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杨柳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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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面不寒杨柳风-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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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趴着的人只穿着一身中衣,春夜寒凉他似是浑然不觉,依旧沉湎于醉梦之中。

一双纤素的手,悄悄拉过凌乱在一旁的锦被轻轻替他盖上。

于朦胧中拧眉,抿了抿干涩的唇:“风儿,茶。”

微哑的声音将自己从恍惚中惊醒,不由心头一痛:在意识的最深处,依然还是她,深深隽刻,不管这些日子如何努力地遗忘、忽略、抹杀。

手如玉,一盏清茶已递至唇畔。

惊觉抬眸,正迎上略带歉意的温淡春水:“茶已经凉了,王爷好歹先润润唇,风儿马上去沏热的来。”

人憔悴,声黯涩。

她在的时候,无论何时茶水总是温热的。

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缓缓别过头,冷冷地道:“本王还敢喝你的茶么?”

明显地感觉身畔人儿的震颤,凄苦地一声低唤:“王爷……”

硬着心肠寒声道:“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姑娘不便多留,还请速速离开,免得人家又来抖威风。”自嘲地冷笑:“本王早已不复当年,禁不起下一次这样的二十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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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风寄语:

英雄末路,是怨恨还是自卑?

有时候强弱的逆转真的就那么戏剧化

第五十二章 志靡靡(中)

凝滞片刻,将茶盏放到榻畔的矮几上,杨柳风终于艰难地小声道:“王爷保重,风儿告退。”

不回头,任由急促的脚步向帐外飞奔。

“姑娘,姑娘。”候在门口的蕊儿一个没拦住,眼看着杨柳风疾步没入夜色中,踌躇一瞬,终于转身掀帘入帐。

“王爷!”蕊儿含泪跪倒榻前:“那茶是我偷偷换掉的,熏香也是我非要点的,一切都是蕊儿的错,与姑娘无关,求您不要再错怪她了,这些日子她熬得实在太苦了……”

长叹一声,刘珩淡淡地道:“起来吧,没你的事。”

“不!”蕊儿膝行上前道:“姑娘是冤枉的,所有的事情都是蕊儿做的,王爷要杀要罚蕊儿心甘情愿,只是求您不要再这样对姑娘了,她的心……她的心都要碎了。”

“冤枉?”刘珩讥诮一笑,慢慢回过头来凝视着几上的茶盏:“你跟着她也有四年了吧?以她那样的沉稳敏锐,你这么多反常的举动会毫无疑心?”

蕊儿一怔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本王不怪你,也不怪她,既然这些是她想要的……”悲凉一笑:“本王成全她。”

“王爷……”

“去吧,别逼本王赶你。”眸光始终不离几上的茶盏,语声阴沉。

蕊儿身形一颤,终于默然起身离去。

怔望一晌,刘珩忽然挥手扫落几上的茶盏。

“咣啷”一声,落地粉碎。

既然不能留,那就干脆丢开一切,他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愧疚,如果她只是想寻找更多离开他的理由,他会认真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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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不能……”

蕊儿不顾一切地径直飞奔入主帅寝帐,门口的卫兵猝不及防竟然没能拦住。

刘羽缓缓地自纷乱的思绪中抬眸,看见蕊儿满面泪痕一脸悲愤地直冲进来。

“七皇子,她……”卫兵惶然地想要解释,却被他挥手制止:“下去。”

看着卫兵出帐,放下帘门,他才转眸打量她一眼:“什么事?”

哀怒之中,蕊儿竟不及施礼抢步上前道:“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王爷看见姑娘就像见了仇人一般?他从来都没有对姑娘说过那么绝情的话,从来没有!”忽然跪地垂泪道:“我求求你放过他们吧,求求你……他们两个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打开心结,这才在一起几天?现在倒好,王爷的心死了,姑娘的心碎了,你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刘羽冷冷地负手背身道:“我什么也没做,这一切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心结罢了,你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人与人之间本有缘法不同,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说明这两个人是有缘无分,非你我所能左右。”

“不!不是这样。”蕊儿膝行两步,抓住他的袍角道:“求你放过他们,不要再让他们这样继续伤害彼此。”

“我做不到,也不能做。”刘羽挣开她的手,缓缓坐到案边,眸光灼灼地看向蕊儿:“既然你一定要知道究竟,我就照实告诉你:刘珩这样的人,只要不死,就永远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即使我现在手握兵权,他也随时有可能夺回去,而他曾有恩于我,所以我又不便杀他,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心死。”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缓缓投向虚空:“可是这个男人实在是已经完美到无懈可击,唯一的软肋就只有风儿,虽然这是我最不想用到的一招棋,但也是最不可避免的,因为我必须从精神上彻底击垮他,让他永远没有办法翻身,否则,被击垮的就会是我,而我的失败却是要用生命来做代价的。”忽然清冷一笑:“让你来选,你会怎么做?”

蕊儿一滞,刘羽已冷下脸来道:“留下他的命已经是我最大的极限,这一点他们两个都很明白,因为这就是皇权斗争,不流血只流泪,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不信你就回去问问风儿。”

蕊儿双唇颤抖悲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你再不是郁怀乡的阿羽了……”

刘羽眸中怒火一炽,低吼道:“我本来就不是!”

浑身一震,蕊儿的神情却反倒平静下来了,含泪凄然笑道:“没错,你从来都不是,一直都是我错看了你,我错看了你!”最后一声绝望的哭喊被自己伸手捂住,转身飞奔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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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帐内,孤灯下,眉深锁,心痛碎。

骤然,蕊儿红着眼睛冲进来,抓过笸箩里的剪刀就去绞手中的荷包,杨柳风惊讶回神忙过去夺,争抢之中尖锐的剪刀刺破了杨柳风的手背,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蕊儿惊惶地丢开剪刀,拼命用帕子按住她的伤口,哽咽着只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似是对手上的伤毫无所觉,她只是惋惜地怅望着地上碎成几段的荷包,叹息道:“你又何苦拿它出气呢?”

蕊儿不答,忍着眼泪去打了盆温水,捧过她的手来小心擦洗伤口,又去随身的包裹里找出一个小瓷瓶——这还是去年杨柳风被打碎的茶盏割破了手和膝盖的那夜宁王亲自来帮她上完药留下的,蕊儿临行时随手拿了备在身边,只是,此刻那个情意深浓的送药人却再也不会如此缱绻相望。

蕊儿的泪不觉又断线般落下。

杨柳风无奈地抬帕为她拭泪:“剪了荷包又心疼了?”

蕊儿用力地摇头,咬牙道:“不心疼,因为他……他根本就不配。”

略有些意外地道:“你去找七皇子了?”

黯然点了点头,把刘羽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垂泪道:“他再不是郁怀乡里的那个阿羽了。”

长长叹息一声,轻柔地为她理着发鬓:“郁怀乡是他人生最落魄屈辱的地方,虽然无法抹煞,但却会成为他心里永远的避忌,你要记得,如果有一天你跟随在他身边,那一段的甘苦岁月既是你的资本也是你的隐患,郁怀乡这三个字,能够不提最好永远别提,因为,即使你不提,他也永远会在心里记得,一旦你提了,却会伤及到他作为男人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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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风寄语:

就算你真的是糟糠患难,也不必时刻挂在嘴边。

不说,比说要好。

第五十二章 志靡靡(下)

蕊儿咬唇道:“像他这样寡情薄义心狠手辣的人,蕊儿恐怕只有敬而远之。”

杨柳风幽幽一笑:“寡情薄义心狠手辣?蕊儿所说的恰恰相反。”

“什么?”不可置信地圆睁杏眸。

淡淡一笑:“蕊儿可知道今日之事我们若落在太子刘卓之手会是怎样的情形?”

蕊儿用力摇了摇头。

“不光是刘卓,此情此境,落在另外的任何人手中,你、我、王爷还有任何相关的人都要血溅当场。”语声清冷。

蕊儿倒抽一口凉气:“为,为什么?”

杨柳风幽寒浅笑:“不为什么,这就是皇权之争,从古到今,通往王座的道路都是用鲜血和尸身铺起来的,他说的没错,如果现在是王爷得势,攻陷京畿祗临大宝之日,就是刘羽命丧黄泉之时。”

蕊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只听杨柳风娓娓地接着道:“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王爷既萌不臣之心,那么任何一个身处在刘羽位置上的人都会斩草除根不贻隐患,可是,正因为刘羽宅心仁厚,才会网开一面,给我们所有的人留一条生路。”叹息一声道:“若非如此,我又怎肯将生杀大权交付于他。”

蕊儿惊呼失声道:“原来王爷果然没有猜错,姑娘竟然真的有意帮助阿羽夺权!”

苦涩一笑:“他筹谋多年志在必得,可是,我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他弑兄杀侄不齿于天下,这是他一辈子的梦想,但也同样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就算他恨我、怨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我,我也一样要阻止他再错下去。”狠狠地咬了咬朱唇,眸色深痛:“就算是亲手毁了他,也再所不惜。”

爱到深处会变成伤害吗?还是,爱的本身就是最深刻的伤害?又或者,伤害的本身出于至深的挚爱?

蕊儿愣怔地看着深暗如地狱般的眸,说不出话来。

一声黯涩的叹息悠悠传来,抬眸处,刘羽不知何时站在门侧,眸光明亮闪烁——蕊儿哭喊着离去,他纠结不宁,终于还是赶来,只想确认她是否安好,不料却听到那样一番深暖入心的话,这段日子的彷徨孤苦,就在那温婉的语声中慢慢融化,蜷缩痛楚的心仿佛骤然为春阳和缓照耀,轻快地舒展绽放——原来这么艰难的抉择她全部都懂,原来他并不是孤苦地独行于艰涩的旅途。

“风儿见过七皇子。”一瞬间的愣怔之后依然是恭谨地施礼

缓缓地趋步上前,满是感激地凝望着婀娜屈身的伊人:除了她,谁还能走进他的心底,谁还能读懂他的心事?

“蕊儿出去。”眸依然凝注在温淡的倩影,唇齿间低沉迸出这四个字。

蕊儿犹疑地抬眸,看见杨柳风微微颔首,踌躇刹那,终于还是默默欠身出帐。

一步,一步,靠近魂牵梦萦的娇躯,直到呼吸可闻的咫尺:那荷塘之畔的温暖怀抱,那寒冰水底的柔冷双唇,那纠缠衣甲的纤韧发丝……每一个夜晚都缠绵于梦魇,又在每一个清晨残忍离去,让他最痛恨的就是启眸醒来的一刻,所有甜美,都只化为帐顶的淡淡晨曦。

不知何时,已将她重重揽入怀中,一双柔荑抵在他胸前努力地企图分开两个身体之间的距离,这样的挣扎终于将他的意识拉回眼前,抬腕,轻轻托起玲珑的下颌,想念过无数次的淡泽粉唇盈盈在手,拇指小心地抚触,娇嫩柔软,终于忍不住缓缓印落双唇……

近了,更近了,呼吸中已有了幽幽微馨的气息,忽然,羽睫轻抬,春水中满是寒凉:“七皇子。”冰冷疏离的语音令他趋近中的双唇不自觉地一停。

“风儿身为营妓,皇子但有所欲,自应恪守本分尽心侍奉,只是……还请皇子念在风儿曾侍奉过王爷的分上,高抬贵手,勿令风儿身陷悖逆人伦之辱。”

骤然间的僵冷,刘羽震痛地望着眼前的平静漠然的双眸——悖逆人伦之辱?他从来没想过这样艰涩的字眼,可是,她说得没错,尽管没有相差几岁,但刘珩毕竟是他的叔父,她先侍长再从幼,若于民间,早已是乱伦之罪,虽然昏聩的皇室历史上,确曾有过一身侍奉两代君主的先例,但那样的女人即便当时如何显耀承宠,身后却依旧是为世人所唾弃不齿的。

只是简短的一言之间,却仿佛万丈深渊横梗在前,骇然松开双手,痛彻地盯视着淡漠的水眸,似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推着他一步,一步渐渐远离。

内心绝望地挣扎抗拒,身体却无力地被逼向后,那憧憬了无数次的温柔怀抱,永远永远的遥不可及……

终于,脊背碰到了帘门的那一刻,脚步停滞,哀乞地看向她,却已经失去了发声的勇气。

“风儿恭送七皇子。”恭谨到不带丝毫情感。

颓然阂眸,终于转身打帘而去。

蕊儿进帐不解地道:“他……怎么了?”

杨柳风慢慢直身,淡望着帘门微涩地一笑:“蕊儿要记得,权势之争没有赢家,所有的人都是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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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虽然杖伤深重,但刘珩依旧倔强地负痛骑马,依旧艰难地挺直腰杆,却已不再形单影只——鲁瑞安始终驱骑相随,两个人竟也时常传出爽朗的笑声。

马车的锦帘日日低垂,默然在辘辘声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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