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走去,挤出一丝笑容:“对不起,受惊了。”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贵宾舱。
王天风知道,他的手下此刻急于去获取口供。然而自己对将死之人毫无兴趣,只
对对面坐着的年轻人有了新的想法。
明台坦然地喝着香槟,翻阅着一本书。
“你看的是什么书?”王天风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问道。
明台一愣。
“怎么?”
明台摇摇头:“我以为您第一句话得问,你怎么知道酒里有毒?”
王天风笑道:“在你眼中,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反常?”
明台反问:“不反常吗?”
“你够胆量。”王天风问,“知道我是谁吗?”
明台果断道:“不知道。”
“想知道吗?”
“不想知道。”
“哦。”对于明台的反应,王天风也很意外,“你也很反常。”
“不。”明台不置可否,“我家里人说,跟陌生人保持一定距离,可保一世平安。”
“如果我说我是政府的人呢?”
明台目光平视,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王天风,冷静道:“那要看是哪家政府。”
这句话够分量,王天风很是欣赏。
“《西印度毁灭述略》?”王天风坐到明台身边,按住他手上的书。明台没有拒
绝,放开手任由他把书拿了起来,“讲什么的?”
“有关殖民主义的暴虐,西印度将渐渐失去原有的姿容。”
王天风放下书,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你这是去哪儿?”
“香港。”明台爽快答道。
“你去香港做什么?”
“我是学生,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
“如今很多大学都在四处流亡,读书人不是南下潇湘就是西去巴蜀,你为什么去香
港?”王天风好奇地问道,“兵荒马乱的,走这么远,家里人不担心吗?”
“我家里在香港有一家财务公司,想叫我过去看看。”
“一边读书,一边照顾生意。”
明台点头称是。
“你身手不错,哪里学的?”王天风不经意地将话锋一转。
“我在西洋剑术馆练过剑术和拳击。”
“时常打猎、骑马?”
“对,有空会去乡间打猎。”
骑马、打猎,那都是一种贵族生活方式,王天风看着面前这个货真价实的“大少
爷”,不禁问道:“令尊是……”
明台的身子微微前倾,答道:“家父明锐东,很早就过世了。”
“明锐东?”王天风猜到面前的年轻人是谁了,愈发地来了兴致,“你大姐叫明镜,
是明氏集团的总裁?”
“是。”提到姐姐的名讳,明台突然坐直了身子,“您认识家姐?”
明台一组细微的动作,让王天风感觉到他对家庭的重视,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神秘
莫测的笑容。
被拖到机舱餐饮部的服务生已经瘫软在地上,郭骑云端着王天风桌上的红酒走近
服务生,逼问道:“你识相一点,告诉我谁是幕后主使,我就把这杯酒赏你喝了,让你
死得痛快。”
服务生痛得一阵痉挛,突然抽搐起来。不等郭骑云反应过来,已经是口吐白沫,
两眼翻白,毒发而亡。
“他牙齿里藏了毒药。”郭骑云一脸严峻,随即把手中的毒酒一股脑地倾泻在服务
生的尸体上。红酒顺着服务生的脸颊往下流,像极了一摊污血,染红了整张脸。
郭骑云绷着一张脸,走回贵宾舱,低声附耳在王天风跟前说了些什么,王天风点
点头。明台只略微听到一句:“他已经上路了。”
说完,郭骑云直起身,对明台问道:“你怎么知道酒里有毒的?”
“你的眼神是在审问吗?”明台用挑衅般的眼神看着他,“我不打算回答你的任何问
题。”
郭骑云的脸色刹时变得铁青。
王天风大笑道:“骑云,这位小兄弟毕竟救了我的命,对我的救命恩人,你要略为
迁就一下。”
郭骑云低下头:“是,老师。”
王天风示意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和颜悦色地对明台说道:“我呢,有一句话想跟你
说。”
明台见他大有礼贤下士、推心置腹之态,于是很诚恳地说:“您请讲。”
“你是一个有‘个性’且有‘悟性’的人,你张扬极致的背后隐藏着忧世拯民、奋进求
成之心。”王天风边说着,手指边有节奏地敲着那一本《西印度毁灭述略》,“卢沟桥
一声炮响,我们的民族陷入战乱和离乱中,生当乱世,兄有才华,为什么不把深藏在
内心的呐喊和忧愁化为实际行动呢?”
明台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应对道:“经济也可以济世。”
“国家的基石已毁,你为谁去搞经济?夕阳垂地,大河血流,抗日无分楚河汉界。
你的本领可以化为经济济世以外的抱负。”王天风继续说道,“原则上,看你自己是愿
意做一个芸芸众生里披了保护色的‘逃兵’,还是做一个看不见战线里孤军奋战的勇
士?”
听到王天风的话,明台顿时了悟,猜测到眼前的这几个人是间谍,是为国家、为
政府工作的特工。可是他们的身份并没有令明台畏惧,反而竟有些心动了,他开始犹
豫起来:“可是,我能力有限。”
“你说到了能力。”王天风听出了明台的犹豫,顺势问道,“好,我问你,你怎么看
出我的酒中有毒的?”
明台莞尔一笑:“很简单,那瓶红酒是开过的,我无意中闻到服务生手指上沾染的
红酒香气。”
“他一直在倒酒,沾染上酒香,无可厚非。”
“他给您倒的是‘法国之吻’,这酒香气很特别,清香、淡雅。他餐车上有红酒他不
拿,却开了餐车柜特意替您拿了一瓶出来。而且,他倒酒很麻利,是特意训练过,而
不是优雅、长期为客人服务的那种。”
王天风追问:“就这些?”
“他为您倒酒的时候,手指在颤抖。”
“所以你判断他下毒?”
“我没判断,我只是觉得有异常。”明台说道,“所以试着让他自己先喝一口。”
王天风欣慰地笑笑:“毫厘间发之辨,这就是你的能力。”
听到王天风对自己的评断,明台感到有一股血液正在冲击自己的脉搏,可是话到
嘴边说出来的却是婉拒之词:“我怕自己做不来。”
“你不是不能做,也不是不宜做,而是不肯做。”王天风的口气忽然变得沉重,“事
实上,你已经做了。”
明台知道他指的是那具应该还冒着血气的刺客尸体。
“你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兄弟。你愿意跟着大哥走吗?”
面对王天风的邀请,明台有点冲动了。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拒绝道:“我不会
跟你走的。”
王天风愣住,他自认自己稳稳地把住了这个热血青年的脉,却不承想会被他拒
绝。
“我,我要去上学。”在明台的心底居然有了一丝抱惭。
“上学?”王天风嘴角上扬,微笑中已经拿定主意了,“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当面
拒绝过我的邀请。”
明台不以为然道:“凡事总有第一次。”
王天风点点头:“我会给你机会的,虽然机会往往只有一次。”
在两人的寒暄谈话间,飞机不知不觉已经抵至香港机场。航站楼里,明台站在一
旁等待着行李。此时,王天风和郭骑云站在离他不远处边等待着行李边聊了起来,郭
骑云瞥了一眼明台,问道:“您一定要把他招到麾下吗?”
王天风紧盯着明台:“这孩子是块好钢,不能白白放他走了,军统上海站需要新面
孔去完成重建,他是最好的人选。”
看到明台拿到行李,王天风吩咐道:“一会儿动作麻利点。”
明台微笑着向他们走来,王天风走上前热情道:“有人接你吗?”
“不用,我经常往返这一带。”
王天风没有再多言,两人并肩走着又闲聊了几句,郭骑云等人紧跟在身后。走出
机场,一辆黑色轿车便向这边行驶过来,王天风说道:“我的车来了,可以送你一
程,”
明台推辞道:“不了,我自己走。”
王天风不肯定明台会就此拒绝他的邀请,又确认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再考虑
我的建议了?”
明台摇摇头。
王天风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明台,兄台贵姓?”
“我叫王天风。”
明台伸出手:“很高兴认识您,再会。”
“再会。”王天风伸手握住明台的手,紧紧相握。
刚握到一起,明台直觉手心传来一阵刺痛,一根小刺扎进他的手心,当发觉有异
时已经晚了,他瞪着王天风:“你……”话还未说出口,身子一歪,王天风就势抱住明
台,表现得很亲热的样子。郭骑云忙打开车门,在几人掩护之下,明台被推进车里。
王天风和郭骑云等人纷纷上车,汽车快速驶离航站楼。
阴湿的街道,明镜一袭长旗袍撑着伞来到一家咖啡馆门口,回望了一阵收起伞走
了进去。由于阴雨天,墙上的壁灯显得有些昏暗,店里的客人也有些稀少。明镜走到
一处角落,坐了下来。待明镜向服务生点完一杯咖啡后,黎叔放下报纸,低声道:“最
近我们内部出了一些问题。”
“严重吗?”明镜边扫视着咖啡馆的环境边低声问道。
“后果很严重。”黎叔说,“《红色先锋》杂志的印刷厂可能要暂时关闭一段时间。
你的印刷资金暂时存放到香港银行,以待备用。”
话音刚落,服务生走了过来,待把咖啡放下离开后,黎叔又继续道:“你负责购买
的医用设备已经经香港中转抵达前线,你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组织上让我转达对你
的感谢。”
“有什么具体任务给我吗?”
“我们需要你继续留在现在的位置上,保持身份,保持常态,期待将来有更重要的
作用。”
“我想参加战斗!”
黎叔顿了顿:“你一直在战斗!从未停止。”
“我觉得我不像。”
“那是因为你低估了自己的能量,你为我党提供的活动经费、为抗日前线购买的大
量医药,救活了很多战士,你的身份是一把天然保护伞,我们需要你,你有很多我们
不具备的优势。”黎叔说,“日本人即将展开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你要好好地保护好自
己,切记不可盲目行动。”
明镜看着黎叔决然的眼神,有些无奈,但还是轻声且坚定地说了声:“是!”
从咖啡馆出来,黎叔扫视了一圈行人稀少的街道,撑起伞向角落里一辆黑色的轿
车走去。中共地下党上海情报小组的程锦云坐在驾驶位上,不知在这里已经等了多
久,见黎叔上了车二话不说便将车驶出了街道。
“前天晚上,潜伏在76号的同志牺牲了。”黎叔对开着车的程锦云说道。
程锦云惊诧地问道“在哪?”
“废矿场。”车内陷入一阵沉寂,过了一会儿,黎叔继续道,“第一潜伏小组至今全
部阵亡。我们内部出了叛徒。”
“谁?”听到“叛徒”两个字,程锦云的神经突然紧张起来。
黎叔摇头道:“不知道,76号可能连叛徒也一起处决了。”
“汪曼春的一贯作风。”程锦云建议道,“我们的联络点都不能用了,得重新找地
方。”
“延安来电,我们的新上级已经抵达上海。”
“我们怎么跟新上级联系呢?”
“他会登报找我们,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等待命令吧。”黎叔叹了口气,转头看
向了车窗外,细雨绵绵滴在玻璃上,一片片水珠模糊了视线。
汽车快速地行驶在街道上,车轮卷起细雨中的落叶,人群寥寥的街衢竟显得有些
凄凉。
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休息的明楼就要阿诚备车,阿诚为他的身体担忧,刚想说
让他休息一下,话还没说完就被明楼呵斥住,阿诚无奈只好照办。
上海沪西极司菲尔路北76号,是汪伪特工总部的所在地。
汪曼春像一只活泼的小鸟,一路小跑地冲出大门。马路对面的西式洋楼下,明楼
一身欧式西装,戴着宽边金丝框眼镜,虽显清瘦但不乏俊逸。
明楼微笑着向汪曼春张开怀抱,汪曼春惊喜地边叫着明楼的名字,边像风一样地
扑袭过去。明楼顺势把她向怀中一抱,顺风旋转。炫目的阳光下,汪曼春快活、幸福
得几乎晕眩,路过的行人悄悄回眸,空气里散发出浪漫的味道。但是,在行人的回眸
中几乎都充斥着畏惧,并没有丝毫的艳羡。汪曼春一身笔挺竖领燕尾服,配带穗肩章
与袖章,军裤边镶有金线,这身衣服是集汉奸特权与国贼杀戮为一体的标准符号。故
而,重逢的浪漫味与隔墙数步的76号血腥味融合到一起,威慑力足够摧毁一切。
“长高了。”明楼摸着汪曼春的头,顺势推了推她前额的刘海。
汪曼春笑得很是甜美:“刚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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