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先是怔了怔,良久之后方才又道:“丢丢,你真的这么舍不得娘亲吗?”
丢丢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扔下笔,抓住了皇帝的手臂:“萧晟爹爹,你也不要我了吗?我以后会乖的,我不会跟爹爹你争娘亲的,你不要赶我走……”
皇帝心中竟忍不住泛起疼痛,一把将她抱起来:“傻丫头,爹爹怎么舍得让你走……”
他三十二年的生命中,丢丢是第一个唤他为爹爹的孩子,是让他能光明正大作为父亲身份的一个孩子……如今,那个真正属于他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他怎么可能舍得丢丢?
只是……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丢丢抱到床榻上:“丢丢乖,今天已经很晚了,不要再写了,爹爹会和娘亲说,娘亲不会怪你的,要早些睡觉。”
闻言,丢丢脸上立刻出现了某种喜意:“真的吗,爹爹?那我睡了。”
皇帝面带着微笑看着她乖乖闭上了眼睛,眸中的苦涩,却愈发泛滥。
出了丢丢的房门,他才发现有宫女正端了膳食往轻尘的房间而去,掌事宫女见了他,忙道:“皇上,娘娘醒了,皇上可要进去瞧瞧?”
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要告诉她朕来过。”
离开惠清宫,他缓缓走在御花园中,只觉得寒意一阵阵的袭来,从心底,一直蔓延至全身上下。
“皇上。”身后的吴永连终于开了口,“后天,惠王就该下葬了,皇上不过去看看吗?”
皇帝顿住脚步,久久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吴永连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早该知道皇帝这几日都不过是在强忍着,无论是笑也罢,怒也罢,疲惫也罢,他眼中却始终少了什么东西。
其实他一直都挂念着,只是逼迫自己不去想罢了。
最终,皇帝终于转身朝着雍阳宫而去。
进了大殿,却蓦地看见棺木前站着一个人,形影消瘦的模样,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得走。
皇帝早在进殿之前便已经看见她,进到大殿之中站定了,淡淡道:“你在这里。”
敬妃身形蓦地一僵,转过头来见到他的瞬间,差点落下泪来,咬了下唇道:“六哥。”
他这才看清她的模样,脸色竟是苍白如纸,连唇上都没有什么颜色,除了那泛红的眼眶,他几乎不能辨认她的面容。
皇帝移开了视线,来到棺木旁,静静看着里面萧霖年轻的脸庞,缓缓伸出手去抚摸着,心中无尽的悲哀流淌着——为自己的孩子送葬,第三次为自己的孩子送葬,老天爷对他,未免太过残忍吧?
他就那样看着,仿佛忘记了敬妃的存在,所有的心绪都停留在了眼前这张还未来得及成长,便要消逝的脸庞上。
敬妃眼见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知道此时她不该再留在这里,可是又舍不得离去。
她那样想他,想到近乎痴狂,如今这样难得,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他,她真的舍不得。
她在这里守了五日,不眠不休的整整五日,等的便是这样一个时刻——她想见他。
而始终站在殿外的吴永连,见着这副情形,却禁不住为难了起来,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上前,尽量放低了声音道:“贵妃娘娘,您先回去休息吧,让皇上和惠王单独呆片刻。”
敬妃恍然回过神来,痴痴的眸光之中净是悲凉的神色,千般不舍万般不愿,终于还是转了身。
然而,就在要跨出殿门的那一霎那,忽然一阵腹痛袭来,紧接着,便是天翻地覆的阵痛!
她本想忍住,死死抠住房门,不肯发出一点声音。然而,那样熟悉的痛楚在今日,却不知为何这样难忍,她一部都迈不出去,按住腹部,终于忍不住倒在了地上。
走在前方的吴永连回头一看,霎时间大惊失色:“娘娘!”
棺木那边,皇帝也终于抬起头来,在看到敬妃的一瞬间,也微微变了脸色,快步走了过来。
迟疑的片刻,脑中闪过从小到大的种种,他顿了顿,终于还是缓缓将她抱进怀中:“又疼了?”
只一句,敬妃霎时间泪如雨下:“六哥……”
正文 残忍温柔
迟疑的片刻,脑中闪过从小到大的种种,他顿了顿,终于还是缓缓将她抱进怀中:“又疼了?”
只一句,敬妃霎时间泪如雨下:“六哥……”
皇帝将她抱着,另一只手熟练的伸出去,缓缓的贴在她的腹部上。
他掌心的温热,在时隔了七年之后,终于再一次放在她最常泛疼的部位,竟奇迹般的舒缓了丝丝的疼痛。
她那样贪心,只想这样一辈子靠在他怀中,一辈子这样被他的体温温暖着,不自觉的往他怀中靠去:“六哥,我疼……”
皇帝身子分明一僵,任由她靠在自己怀中,没有动。自从七年前轻尘离去,他没有再与哪个女子有这样亲密,而在七年之后,也唯有轻尘,能够靠入他怀中。
此时将敬妃拥在怀中,即便是曾经那样亲密的人,竟也让他觉得不自在,更何况,他心中的疑惑还未曾得到解答。许久之后,他方才淡淡道:“阿敏,朕本不想这样待你,朕只想听到你的真话。”
“六哥!”敬妃一把抓紧了他的袖口,“我没有……”
皇帝眸色微微一黯,随后竟生生的抽出手来,看向吴永连:“送敬妃娘娘回去。”
“六哥……”敬妃霎时间慌乱了起来,身上的痛楚也再次袭来,忍不住难受的呻~吟起来,紧握着他袖口的手却未曾松开。
“朕知道你痛,阿敏。”皇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多年前朕便托了人为你四处寻访药材,你辛苦,你忍着一点,很快就能好起来。”
敬妃顿时僵住了,良久之后,缓缓松开了紧抓着他的那只手,低泣道:“六哥,六哥……”
皇帝沉默的站起身来,最终也只是转过身,再次来到棺木旁,头也不回的道:“朕想静静地陪陪霖儿,你们都下去。”
见状,吴永连忙的上前来搀扶敬妃,敬妃强忍着体内的剧痛,推开了他,自己站起身来,再次看了皇帝一眼,随即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走在御花园中,因为身体的疼痛,她几次摔倒在地上,却也执意不让任何人碰自己,摔倒之后,再站起来,继续往撷芳殿走去。
从来没有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过,即便是上次被他用剑指着,也不如今日这样痛——他生生的将她从自己的怀抱中推出去,他用最温柔的话语,斩断两人之间原本的所有情意。
原来温柔,竟然可以这样残忍。
他的温柔,让人鲜血淋漓。
直至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输得有多么一败涂地。
第二日,御书房。
皇帝一夜未睡,坐在御书房中批阅一早递上来的折子,却忽然听闻轻尘病了的消息。
他蓦地想起多年前,当关于她身世的留言在皇宫中流传之时,她亦是生病,昏睡了多日。也是在那时,他第一次展露了自己的真心。
她其实从来都在乎,只是不肯流露,一再的生病,一再的流泪,不过是压抑自己的表现。
他匆匆处理完了余下的政事,赶到惠清宫之时,轻尘正在丢丢的陪伴之下喝着一碗清粥,只是脸色极其难看,也没有什么精神。
皇帝站在门口,看着丢丢捧着粥碗,小心翼翼的喂着轻尘,而轻尘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虽然有些苍白,但看着丢丢,却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满足。她这样的眼神,有多久未曾出现在他眼前了?他忍不住陷入了回想之中,好像自从桃花源归来之后,他从未再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尽管她笑,可是眼中,再也没有了满足。
他恍惚的想着,轻尘已经抬起脸看他,只一眼,便又垂了眼睑,轻轻在丢丢头上抚了抚,笑道:“丢丢乖,娘亲吃好了。”
“呼——”丢丢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任务,长长的舒了口气,一回头看到皇帝,立刻唤了一声:“萧晟爹爹,娘亲生病了。”
皇帝这才回过神,快步走上前来在床边坐下,轻轻抚上轻尘的额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轻尘微微避开他的手,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没事。”
皇帝心中蓦地一凉,低了头去看丢丢,轻声道:“丢丢,你先出去玩会儿,爹爹有话和娘亲说。”
闻言,丢丢听话的放下粥碗,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丢丢,你慢点!”轻尘看向丢丢的背影,眼中分明带着宠溺的笑,语气中却是关切与紧张。
直到丢丢跑出门去,她方才收回眼神,与他对视了片刻,又移开脸去:“你不是说有话说?”
皇帝只是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随后竟轻轻凑上前去,想要吻她。
然而在两张脸靠近的瞬间,轻尘却微微一低头避开了:“说话。”
他微微一僵,心中的失落无边的飘荡开来。这一次她留下,他心中虽然满足,可是总有着某种失落,说不清是为什么,可是即便是在最亲密的时刻,心中那一份空隙却依旧无法填补。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开了口:“关于丢丢,你收养她的时候,她身上可有什么能够显示她生父生母的蛛丝马迹?”
轻尘开始还未回过神来,然而片刻之后,脸色却顿时变了:“你什么意思?”
正文 丢丢身世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开了口:“关于丢丢,你收养她的时候,她身上可有什么能够显示她生父生母的蛛丝马迹?”
轻尘开始还未回过神来,然而片刻之后,脸色却顿时变了:“你什么意思?”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丢丢的亲生父母是谁,你可曾想过?”
轻尘的脸色变得僵硬起来,半晌之后怔忡道:“当日捡到丢丢,本来就是意外,那时我被人追杀——”
说到这里,轻尘蓦地顿住了,抬头看他脸色已然大变:“你被人追杀?”
轻尘忙的摇了摇头,试图带过这个话题:“那时候丢丢不过两三岁,我和子陌遇到她,带着她在那里等了数日,都没有找到她的家人,所以……”
“尘儿……”不待轻尘说完,皇帝已经捧住了她的脸,缓缓抵住她的额头,“告诉我,你这七年都是怎么过的?”
轻尘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了一声:“我过得很好,有子陌照顾,有丢丢陪伴……”随即,她立刻又拉住他的袖口,“你还没说,关于丢丢的身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皇帝又看了她半晌,强行忍住了,方才没有再提那七年,而是告诉她:“前两日,天朝使臣来访,带来了天朝皇帝的御笔信,丢丢,可能是天朝的公主。”
闻言,轻尘再次怔住了,许久之后,不停的摇头:“不,不可能。当日我在岭凉遇见丢丢,那里离天朝何止千里?丢丢怎么可能是什么天朝的公主?”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忙的抱住了她:“尘儿,你别这样。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可是,我得到消息,天朝的皇后此次也来了京城,而当年,她的女儿也确是在岭凉失踪。若丢丢当真是他们的女儿……”
“不要再说了……”轻尘突然痛苦的抱住了头,“你不要再说了……”
皇帝看着她,只觉得心疼,良久之后,缓缓将她拥进怀中:“别怕,我会陪着你。”
轻尘埋首在他的胸口处,却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襟:“我不能没有丢丢……”
他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阵凉意,是她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衣衫。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半晌,方才能从近乎窒息的心绪之中吐出一句话来:“也许只是巧合,丢丢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而听了他这句话,轻尘更是在那一瞬间就泪流满面。
“明日,我在御书房接见天朝使臣,如果你要来,我叫吴永连来接你。”皇帝轻轻吻上她的眉角,低声道。
那日白天,整整一天轻尘都陪着丢丢,尽管她身子不适,服了药之后几度沉沉欲睡,但是却一直强打着精神,陪丢丢做着她喜欢的事情,讲着那些从前没有讲完的神话传说。
到了晚上,玩得极其尽兴的丢丢也终于累了,高兴地躺在轻尘怀中:“娘亲,你很久没有陪我这样玩儿了……可是我今天的字还没有写,娘亲,你不会生气吗?”
闻言,轻尘差点再度落下泪来,强行忍住了,轻轻在丢丢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丢丢乖,娘亲不生气,以后再写,没关系。”
丢丢开心的拊掌大笑:“娘亲真好,娘亲万岁!”
“丢丢……”轻尘喃喃的低唤了一声,却蓦地哽咽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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