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入密林,将纵队分散开去,寻找刚刚率部突围的蒙军猛将乌拉干奇,人常言,穷寇莫追,更何况这乌氏乃蒙古第一勇士。文举匹马,一路细细搜寻,猛见林中身影一闪,策马狂奔,他急追数十里,那人从马上急跃而下,回身一蹲,抽刀横向,竟将文举的坐骑——枣花马两前腿生生斩断!
文举跌落下来,脚踝受伤,还未及起身,刀已劈头砍下,文举提剑一挡,剑竟被砍断,一刀劈中左肩,登时血流如注,文举挥舞断剑,刺入乌氏腹部,乌氏奋起挥刀,再伤文举大腿,两人杀得昏天黑地,两眼血红,一番殊死拼搏,眼见文举渐落下风,乌氏大吼一声,竭力照文举临腰一斩,就要结果了他的性命,千钧一发时刻,杜可为赶到,一软鞭甩过,卷起乌氏的刀,抛向天外,人挂马上侧身一刺,剑锋穿透乌氏身体,乌氏血溅当场,登时毕命。
文举当时亦是九死一生,情况危急,杜可为将他横放马背,火速回营。却又在途中遭遇小股敌人伏击,战马被射杀,杜可为身受重伤,为保住文举,拼死背着他一路踉跄,留下斑斑血迹……
远处已可见营地,却再也走不动了。
不能就这样倒下,危急时刻,杜可为灵机一动,取下配箭,拼尽全力往营中一射,一头栽倒—— 箭“嗤”的一声飞过守营兵头顶,“嗔”的一声扎入旗杆。
营兵大骇,循着箭射来的方向,将两人救回。
文举述说着往事,面无表情,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闲话家常,文浩听着只觉刀光剑影,惊心动魄,冷汗连连。真是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
“我以为我是活不成了。”文举又猛灌一口酒。
文浩怀着敬畏的心情看了文举一眼,想起了那句“古来征战几人回”,为皇兄历经生死,最终可全身而退感到庆幸,可是文举的脸上仍是无喜无忧,性命攸关的好象是别人的事。
杜可为起身给他添酒:“是啊,当时我们都以为太子殿下是难过此关了。殿下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血色,昏迷了整整五天,我们都已经考虑准备给皇上起草奏折了,殿下居然如有神助一般,挺过来了。”
文举垂下眼帘,望着手腕上的佛珠,思绪又飘回了那劫后余生的时刻。
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
在浑浑噩噩中,他思绪飘飞,仿佛灵魂已然出壳,置身于一片暗灰色的水气氤氲中,他不知该往何处走,是进还是退?
犹豫间只听“铛”的一声,浑厚悠长,象是寺院里的钟声。
他摸索着往钟声的方向走去,只听脚下又是“铛”的一声,俯身定睛一看,一把剑,寒光四射。
他正要伸手去捡,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急切地说:别捡!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好象以前曾在哪里听见过?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亲切,好象是一个可全身心倚重的故友?
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他想找到这个说话的女人,正待回头张望,那声音又清晰地说:别回头!一直往前走!
尽管有所怀疑,他还是听了她的话。
一直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面前出现了一张门,他犹豫片刻,推门而入,一座庄严的庙宇立在眼前,“大悲殿”三个字赫然在目。
他再往前,走进殿中,地上一串佛珠。
他捡起来,见佛珠上刻有“亦严亦慈,不离不弃”八个字,凑近一闻,还有清香,比麝香淡,比檀香纯。
他惊觉,这不是我的佛珠吗?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一阵遥远的、轻盈的笑声,正是刚才的那个女声。
然后,他醒了,就这样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人间。
一时席间陷入沉默,杜可为忙活跃气氛:“两位殿下,今日是放灯节,来时想必在凌宵河上看见了不少的心愿花灯吧,来,大家也来为节日干一杯!”
文浩也连忙接上:“皇兄,弟弟我佩服,为你匹马戍梁州的豪气干一杯!”
“好,那我就为侯爷的款待,还有,为我皇弟吟了一夜的诗干杯!”文举也端杯。
三人开怀畅饮。
皇上决定今年的皇家祭祀由文举主祭,文举则安排文浩先去归真寺接洽。
一大早,文浩便前往归真寺。
晨蔼中的归真寺安静祥和,庄严肃穆。
寺院里的晨钟当一声破空而来,当——当——当,沉重悠长,震响了长空,划破了雾蔼。所有的僧人,都穿着铁灰色袈裟,分成两排长列,鱼贯的朝大殿走去。
然后,诵晨经的声音从诵经堂沉厚地扬散出来,不高不低不卑不亢,文浩在那一刻,竟忘掉了自己,只觉安宁动人,好似人从里到外都被彻底洗涤了一遍,神清气爽。
他在诵经声中穿行,不知不觉走到了藏经阁。
只听一个平静又略带几分警肃的女声:“你该去诵晨经,不然会受责罚的。”
文浩抬头,只见一个婀娜的身影,一袭雪白的衣裙,正背对着他在翻看经书。
他纳闷,佛门净地,怎么会有女人?
见他没有回应,也没有离去,女人转过身来—— 文浩惊呆 ——天—— 这难道会是人间的女子吗?
纯净圣洁,仙风道骨,冰肌雪肤,秀目樱唇,目光坦荡,正气凛然,清傲威严,自有一种超凡脱俗、不可侵犯的气度。
文浩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天地间一切都不存在了,眼里只有一个她, 她 ——真美这女子安静地注视着他,缓缓道:“你是何人?藏经阁禁地,还不速速离去。”
声音柔和,却隐含不可抗拒的威严。
文浩失了三魂七魄,“你是谁?”他直直地问, “你问我是谁?!”女子诧异,复而嫣然一笑:“似僧有发,似俗脱尘;做梦中梦,悟身外身。”
言毕飘然而去。
“殿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戒身大师在禅房等您,随小僧来吧。”一僧人匆匆请禀,将文浩拉回了现实之中。他心有不甘地往藏经阁里望去,空无一人。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
难道真是仙女下凡?
文浩这么想着,便问僧人:“你们寺里可曾发生过菩萨显灵的事?”
僧人纳闷:“菩萨显灵?不知殿下所指何事?”
文浩“恩”了半天,才说:“比如说仙女下凡之类的事。”
僧人只觉好笑,便问:“殿下何来此种奇思妙想?”
文浩不悦:“什么奇思妙想?我刚刚在藏经阁明明见到一个仙女。”他生怕僧人不信,就信誓旦旦地说:“真的,我没骗你,在藏经阁里,雪白的衣裙,美得惊心……”
僧人恍然大悟:“殿下搞错了,那不是什么仙女,是小僧的师叔祖,也就是戒身大师的小师妹,您可以叫她梵音大师。”
文浩一愣,转而意味深长地一笑。
原来你叫梵音啊—— 竟让我惊为天人。
事情都办完了,文浩告别戒身大师。
出得寺门,心中怅然若失。
梵音,能否再见你一面?
一路走下山来,郁郁寡欢。
风吹过,竹叶“飒飒”作响,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空灵清远,回味绵长。
文浩心中惊叹,山野之中,竟有如此高雅曲律。
循声找去,只见青翠竹林中,站着一曼妙背影,雪白裙裾,手执一长笛,天籁之声正是从此传出。
“梵音——”文浩脱口而出。
笛声骤停,谁人这样大胆,竟敢直呼我的名讳?
梵音缓缓转过身来,眼角余光瞟文浩一眼,原来是早上那目瞪口呆的公子。
孟浪之徒,扰我清净。
回身便走。
“站住,堂堂皇子殿下屈尊与你说话,胆敢如此无礼。”随从已经喝斥起来。
身影再次缓缓转过来,目光甚是倨傲,神色满不在乎。
皇子,那又如何?
文浩制止随从,上前拱手一礼:“小王对属下管教不严,请梵音小姐见谅。”
梵音脸色稍稍缓和。
文浩真诚一笑:“小王也粗略懂一点音律,能否有机会与小姐切磋一二?”
梵音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迤俪而去,文浩不由得感叹: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他决定,明天再上归真寺。
理由嘛,他狡黠一笑,皇家祭祀的差事,不是还没有办完吗?
雪白的身影,纯净的面容,一闪而过—— 顷刻间网住了他。
风吹向何方 正文 第九章 举止唐突文浩遭捉弄 诚心相交梵音改成见
第二天,文浩一大早又来到了归真寺。
山间晨雾蒙蒙,把一切景物都隐没其中,飘渺似仙境一般,文浩拾阶而上,锦袍也被染得有些湿润了。
忽听一阵声响,是谁惊起了群鸟?屏气细听,依稀在竹林西北角传来“嗖、嗖”的剑声。
谁人如此勤奋,这么早便来练剑?
文浩过去一看,雪白裙裾飘飞,一柄宝剑如游龙戏水,上下翻飞,剑气飒飒,倩影如幻。
那不是梵音么?
“美人如玉剑如虹,此景只应天上有啊。”文浩忍不住拍掌叫好。
“放肆!还不快走开!”一桃红衣裳的丫环气冲冲地拦在面前,伸手就要推搡文浩。
“素英,退下,不得无礼。他是皇子。”
素英讪讪地退到梵音身边。
梵音收起宝剑,心中有点不悦,枉你身为皇子,身份高贵,怎么居然也有纨绔子弟一般的轻薄口气。
文浩忙说:“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
梵音依旧脸色如霜,也不多说什么,抬脚要走。
文浩急了,叫道:“梵音,昨日不是约好切磋音律吗?”
梵音冷笑,谁人昨日应允了你?自作多情。但又不好拂他的面子,只好说,晚些时候请殿下在此等候,匆匆离去。
文浩高兴极了,一早在戒身大师那敷衍了一下,就又来到了竹林。
左一等,右一等,梵音一直没有来。
就这样,从清晨等到晌午,等到下午,眼见已到黄昏了,梵音还没有来。
这边佛唱阁,梵音在看书。
素英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小姐,那个皇子不会真的去那里等你吧?”
梵音淡淡一笑,头也没抬:“我只说让他等,又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间,如果他是聪明人,一想就能明白,那只是一句场面上的话而已,岂能当真?”
“可是,”素英思索着说:“我看那皇子,虽是聪明人,却有点憨憨傻傻的,保不定他真的会去等呢?”
梵音抬起下颌,略一思忖:“你去问一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寺里的?”
素英出去了。
一会回来,说皇子只在寺里呆了一小会,很早就离开了。
梵音又吩咐:“那你去竹林看看。”依旧是头也没抬。
素英领命,出去了。
竹林里,文浩正在傻傻地苦等, 随从劝他:“殿下,已经这么久了,她不会来了。”
“殿下,她说晚些时候请殿下在此等候,也没说晚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可是等了一整天了。”
“殿下,不如我们回去吧。”
“殿下,您两顿都没吃了。”
文浩盯着即将落入山涧的夕阳,坚定地说:“她一定会来的,她说让我在此等,我就在此等,或许她现在走不开,忙完了自然会来。”
说完便不再言语。
随从都知道皇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十头牛都拉不回,都不敢再劝了,也都静静地呆站着。
竹林里,素英桃红衣裳一闪。
“小姐,你看,这可怎么才好啊?他还真的在那里傻等呢。”素英的脸上有些焦急的神态:“看样子,他今天决计是不会走了。”
梵音仍在看书,她淡淡道:“天黑了,他自然就会离开。”
素英摇摇头,表示不可理解。
天黑了,素英来报,文浩依然在原地等候。
梵音没有任何表示。
夜深了,该就寝了,素英再报,文浩仍然在原地等候。
梵音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第二天凌晨,梵音刚刚起床,素英来了,神色踌躇,欲言又止。
梵音看她一眼,不说话。
素英悄悄拿了馒头,来到竹林。
文浩正倚靠在竹干上,双眼微闭,听见响动,猛然睁眼,见是素英,眼里一抹失望,目光也随即黯淡了下去。
“殿下,您一天都没进食了,吃点馒头吧?”素英劝他。
文浩摇头,复又象想起了什么,满怀希望地问:“是你家小姐叫你来的?”
素英摇摇头,叹口气:“殿下,山上晨雾湿气太重,您还是回去吧。”
文浩不语,又闭上眼睛。
见他如此执着,素英更是不忍心,只好以实情相告:“我家小姐是不会来的,您这样,等也是白等。”
文浩还是不动。薄雾中俊秀的脸上,沾染了一层水汽,稍显苍白,写满了失落。
看着这张忧伤的脸,素英顿生怜悯,他是个皇子啊,身份何其尊贵,想他长这么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也只有我家小姐,清傲也就罢了,心肠也真有这么硬,一点情面都不讲,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越来越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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