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参谋点点头:“我说……丑媳妇迟早见公婆。”
阿诚陷入沉默。
钟表嘀嗒声让安静的房间变得有些许紧张,明楼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思
考着什么。
“要不然,取消行动?”阿诚建议道。
明楼停下脚:“不行,南云造子已经对你没有耐心了,而且,许鹤非杀不可。”
“我们要不要再请调一组……”
“没有时间了。”明楼下决心了,“给‘毒蝎’发密电……”
“大哥?”阿诚问,“明台会执行命令吗?”
明楼一脸严峻:“军令如山!明台是血火中锻造的战士,他知道该怎么做!”
阿诚皱着眉,不发一言。
于曼丽将接收到的密码翻译后,看着纸上的一串文字,目瞪口呆,脸色立刻变得
苍白。
“电令‘毒蝎’于星期三下午两点,梧桐路设伏,袭击汪伪政府要员明楼座驾,清除
明楼。”
法国公园里,明台从头到脚,一身白色装扮,悠闲地走到白色长椅边,紧挨着于
曼丽坐了下来,一副满不在乎的纨绔子弟模样,问道:“什么事?”
于曼丽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道:“上峰指示,星期三下午两点,梧桐
路设伏,袭击汪伪政府要员明楼座驾,清除明楼,由你亲自执行任务。”
这一消息如同雷霆重击,晴空霹雳。
明台的心里怦怦直跳,惊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减弱了。简简单单一句话,犹如半空
里劈下天雷来,明台感觉自己脚下的泥土开裂,自己直坠下万丈深渊,眼前一片昏
黑。
第十五章
于曼丽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取了一支叼在嘴里,打燃打火机点燃后替明台先
吸了一口,再把点燃的香烟塞进他的嘴里。
明台深吸一口,呛得咳嗽了几声,手哆哆嗦嗦地夹着香烟,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你在军校里,抢枪自杀的时候,都没哆嗦过。”于曼丽看着明台的手,依着他的
身子,也点燃一支烟。
“怎么一样呢。”明台叹了口气,“太不近人情。”
“怎么,你觉得军统局有人情味吗?”于曼丽看着他,从嘴里迸出一句话,有力清
晰,“我们逃吧。”
明台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侧过头望着她,他很久没有跟于曼丽这样剖心剖肺地
对话了。
“我们逃吧。”于曼丽有些激动,“我们手上有现金,足够我们逃亡的路费,我们去
香港、去法国,去乡下也行。哪里可以藏得住我们,我们就去哪里,我们改名换姓,
重新做人。我能吃苦,不怕吃苦。我愿意跟着你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狱。就算眼前
是万丈深渊,你叫我先跳下去,我也会跳下去等你。”她的语气有些冲动,有些语无伦
次,却是真情流露。
于曼丽认真恳求的表情令明台感动中有些惊疑,这样的于曼丽,他从未见
过:“你……我要骗你呢?你也跳?”
“跳!”于曼丽肯定道,“你骗我,我也认了。”
“疯子!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于曼丽的眼眶里滚动着泪花,嘴里的烟掉在地上,烟头把她的旗袍烫
出一个黑点。看着那微弱的火心苗子,她快坚持不住了,她感觉自己的情感已经奔到
了断头崖上。
“我如果要逃,是因为我无法执行上级的命令,我不能开枪打死我大哥。你为什么
要逃?你没理由!你完全可以……”
于曼丽脱口而出:“我爱你!”
明台顿住,哑然。
于曼丽继续道:“我爱你!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我爱得很辛苦!我很无耻
卑贱哀怨隐忍地爱着一个我根本不配爱的人,我爱得很惨是因为我知道结局!”语气变
得越来越激动。
明台内心被激荡,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所缠绕。他心里明白,正是因为这份清楚明
白,他才感觉自己对于曼丽残忍。明台开始怀疑,怀疑自己难道从来没有对她动过心
吗?她这么美,这么可怜,这么凄惨,这么楚楚动人。可是,自己并不爱她。
“我……”他想说自己已有心上人,但是他开不了口。
明台的欲言又止,让于曼丽读懂了明台眼神里的含意,卑贱不堪的内心,一戳即
破。
“你为什么不肯把真心话说出来?你好残忍……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和我在
一起,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从头到尾都没
爱过我!”
“于曼丽!”
“明台!”于曼丽紧紧拉住明台的手,强行放在自己的胸口,“我要你听到我的心
跳,我也能听到你的心跳,我能想象你心里是什么感觉。你压抑,你难过,你一旦杀
了你大哥,你会悔愧一生!那是持续不去的悔愧!就算你大哥是汉奸,他该死,也不
能由你亲自动手!我不管什么家法,什么军令如山,我只要你活得快乐,我不求什
么,只求你跟我一起逃!”
明台专注地望着她,眼神里透着迷茫。
一切来得太突然,除了亲情上的跌宕冲击,于曼丽的真心表白,让明台感觉局面
失控。他缩回手,稍稍稳了稳心神,说:“错在我!我不能逃避。不能,我也不允
许。”
“我不明白。”
“我辜负了你,但是现在不是讨论情情爱爱的时候!我们要想办法……”他竭力撇
清着什么。
于曼丽截住他的话:“想什么办法,明天就是执行日,去执行命令吗?我陪你!我
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我怎么能让我的上司在执行任务以前跟我去私奔!”
“曼丽。”
“你是杀了你大哥,还是违抗军令!你不肯跟我走……那你就跟那个女共党一起走
啊!”于曼丽有些失控。
“你冷静点!”
“我不怨你,你走得越远越好!你留下来,与‘找死’有什么区别!”
明台看着于曼丽:“我不能走,我是军人!我绝不临阵脱逃!无论什么原因,我必
须,必须服从命令,记得我们毕业那天吗?记得吗?”
“终身难忘。”
“我们不可以做逃兵!最可耻的就是逃兵!”
“你会开枪吗?”一句话既直接,又不可回避。于曼丽又追问一句:“会吗?”
“我会想到办法的,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要见‘毒蛇’!”明台笃定道。
前面几次的请求见面都被拒绝,这一次,他已下定决心,无论被拒绝多少次都要
见面。
“‘孤狼’寄来的密信。”一位日本军官把信递到南云造子面前。
南云造子接过来,拆开默默地看着,说道:“看来阿诚的确掌握了什么可靠的情报
来源,他想捞一大笔就走人,哼,想得美。”
“阿诚来了,要见您。”
南云造子点点头,把“孤狼”的信放进抽屉里,脸色又恢复平静。坐在椅子上等待
着阿诚进来。
阿诚一进门,便开口道:“有进展了。”
“说。”
阿诚看看日本军官,说:“我不能让任何消息泄露出去,尤其是从您的办公室里泄
露出去。”
“你别跟我提条件,你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把‘毒蜂’给我找出来。否则……”
“我不想引人注目,一旦被人发现我是出卖者,仇敌就会找上我。哪怕我跑到天涯
海角,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太悲观了。”
“我现实。”
南云造子挥挥手示意日本军官出去,待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阿诚两人时,才沉着声
音说道:“说吧。”
“‘毒蜂’的手下联系我了,准备和我见面。”
“什么时候?”
“也许明天,也许今晚,也许还要等几天。”
“我不要听这些没用的废话,你的时间有限……少磨牙,多做事。”
“您刚下订单,就要忙着收货,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要现货!你明白吗?”南云造子冷着一张脸,斥道,“不知
道具体时间、地点、接头人线索,就不要找我谈。”
“明天,最迟明天,我给您现货。”
“最好如此。”
“我希望这次抓捕‘毒蜂’严格保密,因为死人可不会开口说出他的上线和下线。”
“这个你放心,除了我身边这两个人,再无别人知道,我身边的人都是帝国的忠诚
勇士。”
“我做了该做的一切,剩下的还要靠运气。”
南云造子讪讪笑道:“祝你好运。”
阿诚回以微笑。
阿诚一进办公室,明楼就问道:“会谈怎么样?”
“气氛良好,双方都交换了对于死亡时间限制的建议,南云造子对我起了最大的疑
心。”
“杀了她就没问题。”
阿诚犹豫了一下:“还有……”
“什么?”
“‘毒蝎’发来密电,要见‘毒蛇’。”
明楼道:“给他回电……”
“不见。”郭骑云把密报的结果告诉明台。
明台的眼睛里冒着火星子:“他为什么不见我?多少次了,我出生入死,冲锋陷
阵,哪一次我没有完成他布置的任务,他连见都不肯见我,他就这样不信任我!我会
出卖他吗?混蛋!胆小鬼!”
郭骑云和于曼丽了解他此时的心情,但是谁也帮不了他。
“组长,您冷静点。”郭骑云劝道。
“组长,你现在打算怎么做?”于曼丽问。
明台喘着粗气:“再请求一次……”
“他不会见你的。”郭骑云直接把结果告诉了他。
“你怎么这么肯定?你见过他吗?还是我见过他?”
明台太聪明,郭骑云一句话,几乎就让明台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郭骑云立即
改口转圜道:“组长,你到上海这么久了,‘毒蛇’几乎没有主动跟我们联系过,更别说
提出来要见你了。你想想,‘毒蜂’在上海滩苦心经营了两年,最终还是撤离了上
海,‘毒蛇’接棒不久,经营一个战略情报站,他还不得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他故
意加重语气,“卑职不得不提醒你,这里是敌后!”
一句“敌后”,让明台清醒了些,恨恨道:“我想见‘毒蛇’,只想问他一句话,为什
么是我?”
处在崩溃边缘上的明台,郭骑云还是第一次看到,竟开始有点同情他。
明台忍着内心压抑的悲情:“为什么不多给我一点时间,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
我大哥脱了那身皮。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杀我大哥?‘毒蛇’是什么心肠?他什么意思?
他就不怕我抗命?”
“你会抗命吗?”郭骑云问。
明台猛然瞪着郭骑云,郭骑云被他瞪得心里发慌。
“这里是前线!”一句千钧,“我是前线指挥官。”说完,推开郭骑云,走进了洗漱
间。
“他说绝不做逃兵。”于曼丽又向郭骑云补充道。
郭骑云感叹道:“难为组长了。”
“谁是‘毒蛇’?”于曼丽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郭骑云愣愣道:“我不知道。”
于曼丽的目光如剑刺向郭骑云,“我真不知道。”郭骑云心虚,但还是极力辩白
着。
不一会儿,明台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洗漱间走出来。
于曼丽关切道:“组长?”
“组长。”郭骑云也叫道。
明台道:“你们今天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战斗。”
于曼丽错愕:“明少……”
明台知道她想说什么,截断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要不要,再请求‘毒蛇’?”郭骑云问。
“‘毒蛇’势在必得,没必要再碰钉子了。”明台拿起外套,“他叫我去杀自己的亲大
哥,一定有他的特殊理由,他不肯见我,必然是有某种顾虑和不得已的苦衷。他不是
疯子,我也没疯,所以……所以,你们让我好好想想,到底哪出了问题。”
于曼丽试图阻止他:“组长……”
郭骑云想开解他:“组长。”
明台一摆手:“都闭嘴。原地待命,等我的命令。”
“是,组长。”于曼丽和郭骑云异口同声。
明台穿上外套,推门而去。
站在街上,明台的脸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憔悴焦虑。他沿着一排老建筑盲
目地走着,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没有目的地,就这样冲动地走在大街上。
突如其来的“密杀令”,震慑着他的心,素来果决刚断的明台,面对手足亲情,陷
入一片困顿之中。
走进一家咖啡馆,明台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服务员送上咖啡,细渺热气飘
散开来,明台安静地坐着,目光锁定在咖啡上,一动不动地陷入沉思。
他想起小时候明镜和明楼送自己上学的情景,自己在前面走,明楼跟在后面叫
道:“明台,过来……”
他欢蹦乱跳地跑到明楼跟前,明楼指着脚下说道:“你瞧,鞋带散了。”说着,就
蹲下来给他系上鞋带。
他认真地低头看着哥哥给自己系鞋带,这时一名摄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