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素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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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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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年轻的胆气被激发出来,试着问,“你一个人么,怎没有男伴?”

她缓缓笑,“我是个寡妇。”

他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一时怔住。

“我的女儿,与你岁数相差不多。”她扬起眉梢,优雅笑容里有一抹隐隐的哀伤。

“我不信。”他嚷起来,“你诳我的,哪里能有这种事!”

她只是笑,倒没有厌恶的样子,这令他放心落座在旁,献上百般殷勤,她却无动于衷,只是漫不经心看着舞台上唱歌的女子,径自出神。

他讲什么她都似听非听,一时讪讪地再也找不出话说。

冷不丁,她却侧首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他立即摇头。

她目光微转,笑意加深。

他迟疑一下,不由点了头,“也算是……有的。”

她靠在椅上,饶有兴味地打量他。

他耸肩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那又怎样,喜欢的人,不见得也喜欢你,我总不能为了一个不在意我的女子守身如玉做和尚。”

她闻言敛了笑意,定睛看他一眼,淡淡嗯了声,不再言语。

也不知为什么,有些话在知交好友跟前也不能讲的,却肯对这目光仿佛能摄魂的女子尽数兜出。他向侍者要来酒,一面替她杯里斟满,一面絮絮说,“你不要以为这是薄情,世间男子谁不是如此,痴心抱柱待死的情种只在老戏文里有,如今电影里都没人爱看这等戏码。”

她缄默听着,目光闪闪,若有所思。

他忍不住口舌之快,滔滔不绝发表了一通关于爱情和坚贞的高论,归根结底认为人是不应该为无望的希望坚守的,明知无果而等待下去是愚不可及的。

她听得十分专注,连目光也恍惚。

“我们跳舞吧”他打住话,鼓起勇气邀请她。

她仿佛这才从怔忡里回过神来,却听舞池那一头传来异常声响,像有小小骚乱发生。

一个穿风衣的绰约女子挤过人丛,朝门口匆匆而去,后面有人追赶,不知是争风吃醋还是又出了什么乱子。“真是的,整日不太平,这又在闹什么。”他张望了眼,随口牢骚,一回头,却见她脸色大异,目光定定望向那边。

恰在这时,舞池里突然砰的响起枪声。

人群惊乱大叫,潮水般哗然闪开,只见几个黑衣戴呢帽的男人朝方才离开的女子追赶而去。

他惊得跳了起来,混迹在这城中的,谁都认得那副黑衣打扮的人是什么来头,看那阵势隐隐也明白几分……却不料身旁那女子竟也闪身而出,快步追了上去,转眼不见人影。

桌上酒杯被她带得跌落,溅碎一地,再也没有什么能证明这神秘女子并非醉里偶遇的幻影。

枪声骤起的街头乱作一团,惊慌走避的人群将路上车子堵得进退不得。

众人闪开的路面上赫然已有一滩鲜红血迹。

街巷转角处,一个绰约身影踉跄从屋檐阴影里出来,一手捂了臂膀,仓惶回头张望。冷不丁一辆黑色车子飞快迎面而来,在身边嘎然急停。

女子惊骇后退,苍白的脸被车灯照亮。

念卿掀亮车灯,看清她容貌。

两人四目相对,俱都震住。

………………………………………………………………………………

车门开处,不是别人,正是薛晋铭噙意思温柔笑容,欠身打开车门。

其实她是远远就看见的,他站在官邸门前的台阶上,静静瞧着车子驶近……近了,近了,看清他大衣被风扬起的下摆,看见他清减容颜与淡淡笑容,竟叫燕绮耳根发热,佯装无意地牵起慧行,低头一笑,“等久了吧。”

他微笑凝视她,抢先说了本该她说的话,“你瘦了许多。”

分明他自己才是清减憔悴的那一个,燕绮笑了笑,心里酸楚,随他步入官邸客厅,有传令兵上来送了茶水,无声退出去,静悄悄的大屋子更令燕绮更觉森严的不自在。

两人一时相对无语,连慧行也被带了出去,只剩彼此落座长沙发的两端。

离婚之后还是第一次单独与他相对,原先那些怨,那些伤,不知是被时间还是被离合冲散,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男子,燕绮只觉得软绵绵,提不起力气去分辨对他的爱与恨。

薛晋铭问起香港的情形,又问她在战地医院的见闻,并不提多余的话。

恐他伤感,她没有先提敏言,他却主动提起来,说敏敏已葬在她生母的墓旁。 '网罗电子书:。WRbook。'

那处墓园,从前清明时节,她也同他们父女一起去拜祭过的。

想不到今年又添新塚,确实白发人送黑发人。

燕绮低头红了眼眶,幽幽叹道,“她小时候喜欢洋囡囡,每年生日我都送一个新的给她,如今好多年没有送了,她也长大了,我以为她不再喜欢。可夫人带我去她房里,我才看见有个旧的洋囡囡还摆在床头……今年清明,我再带个新的,更漂亮的去看她,她有母亲和洋囡囡陪着,就不会寂寞了。”

薛晋铭淡淡侧过了脸,过了良久才轻声说,“敏敏会很喜欢的。”

他这样温柔凄楚的语声,仿佛当年初见时的四少又回来了,有多少年都不曾见过他真正柔软的模样,纵然那外表举止还是一样的温雅,戎装笔挺的包裹之下却是一副日渐冷漠坚硬的心肠,到头来竟不知是自己爱错了,还是他变了。

似乎应了她心中算想,他的目光柔和,无声无息看着她。

流年偷换,原来他的眼尾也有了时光流过的浅细痕迹。

这眼神深邃如寒冬的夜空,不见星子,也纹风不动。

他是真的变了。

可是谁又没有变呢,昔日里风流绝艳的夫人,明媚爱娇的蕙殊,当然还有自己……早已不知留在了哪一幅泛黄的照片里。

燕绮无声摇头而笑,一时心念百转,良多怅惘。

“上回听念卿说,你已打算直接从香港去美国,怎么现今还滞留在内地?”薛晋铭淡淡探问,目光关切,“太平洋上战争一旦爆发,香港首当其冲,你们最好尽快启程,倘若是什么难处,务必告诉我。”

燕绮叹口气,“难处倒是没有,只是前线战地急缺医疗支援,医院里人手一直转不过来,我也实在放不下。不过这次回了香港,早则入夏,迟则年底就去美国,想来行程不会再拖。”

薛晋铭颔首,“那就好。”

“只是这一走,下回再见你和慧行又不知是什么时候……”燕绮欲言又止地望了他,“晋铭,有些话,我是早该同你说的。”

“等打赢了这场仗,你想什么时候回来看他都好。”他倾身凝望她,目光温柔笃稳,“我会照料好他,你尽可放心,别的还有什么叮嘱,我会仔细记着。”

“我……”燕绮语未成句,眼里蓦地已湿润,想起从前总是对他发火,什么事到了嘴边都变成争吵,竟没有机会好好说一说心底的话。

“我是想告诉你,这段婚姻虽然失败了,但我并不懊悔。”

有缘无分纵然抱憾,一生中曾经用尽全力爱过一人,已是幸运。

“晋铭,我……我应请求你的原谅,原谅我糊涂时做过那些伤害你的事。”

燕绮低了头,泪盈于睫。

这一声“原谅”,沉重如枷锁,终于当面对他说出来。

连同愧与无愧,怨与不怨,终究如阴霾释去。

薛晋铭深深动容,只唤了声“燕绮”,却被她打断。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是的,你不会怨我,你早已原谅了我,我知道的。”燕绮笑里含泪,倾过身子轻轻枕在他肩头,侧首贴了他脸颊,仿如往日亲密时光,喃喃道:“可是我也要你答应,好好对待你自己,你我的年华所剩都已无多,如今我已找到那个肯陪我老去的人,有一天你也会老,到那时候,我想看到你也有人陪伴,绝不是孤零零一个。”

他沉默,气息沉沉拂在她耳畔。

泪水潸然滑落燕绮脸颊。

薛晋铭揽在她肩头的手紧了一紧,低了头,在她耳畔轻若无声地叹了口气,悠然笑道,“你最傻了,净想些远在天边的傻事,我还没有老呢,像我这样好运气的人,待到满头白发的时候,谁说不会有妙龄红颜为伴?”

燕绮啼笑皆非,含嗔推他,指尖触上他胸膛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这一刻静好如斯,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将她淡淡包裹着,无比安心烫贴。

蓦地,他身子一僵,放开手臂,从沙发中直起身子。

燕绮错愕回头,见一个匆忙身影从门外直闯进来,推门刹那间望见他们,竟是怔住。

“夫人……”燕绮腾地红了脸,尴尬站起身,觉察念卿脸色异样,鬓发微乱,身上只穿见旗袍,连外面大衣也没罩,仿佛来得太过仓促,气喘得急,胸口不住起伏。

“念卿,出了什么事?”薛晋铭快步上前,方要扶她,却被她紧紧攥住了手。念卿脸色雪白,眼里灼灼有异样光彩,“快,快下令,叫你的人停下追捕,不要动手伤人!”

薛晋铭脸色一凝,“什么意思,不能伤谁?”

“她正被你的人追捕,还有她的同伴……”念卿深深喘过一口气,万分急切里,混乱头绪一时竟无法说清,唇间切切吐出那个名字,“她是四莲,我遇见了四莲!”

第二十三章

【1999。5重庆】

“你想知道二少的事情?这个,我知道地不多。”方樊老教授为难地摘下老花眼镜,目光落在艾默身上,带些诧异之色,细细打量了她一回,“我年龄大他不少,那时他只是个少年……不过,这位许小姐与我夫人倒是相熟。”

艾默指着照片上的秀美少女问:“许小姐,是她么?”

樊教授的女儿从他身后望了眼照片,也有些诧异,“妈妈怎么也认得这位小姐?”

“当然认得,她们是校友。”樊教授笑呵呵,“你妈妈和他们年龄相近,那时也还是个小姑娘,她与许家小姐很有些交情。你去楼上看看她午睡起来了没有?”

全没想到这一趟会有这样的收获,艾默心跳突突,掌心冒汗,早已激动得坐立不安。

樊教授看着她,下意识将她容貌与照片上女子比较一番,记忆中故人早已模糊的面容隐隐浮出,似乎让他想起些什么,却又不全是那么回事。

感觉到老人的审视,艾默低头捧了茶杯,想要做些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老人温和地注视她,“都过去那么久了,要不是你来问起,恐怕也不会想起这些故人。我夫人应该记得多一些,她那时很年轻,你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她,不要紧,她是很和气的。”

艾默心里感激又兴奋,忍不住问,“您说的这位二少,是不是和家人住在一处半山上的宅子,那里叫做沈家花园?”

樊教授摇头,“不是,他府上我去过一回,是在江边的。”

“江边?”艾默一怔,怎会在江边呢,莫非又弄错了,“您记得确切吗?”

“那是我第一次到达官贵人家里做客,印象十分清楚,薛家府上不大讲排场,却看得出处处考究的心思,我最记得从他家长廊上远眺江水,对岸灯火高低错落,景致好极了。”

老人说得如此笃定,令艾默无法质疑,心中希翼却是一落千丈,只怕又是一场失望。

正想再问一问老人细节,樊老太太却由女儿陪着从楼上下来了。

樊教授向她介绍了艾默的来意,提到她想知道薛慧行的事情时,老太太显得十分讶异,将艾默看了又看,依然明亮的眼里神采闪动,满头银发如霜,淡淡眉毛映着眼里和蔼笑意,显出温文仪态。

“你是说削慧行?”老太太接过女儿递来的老花眼镜,慢慢戴上,看着泛黄的老照片喃喃说,“他如果还在,也有六十多了吧。”

樊教授感慨地笑,“可不是么,那时你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我足足大了你们近十岁,常被你抱怨沉闷无趣,记得第一次认识的时候,许小姐叫你罗姐姐,管我却叫樊叔叔!”

艾默望着两位白首相对的老人,不由微笑。

他们女儿早已在旁哈哈笑出声来,老太太忍俊不住地看了樊教授一眼,嗔怪道,“什么许小姐,你这老糊涂的记性,人家是姓严。”

“姓严?”

这一声反问却是从艾默和樊教授口中同时发出。

艾默心头一跳,落在谷底的一颗心骤然又被拔上山尖。只听樊教授哦了一声,恍然似想起什么,“对了,她家里姓许,不过她似乎不是亲生的……”

老太太点头道,“那会儿好多人是叫她许大小姐,其实她叫做严英洛,本姓是严,她养父母并没有给她改掉,大约是为了纪念死难在南京的亲生父母。”

原来如此。

严启安,他也是姓严的。

艾默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迫不及待追问老太太,“那您去过薛家府上,见过他的家人吗,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老太太愣了愣,张口想了半晌,迟疑道,“我只去过一回,平素他们家是不给外人去的,在我们眼里也神秘得很,因为二少的父亲……是一位高官,名声也很有些……”她停下话语,看着艾默,不知要不要在一个素不相识的晚辈面前提起那隐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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