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些嫁妆。虽说她嫁了人之后仍在府中,但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李暮阳点点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待他出了门,我长出了口气,又在床边坐了许久,心中默默将日后的事情再次盘算妥当,这才从妆奁里取了多日来攒下的私房钱,出门奔清菊她们的院子过去。
此时,时间尚早,清竹几人虽习惯早起,但也尚未用完早饭。
见我进屋,她们全起身来迎。我笑着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你们可知道,乐安县附近可有什么清净的小镇子没有?若是有,雇马车过去要多少银两?”
听得我这句问话,清菊几乎呛到,赶紧放了饭碗,连声问道:“少奶奶,今儿个怎么突然问起这种事情来了?咱们难道还要搬家不成?还是您要和少爷、三姑娘他们出去游玩?”
我笑了笑:“这事我不怕和你们说,但是你们可得替我保密才是。”
清竹面上露出些忧虑神色,但仍点了点头,其他两人更是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今天呐,林姨奶奶大概是回来了,一大早……”
不待我说完,橙子便小声惊呼起来:“少奶奶!怎么会这样,林姨奶奶不是嫁了那个……那个什么官么?怎么会回来?”
“橙子!”清竹低声斥道,“不许插嘴。”
“没事没事,你别吓唬她了。”我对清竹笑道,又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了些碎银子和一张百两面值的银票,“这些先放在你们这里。林姨奶奶若是来拜访便罢了,若她真要回来,或是少爷回心转意又与她重修旧好了,我便拿着这些私房钱离开。到时,还要你们帮我做些掩饰才好。”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李暮阳过去为谁心动过早已不是困扰我的问题,不过,这个“过去”如果变成“现在”,就很麻烦了。我没有那种效仿娥皇、女英的度量,也更不想为了个无法一心对我的男人耗费一生。
他固然对我做了承诺,然而,只有当承诺变为现实的时候才有意义,而现在,我只能为了最坏的结果做准备,以免将来的某天措手不及,让自己狼狈非常。
我笑着安抚了清菊她们几句,又一再嘱咐她们不许将此事告知他人,见她们不情愿地答应了,自己却不由得自嘲,看来,我果然还是太过于现实的人,经过了多年前的那一次挫折之后,我还真是步步为营,一点也不肯让自己冒险去赌一次感情。
清竹向来聪慧沉稳,此时大概早已清楚我的心思。自始至终,她都很少说话。而清菊也较往日沉默了许多,半天才不甘心似的问道:“可是,少奶奶,这倒像是您怕了林姨奶奶一样!当初您不也是与林姨奶奶在一个宅子里头么?那时只有她怕您的份儿,怎么到了今日,少爷对您这么好,您却反而还怕了她?!”
这话还真是说到我心里了。思及过往,倒让我狠狠难受了一下子,但仍笑道:“我从来不怕林彤,也信少爷是真对我好。但我只怕万一少爷此时对林彤心软了,我这后半辈子都得夹在他们中间,虽然衣食无忧,但终不若农家那些柴米夫妻,一生唯此一人真心相对更好。所以啊,我还是趁着能狠下心的时候,给自己铺好后路,免得不走运,又转回一年前的那种境地。”
说到此,我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变了调,心知不能继续往下说了,于是赶紧转了话题:“清菊,你的嫁妆所差的应该不多了吧?待会咱们再去置办些。好歹你跟了我这些年,也不能让你出嫁得太寒酸了。”
清菊虽仍想说些什么,但却只能先答我的问题。待她答完了,我又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废话。直到已近巳时,才嘱咐清竹收好我的私房钱,又拉着她出门上集市去给清菊购置嫁妆。
乐安县商业还算比较发达,店铺林立不说,每家店里的货品也很是种类繁多。因此,我们既然早已定好了要购买的物品,真到了街上,只转了几家店,便将东西买了个齐全。
“哎,你等等。”我眼角余光瞥见道路一边几名聊天的车夫,便叫住清竹,“正好看到了,我去问问价钱,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我假装没有听到清竹的叹息,自顾自穿过街道,冲着一名四五十岁的壮年车夫打了招呼,问道:“这位大叔,您走南闯北的,可知道咱们乐安县附近还有没有什么风景还算好的小镇子?不必太远,一两天车程便可以。”
那车夫愣了一下,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马鞭,回过神时,又想了想才答道:“要说这种地方倒有好几个,你是自己要出门还是给家里人租车?”
我笑了笑:“随便问问罢了,过些日子也许家里人要出去,到时再来找您。”言罢,回头看见清竹神色愈发忧虑,于是赶紧告了辞。
到家时,已过了午饭时间。
在巷子口远远看去,一辆小巧乌篷马车正要从家门外离开。
我慢慢向前走着。那辆马车经过我与清竹身边时,车窗处垂着的帘子被一只纤秀的女子的手撩开。时隔许久之后,我再次见到了林彤的脸,依旧美丽,也如意料之中一般泪痕未干。只不过,比起往日,她的神情中似乎多了几分沉静之色。我轻叹,心中感慨,或许过去那个单纯而执着的小女孩终于被时间沉淀成了优雅内敛的贵妇人。
她与我对视了大约几秒钟,我们彼此都没有开口——此时若是真打了招呼,只怕才是最滑稽的事情吧——然而,随着马车的远去,我心中压了许久的大石却终于落了下来。
时间真是最奇妙的东西。我们都在岁月中慢慢改变,然后终于再也回不到过去。
我转头看向清竹,她也在笑着看我。
我一怔,随即大笑起来,也不管附近有没有什么街坊邻居在看:“这回林姨奶奶大概是回不来了。怎么样?你可满意了?”
见清竹笑着点头,我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得,这样一来,我也没必要‘畏罪潜逃’了。待会回去,你们可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别把今天早上的事情说出去。要是累我被少爷数落,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她赶紧答应了,又紧走了几步,上前去敲门。
我在门房吩咐了下人商铺们预定送货来的时间,便径直回了房。
这会儿,李暮阳应该也已经回去了,我得赶紧去查验第一手资料才是。
我抄了近路,脸上一直带着笑,果然人在没有心理压力的时候就是心情特别舒坦。好在这条路平日里少有人走,不然,被人见到了我不停傻笑、眉飞色舞的样子,只怕李家少奶奶的名声就彻底毁在这了。
家门是虚掩着的。
我上了楼,刚进卧房,便见李暮阳端坐在窗边椅上。不过,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敛眉正色的样子,丝毫不似我一般喜庆。再略微环顾一下四周,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桌上摆着我的妆奁,最下面的小抽屉是打开的。
得,看来我平日里装私房钱的地方已经被发现了。最倒霉的是,看来我还被人发现了意图携款潜逃。
我对于当时的打算虽不觉后悔,但此时也仍心知理亏,只好谄媚地笑着蹭过去。
“那……那个……”我清了清嗓子,却想不到要以什么话题来开场。再看看一边的李暮阳,更是完全没有打算要给我个台阶下,依旧是一副阴云密布的表情。
“生气了?”磨蹭了半天,我硬着头皮直接问了出来。
他脸色又沉了几分,终于开了口:“你还知道我会生气?”
我没话了。
他仍不看我,但最终还是长长叹了口气:“说了让你安心等着,你倒好,生怕我让你难堪,自己琢磨着要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是不是?你这丫头……我在你心里,仍然丝毫不值得信任是不是!”
我自知有罪,不敢逆着他的话说。正在想词,却听他低叹道:“我不知你过去有过怎样的经历,但我总想着,日子久了,你该知道我与那人终究是不同的。可你却缩在自己的壳里,压根不出来看一眼,更不曾真正相信过我一次。”
我下意识的缩了缩后背,面上虽未显露出来,但心里却知道,他说的并不假。或许我真的是从未真正相信过他,所以一遇到事情,便自己想着谋求退路。
“暮阳,”我低声叹了口气,“现在想来,你让我信你,已经好多次了。我也早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想要信你——或者说,我一直不曾怀疑过你的品性或是对我的心意。只不过,我过去有一次全心全意的相信了别人,结果却让自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他微微抬了头。
我勉强笑笑,又说:“或许那次的事情给我留下的记忆实在是太过于深刻了,所以,我这些年已经习惯于先为自己想好退路,免得再像那次一样,把自己害的狼狈不堪。”我深吸了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不是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只要你对我做出的承诺一天没有改变,我就绝不会首先离开。”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许久,李暮阳伸出手拉住了我的手,低声问道:“若是我的承诺一直不曾改变,你会愿意慢慢试着相信我么?”
我怔了一下,心里忽然轻松下来,也回握住他的手,笑道:“那就要看你能够保持多久了。”
八十六 端午(1)
这几个月来,林彤虽早已离开,但于我而言,或者说,在我和李暮阳心中,她的事情仍是要去尽量回避而不愿提及的。这回倒好,终于有个彻底的解决了。
不过,她走后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量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向李暮阳问起她的近况。
李暮阳定定看了我一会,避重就轻地大略答道:“那刺史这些年来一直对她不曾忘情,自然时时体贴关照,加上刺史夫人性子温婉,因此,她的日子并不难过。”
他沉吟了片刻,又轻声叹道:“在我看来,她自己也已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对那刺史也是……”
他没继续往下说,但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出林彤那边的情况。想来,她也早从最初的自我牺牲心态转变过来了——虽然她那所谓的牺牲从来也没有什么大的作用。而那刺史呢,人虽然老了点,但无论是垂涎于她的美色也好,或是真的为她的才情吸引也好,总之,看来总算是关照了府中上下好生对待林彤。而最妙的,就是人家那个正室夫人性子好、不会像我一样和她一般见识。
我正想着,突然听李暮阳问:“你不问我们今天谈了什么?”
“哎?”我回过神来,对他撇嘴:“谁稀罕问,我才懒得听那些能让人把牙都酸掉了的肉麻话。”
他自然未曾料到等来的是我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一时气结,半天方闷声说:“好,你今日不问,日后也别缠着我旁敲侧击来打听才好。”
我见他一副明明郁闷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将脸埋在被子里偷笑起来。
笑够了,这才稍微正经些说:“我不问,一来是因为我相信你们既已将事情说清了,自然不会再有什么纠缠,我问不问都是一样;二来呢,也算是我这个人自私的心理吧,我可不愿日后咱们一吵了架,我就想起今天你和旧情人依依惜别……”说到这,见他神色又有些不快,我忙改了口:“你别急,我不开玩笑就是。总之啊,我希望林彤只存在于你我的过去,而不再与咱们的未来有什么牵扯,所以,只要知道她现在过得还好,其他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我说话时,李暮阳一直看着我。待我的长篇大论说完了,他轻轻舒了口气,慢慢笑起来:“日后,她与你我,再无关系了。”
他的笑容虽然坦然,但其中仍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涩。
也是,即便知道了真正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是谁,但要彻底切断与过去那段岁月的联系,怕是任何人都不能完全无动于衷吧。
何况……不仅仅是林彤,到此为止,算是和过去的一切完完全全的道了别。过去在重溪的老宅、少年的时光、在牢中离世的祖母,还有那段曲曲折折的官非,都已经是往日烟尘,再不须回首了。
我仰面躺在床上,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当初在家时看过的老电影,《乱世佳人》末尾,斯嘉丽那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喂!”我侧身推了推李暮阳,“我想起来啊,我家乡那边的书中写过很多曲曲折折的故事,我在读书的时候,总是琢磨着,书中那些人要么逢凶化吉,要么百折不挠,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要是放在了现实中会如何。依我看,说不定这一回,我还能切身体会一次,这倒也算赚回我背井离乡的血本了。”我这人向来是信口胡说,又处在这么个没人能管制我的境地,因此言语上更是不假思索。
李暮阳默默瞪了我一会,翻身背对了我,一言不发。
我暗自笑笑,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