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素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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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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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安扔下花铲,将艾默冰凉身子搅入怀中,展开雨衣遮住了她头脸。

赵叔和他交换了眼色,咬牙拿花铲撬起了早已腐朽的棺盖。

黄昏手电筒的光线与暗蓝闪电同时照亮了漆黑棺木,照亮里面雪白的枯骨。

…………………………

第二天一早闻讯赶来的景区管理处人员带着民警到达现场。

雨还没有停,绵密雨丝令满是青苔腐叶的地面更加湿滑。

棺木上方已牵起遮雨的篷布,老赵、启安和艾默都守在原处。

民警做了登记,简单检视了尸骨,确定为一具年轻女性骸骨,死亡事件已有数十年。管理处人员听了老赵叙述的经过,得知只有空空一具棺木后,便也没什么兴趣,只点头说,这一代掘到老坟很寻常,没什么要紧的便可以就地掩埋,如果土地主人不愿意掩埋,也可以作为无主尸骨丢弃或焚毁。

老赵有些为难,“这块地说是已经卖了,但不知道买主是谁,这要怎么办……”

管理处人员也挠头,“是啊,上面也没明确通知,只叫圈起来停止开放。”

“是我买下的。”身后突然冒出的男子语声令两人一惊。

启安淡淡咳嗽了声,似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身旁的艾默。

艾默苍白着脸色,只是靠在树上抽烟,目光恍惚,像是并没在意他们说什么。

老赵和管理处人员面面相觑。

启安问,“棺木既然是无主尸骨,也就是说,我有权做出处理?”

管理处人员迟疑了下,“是,但你需要跟我去市里做相关登记,有些手续要办。”

启安颔首,“我希望能重修陵墓,将尸骨妥善安葬在这园子里。”

奇一直神思恍惚的艾默这才回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也只一眼,便又默然转过头去,深吸了一口烟,却低抑地咳嗽起来。

书雨里淋了雨,她似乎是感冒了。

启安走过去扶了她,“你跟赵叔先下山吧,回旅馆休息一下,这里有我处理。”

“你的手要不要紧?”艾默低头看他手臂,虽已简单包扎好,仍渗出血迹,那是昨夜跌落时被划破的伤口。启安笑笑,“没事,你回去要记得吃药。”

艾默望着他因淋雨熬夜而同样显得苍白的脸,似乎想说什么,目光亦有一刹恍惚,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随赵叔离去。望着她裹在雨衣下的修削背影,启安良久不语不动。

“沉睡在月季花的守护天使”,他记得分明,这是她昨夜喃喃语出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会半夜来到山上挖掘这具棺木,她又怎么会知道棺木不偏不倚埋在这里……太多的迷,仿佛这氤氲雨雾笼罩在那一抹纤纤身影周围。

困扰他已久的疑问,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管理人员一路上也在问,为什么会半夜上山挖出棺木。

启安早已想好借口,只说白天测量时做好了记号,半夜担心被大雨冲掉,让白天的工夫白费,这才上来看一看,却阴差阳错发现了被泥水冲刷后露出地面的棺木。

被问道棺里是不是除了尸骨,什么也没有时,启安有一刹迟疑。

他撒了谎,并付钱让老赵和小石也对此缄口。

那尸骨颈上是有一条细银链子的。

这也是让老赵和小石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

只不过是条普普通通,早已腐蚀发黑的链子,绝对值不了几个钱,那神神秘秘的艾小姐却如获至宝,攥在手中再也不肯放开,甚至愿意付出数倍的钱来保守这隐秘。

这一对男女,行事言谈都怪异至极。

男的平白无故买下这座闹鬼的废墟,女的半夜冒雨上山来挖棺材……这两件事凑在一起,令老赵心里越想越是发毛,跟在后面,眼看着前面背影娉婷的艾小姐,想起她昨夜里不可思议的言行,越发觉得古怪。

他听不懂她自言自语的那些话,却看得出来,她对那掘出的尸骨,有着特殊的亲近感情,竟不害怕那森森白骨,久久跪在地上看了又看。

什么人死后会草草掩埋在这里,想来下葬的时间,正好和老宅子闹鬼的时候差不多——难道这就是那传说中被豹子咬死的督军夫人?饶是一向大胆,又不信鬼神的老赵,也不禁打个抖。他是自小就在这一代长大的,虽然听过无数闹鬼的传言,却从来不相信。只因他在幼年时,曾误打误撞在那废墟里迷路,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天亮才被大人寻到。那一夜根本不见什么厉鬼,倒睡得十分清凉。

转眼间已走到他住处,老赵同艾默打了个招呼,便掉头往山坡旧屋走去。

“大叔……”

却听艾小姐哑声叫住他。

老赵回头,见她站在那儿,定定看着坡上的破旧房子,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一样。

“这房子,是您一直在住吗?这是什么时候的房子?”艾小姐目不转睛望着他身后,这令老赵觉得迷惑又好笑,不知她怎么会突然对着破房子有了兴趣。

“就是以前的,不知道是岗哨还是什么,七四年翻修过一趟,还算凑合能住,就是二楼有点渗水。”老赵眯起眼睛把这栋自己住了好多年的房子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来,只觉得攀满墙壁的爬山虎又长密了,怎么扯也扯不完。

冷不丁听艾小姐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老赵一愣,“行,你随便看吧,也就是个破房子……”

他话还没说完,艾小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往石阶上奔去。

老赵慌忙赶上去,将看门的狗拴好,开门将她让进去。

屋里有些昏暗,依稀还看得出原先的青砖外墙和雕花窗台,欧式长窗却已被红砖头堵了大半,零乱电线横七竖八牵进来,里头已完全是寻常人家摆设。通往二楼的扶梯上堆满杂物,老赵家的老伴闻声从里屋出来,见了艾默,有些局促。老赵让她领着艾默上楼去看看,艾默也不客气,径自踏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去。

楼上已经般得空空如也,为便于存放杂物,连门也卸下,放眼可见小小的窗户和早已锈蚀得一塌糊涂的铁条窗栏。艾默走到窗边,伸手抚了抚铁条上的锈迹,似乎喃喃自语,“这种窗户,比监牢还森严啊。”

赵婶人老话多,随口应道,“可不是么,听说以前这楼是关过人的。”

艾默骤然回身望住她,“是么?”

赵婶一愣,“我也听说的,好像是关过一个疯子。咱们是七几年才搬进来,这儿本来荒废着,有个孤老头子凑合住了几年,他说是这屋子从前的花匠,见过这儿关过一个疯女子,关了好些年,后来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艾默急急问,“那个孤老头子现在在哪?”

“死了好几年了。”

第十四章

【一九四零年十一月陪都重庆】

天色已黑了,与繁华市区一望之隔就是穷人聚居的老街陋巷,长长石板坡仿佛将一座城划成两个世界。在轰炸威胁下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带着疲惫归家。低矮夹壁搭起的棚屋间冒起袅袅炊烟。一户人家门前,千恩万谢的妇人将两个少女送出来,不住感谢她们前来探望自家女儿。两个少女告辞离去,走出巷口,圆脸略矮的女孩低低叹口气,“小珍太可怜了,家里本来就不好,现在她被炸断腿,往后的日子可真不知会怎样……沈霖,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

沈霖沉默片刻,“小珍她会坚强的。”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巷子,外面没有路灯,黑黢黢的石板路只被邻近人家灯火映个半亮,不远处有三两人影徐徐走动。同伴有些畏缩地朝沈霖靠了靠,“这地方真是乱糟糟的。”

“不要怕,走出去就热闹了。”沈霖挽紧她,目光却朝路口的一个高大人影扫去——那是守候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老于,不管她到哪里,他都忠心耿耿跟随在侧。

她知道,身手不凡的老于并不是一个普通司机,他是薛叔叔最亲信的手下,却放下身份,来做这样一个家仆。薛叔叔为她和母亲十足设想周到,有他在,便和父亲在时一样,头顶总有一片不会塌的天。

虽是走在黑黢黢的寒夜里,霖霖心里却有淡淡的一团暖。

两人走过石阶,拐过路口,终于回到路灯明亮的大街上。

老于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朝停在街对面的车子点了点头,车子缓缓朝这边驶来。

霖霖驻足,正欲与同伴告别,却被同伴将手一拽,指她看向不远处人声灯影热闹的茶馆,里头正有人在唱戏,表演一出川剧里的绝活“变脸”。同伴兴奋地拉着她上前,挤进茶馆人丛里看热闹。

霖霖也是少年心性,一时踮起脚尖看那绝技看得入神。

端着香烟匣子的小贩挤在人丛里,兜售劣质的便宜香烟,遇上穿戴光鲜的人便低声询问要不要“洋货”。小贩挤过霖霖身边,朝她挤眉掀起罩布露出外国糖果盒子一角。

霖霖没有理睬,心知街头兜售的只是假货,现今外国糖果和烟草都是稀罕物,非有特别的门路才能弄到。却听身后有人弹个响指,将那小贩引了过去……霖霖望向戏台,隐约却听得身后男子语声在同小贩攀谈,询问洋货的来路,口音听起来似乎熟悉。

不经意回头看去,霖霖愣住,竟又是那个褐发蓝眼的英国人。

他并没有看到身在人丛中的她,只把小贩叫到角落,背抵了茶馆的柱子,专注低头翻看小贩手里的烟和糖果……戏台上变脸喷火唱的热闹,台下叫好如雷。那昏黄光影,映着他褐色头发上一点亮色,勾出侧颜轮廓的深浅阴影,蓦地叫他想起那日在天香居门外,他追着车子,额发被风吹乱,蓝灰色瞳孔深远得好像重庆冬日的天空。

霖霖悄无声离开同伴,挤过人丛,来到他身后。

“这烟是假货,不要买。”她用英文同他说。

他错愕回头,眉毛一挑,惊喜得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霖霖不由一笑,也不知为何,这人虽不识趣地拍了她照片,却让她无法反感,也许是因为两次带累他挨揍,难免有所歉意,眼看他上了小烟贩的当,便忍不住出声提醒。

远远站在茶馆外等待的老于已朝这里走来,霖霖不想再惹麻烦,低头挤出人丛。

他偏偏追上来,“请等一等!”

她没有停步,他却大步抢到她面前,用一双执拗的蓝眸望定她,“请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霖霖一怔,不由侧首看他,回绝的话到了唇边,陡然化为惊呼——

就在他身后,一高一矮两个灰衫男子悄无声靠近,当先那人抬手朝他后颈击来。

“当心!”霖霖猛地将他一推,他粹不及防刹住脚步,后背撞上那灰衣人。

灰衣人一击不中,立刻左右夹击上来,趁他立足未稳,劈手去夺他随身不离的照相机。Ralph反映极快,对袭击并不意外,一弯身避过对方拳头,拽起霖霖就往戏台后跑。

一名灰衣人扣住霖霖肩头,来不及发力,后脑已挨上一记重击。

急急赶到的老于勃然大怒,反手一扭,将那灰衣人抛摔出去,撞翻了一张茶桌。碎杯摔盏生里众人大乱,Ralph趁机拽着霖霖混入人丛,敏捷地钻出后面侧门,朝巷道里跑去。

老于收拾了两名灰衣人,回头再看霖霖早已不见踪影。

巷道里路灯昏黄,石板路斜斜顺着山势而搭,霖霖被Ralph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次想摔脱他的手,却拗不过他一双坚实臂膀。这人整整高出她一头,以她的高挑身姿尚不能及他下巴。霖霖被他挟在臂弯,竟似一只小鸡被老鹰攫住。

“你……”霖霖急喘,踉跄两步随他跃下台阶,却是再也跑不动,“停……停下……”

他回头张望,一把拽她猫进路灯后的转角阴影中,让她靠上墙壁。

霖霖累得只剩扶腰喘气的份,恼怒地瞪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也累得够呛,一手撑了墙,一手扶着她,低头看她片刻,却笑出声来。

不只是奔跑时蹭到哪里,她脸颊沾上一片污黑,像极了花脸猫。

Ralph手指揩过她脸颊,让她看那黑印,霖霖更是气恼,抬手狠狠揩拭,却越擦越花。

“别动,让我来。”他抬起她的脸,拿袖口小心揩上去。

她却生了气,恶狠狠打开他的手。

近处忽然有声响传来,Ralph忙拉她缩回路灯后,屏息伏下。

却是一只猫奔了过去。

Ralph松一口气,就势席地坐倒,伸直一双长腿,靠在墙上只望着她笑。

“你还笑得出来?”霖霖腿软气促,没好气地坐在地上,看他被人袭击追逐却还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忍不住皱眉又好奇,“你一个洋人,怎么会惹上码头袍哥的麻烦?”

袍哥,即是四川一地的哥老会,同上海的青、洪帮一样,都是黑白两道通吃的江湖行当。霖霖入川以来,跟在薛晋铭身边也是有些见识的,一看茶馆里那两人的打扮,即知是袍哥中人,且不是什么寻常小罗喽。

Ralph耸肩,长喘一口气,朝她晃了晃手里照相机。

霖霖微怔,旋即目光闪动,有些明白过来,“你拍到了不该拍的东西?”

Ralph有些惊讶于她的颖悟,“嗯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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