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的中央蜷卧著一人,一头长发如瀑,和著轻盈的衣料流淌在铁栏之间。那人似是极不适应这突然而来的强烈阳光,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让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居高临下的信云深却只需一眼,便认出了那绝世无双的身段与容颜。
袁康寿挡住一个跃上高台欲上前查看的人,向众人道:“诸位小心。这人浑身是毒,连头发丝里都带著诡异莫测的毒药,离他稍微近一些都会中毒,简直让人防不胜防。为了抓他,我武林盟已折损了十数名高手,他们现在身中剧毒,昏迷不醒,不知死活。若不是有这只铁笼子,老夫还真不知道怎麽把他送来清风剑派。”
信白远远地看著,直到笼中之人将手放下,扭头看向他。他自然也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和自己儿子牵扯不清的那个人。
“原来是你。”信白冷哼一声,向袁康寿道:“此人狡猾非常,惯会蛊惑人心,比那君书影还难对付。”
袁康寿点了点头:“信掌门,此事既是关乎飞扬的生死,还是由你亲自来问吧。”
信白也不客气,点点头便上前道:“我且问你,到底你们有何阴谋?我徒儿楚飞扬到底在哪里?”
高放秀眉一挑,道:“楚飞扬,不是被你自己逼得跳崖自尽了麽?你现在来问我,岂不可笑?”
这几乎是信白心底最深的痛处,每每想到当日情景,便有无尽悔恨将他淹没。恨自己不该逼他太紧,不该逼他选择。他再能独当一面也终究是自己眼中的孩子,便有天大的错处,自己这身为家长的也应该给他余地让他改过。只是这些却不能向外人言说。
如今被高放指责,他只能用怒火掩盖心痛与後悔,甚至希望就是这些魔教制造了楚飞扬的诈死来实现什麽惊天阴谋才好,只要他的徒弟还好好的活著。
信白心中恍惚,脚下又上前几步。
被困於铁笼里的高放左手一动,他手上那制作精巧的银链发出几声轻微脆响。信白情绪激动没有注意,一直警惕著高放再出手下毒的袁康寿自然看出了不对来。他猛喝一声,伸手将信白向後一扯。
“信掌门小心!”
几乎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高台一侧突然有人爆起,手持利器直冲那铁笼里的高放刺来。
“你这魔教余孽,辱我师门,受死吧!”那人高声怒斥,身形如电,眨眼间已到近前。
袁康寿自然来不及再将他拉回来,原本侍立在後的四外武林盟弟子将头上面罩向下一拉,一齐向那人扑去。
他们竟不担心这莽夫伤了笼中之人的性命,因为只怕这人还未能近身,便要中毒遭殃了。
只是他们动作再快,也已拯救不及。毕竟那无色无味的毒药远比人的轻功更快。
袁康寿与信白已退至十步开外,四名武林盟弟子也尚未近身,那持剑攻向铁笼的壮硕身影猛然一顿,竟无法再前行半分。
那四名武林盟弟子心里知道这人定是凶多吉少了,却也无法放弃不管,只能先把他拖回来再说。
却在那一刹那间,一道厉风突然从周围袭来,这并不是自然而成的风,其中裹胁著的深厚内力竟令袁康寿和信白都感到心惊,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这风是从何而来。
一抹身影快如闪电,竟然後动先至,只於一眨眼间便出现在铁笼的顶端。一双白色的短靴踩在笼顶的时候,外放於四面八方的内力还未来得及收回,鼓动著那人的衣衫与长发无风自飞。
信白定睛一看,不由得怒上心头,却又是焦急担忧。他想要上前,却被那退回的四名武林盟弟子拦住,不让他靠近铁笼。
“云深!”信白怒斥道,“给我回来!”
信云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撩衣衫从笼顶跳下。原本僵立在铁笼前面的那人突然直楞楞地倒了下去,面色青紫,双眼圆瞪,不知是死是活。
信白一看更是心急,继续怒道:“你难道看不到吗?!那魔教妖人浑身是毒,你还敢靠近他?!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快给我回来!”
信云深回头看了一眼高放,却见他也在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著他。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如继往地温和宁静,信云深却只觉得担心不已,同时又心虚不已。
高放无论是生气还是伤心,他面对自己的时候都总是这般温柔模样。所以信云深看不透高放此时的心情。但想来任谁被人这样装在笼子里抬到大庭广众之下都不会高兴的。
信云深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和武林盟主,看向高台下无数双注视著他的眼睛。
他张开双臂,挡在高放前面:“爹,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他的。”
信白气了个後仰,抖著胡子怒道:“我伤害他?你看看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他指著脚下那个面色青紫出气多入气少的男人,“你身後的那个分明是条毒蛇,你还要护著他,你什麽时候变得如此是非不分?!”
信云深低头看了看,道:“他又没死。小放如果想杀谁,那人根本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他根本没下杀手,这个人都是咎由自取。”
信白一脸涨红,不敢置信地瞪著信云深。这个儿子向来懂事有分寸,如今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麽有违仁义的混话来。
信云深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有不少人已经变了脸色。这清风剑派少主竟如此维护魔教中人,而这个人在前不久还带给了中原武林无尽的耻辱,他们岂能不恨?对於那出手的侠士,众人自是十分佩服。此刻他遭了贼人毒手,这信云深却说他是咎由自取,让人如何不怒?!
但这到底是清风剑派的家事,信白和袁康寿还在场,其他人便只是看著,暂时无人站出来责难。
信白自然看到了众人的不满与狐疑,他不再企图说服信云深,一挥手道:“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押下去!”
得令的清风派弟子还未来得及靠近,一只手突然从信云深身後伸了出来,竟揽住了他的脖子。
“不要轻举妄动哦,信掌门。”高放的脸庞从信云深身後露了出来,他挑起唇角笑了笑,黑眸中有流光闪动,望著略显惊骇的信白。
“不乖乖听我的话,我可不保证你的宝贝儿子能安全回去。”高放弹了弹指尖,一道乳白色的烟雾竟然凭空升起,就在信云深脸颊旁边嫋嫋散去。
信白顿时急了,看到二人为敌他虽是消气了,却又恨自己这宝贝儿子被魔教妖人迷惑,如今才会被人挟持。武林盟好不容易才捉住这狡猾的男人,若是让他跑了,日後只怕再难找出自己徒弟的下落。
信云深微微扭头,眼角余光撇见高放玉一般温润的脸庞。高放的手臂还横在他的脖子上,作出钳制他的假相。但信云深知道,他根本连一成力气也没用上。高放这样做,分明又是要在所有人面前跟自己撇清关系。
信云深怎容他私自撇清。他的确尚未想过要在整个江湖的面前召告他对高放的情义,但此刻若他退缩了,以後就再也不可能拥有高放。
信云深回头唤道:“小放──”
信白眼看他被人挟持,竟然还是如此执迷不悟,一腔恨其不争的怒火再也忍不下去,他猛地震开拉住他的袁康寿,便欲冲上前去,就算亲手打昏信云深也好,也省得他再说出什麽惊人之语。
围在前方的武林盟与清风派弟子忙同心协力地将信白拦住。尤其是清风剑派的几个人,他们一直知道小师弟与这魔教之人往来亲密,隐约也感受到其中的一些暧昧,此时看著那二人,竟然觉得实在不是他们该管的,自己师父也最好不要过去煞风景。
信白被人缠住,更是又急又气,一边出招一边叫道:“都给老夫让开!”
他在这边奋力突围,信云深那边却哪里顾得上自己老爹的怒火,等一会儿他要做的事只怕信白看了会更气。
他抬手扯住高放的手臂,转过身去面对著他,又唤了一声:“小放──”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喉咙里不由得有些干涩,手脚更是紧张得不知道怎样摆放才好。
高放看著信云深这个模样,心头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没等他反应过来,信云深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後脑勺,将他的脸庞压向自己。
信云深也紧紧地闭上眼睛,有些莽撞地凑了过来。
就这样隔著栏杆,他略微慌张地亲上了高放的嘴角。
皮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一切紧张与羞涩都突然远去。像是自然而然地便精通了一种新的技能,信云深辗转著角度,准确地吻上高放的双唇。
以前不是没有亲吻过,只是那些带著撒娇的吻都太儿戏。这一吻,却是他这一辈子最认真的,也最破斧沈舟的一吻。
这诺大的广场之上,数百双眼睛,整个中原武林的精锐之师,都亲眼见证了他的背叛。他亲吻了一个人人痛恨的魔教中人,这个人曾羞辱了各门派的首领和精英,让他们胆战心惊地俯首下跪。他亲吻了这个人,所以他背叛了整个中原武林。
一刻之前的嘈杂之声瞬间远去,连信白的呼喝也猛然止歇,这宽阔的广场上空就只剩下微风拂过的声音。
信云深慢慢放开高放,脸上不能控制地升起一层红晕。
他抿了抿嘴唇,眨著眼睛看著高放道:“小放,以後你再也不能在人前与我撇清关系了。”
高放看著信云深,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那惊愕失语的信白,袁康寿,清风派那一帮傻了眼的年轻弟子,还有那些不敢置信的武林中人。
他轻叹了一口气,复又微笑起来看著信云深。
信云深握住铁笼的锁链,微一运力,将那粗壮的链子震成几段。他打开笼门,拉住高放的手,十指相扣。
“我本来还在想,小放不相信我,我要证明自己就必须用一生的时间来做,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可是现在,你总该完全相信我了吧。我可是无路可退了呢。”
高放微微俯身,才发现信云深又比往日长高了许多。少年的成长是如此迅速,快得让他跟不上脚步。
还不等他说什麽,信云深突然揽住他的腰,脚下一使力,带著两人凌空而起。
信白终於从儿子那惊世骇俗之举的震撼当中回过神来,看他竟然还想要救走那魔教妖人,一怒之下挥开周围拦著他的几个人,猛地上前几步,踏著铁笼跃上半空,想要追击那个不孝的逆子。
信云深的身法竟远非他这个父亲加上师父可比。他明明还携著一个人,那身影竟然飘忽得如同神鬼一般,轻盈不似常人。信云深只在屋檐一角上踏足借力,便如同一枝离弦之箭,攸然远去。
信白追击不及,落在屋顶上气喘吁吁地望著那绝尘远去的两道背影,简直目眦欲裂。
第三十二集
信云深救出了高放,带着他飞奔至山脚下。高放突然出声道:“停一下吧。不会有人追来的。”
信云深听话地停了下来,以为是高放累了,他却不相信自己老爹会这么容易放过他,有些焦急地回头观望。
高放理了理衣衫,捧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好了,不用看了,你爹不会让人追的,除非他不想要你这个儿子了。这附近有没有客栈?我要洗个澡。”
信云深连连点头:“恩恩,去去晦气。”
他带着高放到了最近的客栈,要人准备了热水和饭菜。高放自去洗澡,信云深到外面买了一套成衣给高放备着。他坐在桌边,听着屏风后面的哗啦水声,竟然有些局促和紧张。
高放洗完了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就看到信云深低着头摆弄着一块玉佩,脸色红红的,看起来分外可爱。
高放走到他面前,笑着弯腰看他:“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这会儿是怎么了?”
信云深不会说他觉得此时时机正好,气氛也正好,不发生点什么,他觉得说不过去。
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高放:“小放——”
高放扬眉看他,鼓励似的微笑着。
信云深猛地将高放扑到床上,脸往他怀里拱。
“小放,我可想你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高放拍了拍他的头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信云深在他怀里左动动右动动,不知不觉地就把他刚穿好的衣裳扯开来。
高放警觉地推开他,信云深不气馁地还想继续扑,高放抬起脚抵住他,让他无法近身。
信云深可怜兮兮地捧着高放的脚,泫然欲泣地看着高放。为什么他总是得到这样的待遇?为什么?
高放不吃他那一套,摇头道:“我说了,我对小孩子可没性趣。”
“不公平。”信云深控诉道。
高放收回自己的脚,拢好衣裳走下床,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遮住纤细柔韧的腰身。信云深觉得鼻子里热热的。
高放回头挑眉道:“便是不公平了,又如何?小鬼,快点长大吧。”
“我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