哼著嫌恶无比的冷气。
“没时间理你,Bye─bye。”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宛如驱赶扰人清宁的嗡嗡苍蝇,掏出特大SIZE的
太阳眼镜和毛线帽,匆匆易容好掩饰装备,甩也不甩她地进入艺廊。

 他,他,他就这样离去,乾脆决绝,不留一丝情面。

 灵均肝肠寸断,颓靡地抖著下唇,恍若觉得两吨重的花岗石顶在她的发心。

 那姓邬的还侮蔑她“骚扰男人”,如此暧昧难听的罪行传扬出去,她怎么做
人?而且,明明是他不等人家把语句说完,就急躁地炮攻她一大堆人身攻击,
怎么反口咬她讲话不乾脆?!

 原来天下还存在著如此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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