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说起。如花一般的容貌,如花一般的年龄,她不该是这样的命啊,我的女儿,不该是这样的归宿!可是女儿的眼里,没有怯弱,只有视死如归的坚强。他袖子一揽,抹去脸上的泪,重又恢复了硬汉的模样,握住女儿的手,硬梆梆地说了句:“不愧我杜家的后人,有种!”
“皇上,小僧有个不情之请。”戒身忽然开口。
“朕有旨,凡为清妃求情者,一律杀无赦!”皇上板着一张僵硬的脸。
“小僧不是要为清妃求情。”戒身说:“小僧是想,既然清妃一定要死,能否看在安国侯的面子上,自己选个死法?”说完求援似地看太后一眼。
太后想了想,示意他说。
“清扬是归真寺弟子,按照寺中规矩,佛门实行火葬。早些时候皇上曾答应准了师父的遗愿,清扬死后回寺安葬,那么能否干脆在寺中为清扬火葬,一来可低调处理,免得民众议论,二来善后处理也方便。”戒身说。
太后点点头,问皇上:“可行,你说呢?”
皇上转向杜可为身边的清扬:“皇恩浩荡,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斩首、自缢和回寺火葬,你可以自己选择。”
清扬淡淡地说:“我愿意回寺火葬。”
“选好了就回天牢,行刑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皇上一句话,冷酷无情,又阻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清扬默默地转身,回首望一望父亲,悲么悲啊生别离。
“答应我,帮帮他。”她说,殷切的目光停留在父亲的眼眸里。
杜可为没有回答,他知道,女儿的所指。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注定要错过,而女儿,付出得太多。
“你一定要帮他。”她喃喃地说,再一次回头。
杜可为默然合眼,点了点头。他不能拒绝她,作为父亲,他能为她做的,太少了。
寂然的大殿。
“安国侯,你可以退下了。”在杜可为的沉默中,皇上感觉到了他的压抑着的怒气。尽管有点理屈,但皇上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
杜可为沉默着,既不肯走,也不开口说话,只直直地盯着皇上。
“杜兄,朕也有难处。”皇上的口气软了下来,却不敢看杜可为。
“小人卑微,岂敢与皇上称兄道弟?!”杜可为的话语里,没有了往日的热乎劲,冷冷地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杜家有叛逆之女,无颜再率领皇上的亲兵,小人即刻交出帅印,解甲归田。”言毕从怀中拿出帅印,交到皇上案上。
“杜兄,这又何必?”皇上一怔,知道杜可为负气,便走下座来,想宽慰他。
“我说过,没有资格跟你称兄道弟!”杜可为猛然发火,将皇上的手狠狠一甩。
皇上好言道:“兄弟一场,有话好说……”
“兄弟?!”这个称呼,曾让杜可为感到无比的亲切和荣幸,此刻对于他来说,却无异于一个天大的讽刺,他将手中的剑狠狠地往地上一掷:“还给你,从此你我割袍断义!”又一把揪下腰上的免死金牌,又是狠狠地朝地上一掼:“要这破牌有啥用?!”
还没等皇上开口,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脸尴尬的皇上,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之中。
风吹向何方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重托桃符是一片冰心 深情一吻为伤心诀别
暗无天日的天牢,清扬又意外地见到了太后。
“清扬,昨日在大殿之上,忘了告诉你,空灵大师圆寂了。”太后轻声说,尽量不给清扬刺激。
片刻的沉默之后,清扬脸上泛起一丝微笑。
“没事吧?清扬!”太后担心地问。
清扬摇摇头:“没事,师父先去等我,大概是怕我孤单寂寞吧。”
“哦,”太后忧伤地说:“我还能帮你什么呢?”
清扬悠然一笑,说:“许公公那里我还存了点东西,太后去取了放在身边,以后文举会用得着的。我身边的宫人,请太后妥为照顾。”
太后点点头。
清扬迟疑一下,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太后宽慰道。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清扬吞吞吐吐地说:“不知母后能否应允?”
“可是为了皇后?”太后淡淡一句话,正中清扬心思。
清扬缓缓跪下,说:“请母后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永不废后。”
太后沉吟良久,还是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我答应你,我早就料到你会如此安排。”她心里充满了惆怅,这孩子,为所有的人都做了设想,惟独没有想到自己。
“多谢母后!”清扬大为宽慰。
许公公深夜奉召,进入庄和宫。
“清妃娘娘可有什么东西托你保管?”太后开门见山地问。
许公公镇定地回答:“没有。”
“大胆!”太后喝道:“拖下去砍了!”
宫人拥上来,架起许公公,许公公并没有求饶的意思,一任他们将他囚住。
太后呵呵一笑:“行了,都退下。”
许公公复又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清扬到底还是没有看走眼啊,”太后笑道:“我也不跟你捉迷藏了,还是说出暗语吧,吓你也没意思。”轻声道:“盛世太平。”
许公公一愣,抬起头来。
一个黑色的匣子,太后的手轻轻地放在上面,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答案即将揭晓,她倒仿佛不着急了,手指从匣子上滑过来,又滑过去,清扬在里面装下了什么秘密?她好费思量。这个女孩,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慢慢成长,慢慢精明,到如今,也终于有了她看不透的心思。
太后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面前的黑色匣子,那匣子里,静静地并排躺着八个半张桃符。
桃符?为什么是八个?为什么每个只有半张?
她轻轻地叫道:“许公公——”
许公公将手纳入前胸衣襟,呈上一封信,退下。
太后展开,信上所书是八个大臣的名字,周丞相、胡将军、张大人……
信末只有一句话:桃符为凭,国臣归位。
她懂了,这每一个半张桃符,都代表着一位可独挡一面的大臣,这八位大臣,都是先皇倚重的大臣;他们不是莫名其妙地失踪,都是清扬冒着生命危险做了妥善的安排;这八个半张桃符,是清扬为文举留下的退路。他们只要看见这八个半张桃符,就会重新出山,拯救社稷于危难之中。无论朝纲多么混乱,只要这八张桃符全部归并,就大可高枕无忧。
太后的手轻轻地抚过这八个半张桃符,桃符在烛光中泛着油光,指尖触及冰凉的桃符,她似乎看到了清扬将他们一个一个放进匣子里的所思所想,感觉到了清扬留在上面的温度,体会到了清扬的一片冰心。
她静静地将匣子合上,紧紧地抱在胸前,就好象抱住了清扬,“孩子……”她幽幽地唤了一声,恍惚间又看见清扬在对她微笑,依然纯洁,依然亲切。
心,绞痛,她猛地朝前一扑,血,一口吐在地上。她强撑着,飞速地用丝帕将血盖住,两眼匆匆往四周一扫,好在周边没人。身子是越来越不行了,现在可不是发病的时候,清扬就要被处决,一旦她再往病床上一躺,文举可就孤掌难鸣了。
她趴在桌上,好半天才回转过来。起身来到书案,研墨蘸笔,写下书信一封,装入红匣子,再唤来涂公公:“你速去,将此匣藏于清心殿‘息心止步’匾后。”
涂公公领命,正要离去,太后又叫住他,似是对他交代,又似是自言自语道:“等我身故后,再交给皇上。”
涂公公的眼光在地上的丝帕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深深地望了太后一眼,一鞠身,离去。
林府,晚餐时分。
林夫人替丈夫夹菜,林展衡推开她的手。
“怎么了,相公?”林夫人柔声问。
林展衡冷冷地回答:“你不嫌自己脏么?”
林夫人一时语塞。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展衡阴阳怪气地说:“宫中一行,我是否要改口称夫人为安国侯王妃啊?!”起身做揖:“啊,王妃娘娘,得罪了!”
“对不起,”林夫人涨红了脸,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林展衡尖刻地说:“今后吃饭,王妃娘娘上座,下官就不坐了,站着吃。”
林夫人听他这样说话,心里既感到羞愧,又感到难过,低声说:“相公,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不要这样好吗?”
“那要哪样呢?”林展衡冷笑道:“要下官送你回侯王府?!”
“不!”林夫人急忙说:“这里才是我的家啊——”
“你还知道这里是你的家啊?”林展衡嗤笑道:“那你还跑到宫里去给我丢人?这还不够,还要带上皇后和淳王妃,敢情你是嫌丢人还丢得不够大?!”他扬手比划着说:“我林展衡何德何能,凭什么就戴了一顶天底下最大的绿帽子?!戴了就戴了呗,反正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自得其乐,没吭气也就算了,你还不知羞,屎不臭,挑起来臭,搞得天下人都知道,我林大官人绿帽子戴得有滋有味!”
林夫人无言以对,坐在那里默默地流泪。
林展衡见她哭,愈发恼火:“哭!哭!哭!哭什么哭?!你是死了老公还是死了儿子?!一副丧气相,真是触霉头!一个你,一个幽静,林家的好运都叫你们给哭没了!哭!好似我给了你什么天大的委屈受,老子戴了绿帽子都不敢做声,你搞了顶绿帽子给我戴,你还有理了?!”
听着他越来越伤人的话,林夫人哭着转过身去。
“十几年了,我哪点亏待了你,娶你进门我就没纳过妾,一心一意想跟你好好过日子,你倒好,号称什么知樟第一美女,原来也不过是他妈的破鞋一个!杜可为玩过的女人,老子捡来还当个宝,真他妈贱!你们曾家,老实厚道,名声在外,居然敢骗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家当女儿就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还瞒天过海嫁到林家来,我真是瞎了眼了!”林展衡恨恨地说,唾沫横飞,鄙夷的口气简直可以杀死人。
林夫人一言不发,任丈夫羞辱始终只是垂泪不止。她知道,欺瞒丈夫这么多年,始终都是自己理亏,在认清扬的那一刻,她已经料到了后果。该来的总会来,她只能面对,别无选择。她只希望,丈夫发泄过后,还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来人拉!”林展衡叫道:“夫人受了点刺激,神经有点不正常,将夫人被褥搬到后院杂屋,派人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
林夫人呆了。
丈夫对她,竟是如此绝情,弃若敝屣不够,更是要将她软禁。
她只觉得无限悲凉,却什么也没有说,或者,对于一个失贞的女人的处置,丈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明天,就是清扬行刑的日子。
这一天的夜,似乎特别的漫长。
正阳殿内,他依旧埋首于奏折之中,可是,今夜,他心乱如麻,什么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清扬的身影。圣命一下,没有人再敢来向他求情,他原本,就是想以此来堵塞视听。可是,事与愿违,尽管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清扬”两个字,尽管他故意把自己陷进大大小小琐碎的事情里,他还是忘不了她。
他平生最不愿意的,就是做一个为情所困的人,儿女情长向来都是为君大忌。
可是,他偏偏,就是放不下她。
他不甘心地搁下笔,眼光掠过空旷的大殿,停留在清扬曾经侍君的角落。她,似乎还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看书,偶尔,会响起一两声抑制不住的、轻浅的笑声。他的嘴角不由得也向上牵动,闪过一丝微笑。
再凝神细看,角落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清扬?
他怅然若失,愁眉深锁,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飘飞。
又见漫天飞花,嫣红一片,桃林深处,一袭白衣的清扬,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渐渐清晰……
他烦躁地甩甩头,想把所有与清扬有关的东西都甩掉,可是,愈是这样,他愈是清醒地认识到,今夜,是清扬在世间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何以解愁?唯有杜康!”他大声叫道:“拿酒来——”
一坛酒,仰头灌下肚,喉咙间,已是火辣辣,血,涌上头面,再灌一坛,眼白泛红,一片迷蒙,大殿开始摇晃,他站里不稳,嘿嘿笑道:“看你还来——”
她偏偏,又来了……
芙蓉帐里,乌黑的发,衣结散开处,她雪白细腻的皮肤,羞红了脸。他将她揽靠在自己的前胸,柔声道:“这样还冷么?”暖暖的气流呵在她的脖子上。她欲拒还迎,光滑的背触及到他宽厚的胸膛,慌乱地低下了头。
他吻她,感到她怯怯的战栗,她身体的温度和呼吸的起伏,她熟悉的清新的气息,听见她细细的声音传来:“文举,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他双手在空气中摸索,在虚无中扑腾,轻声地唤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清扬——”
泪,咸咸的,悄然从眼角滑落,他歪倒在床上,躲避了现实中的清扬,却在梦境中重逢。
太后走上前来,拿走文举抱着的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