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干什么?”空灵不紧不慢地叫住他。
戒身有些兴奋:“弟子准备派人去打扫佛唱阁。”
“不用了,”空灵淡淡地说:“为师自有安排。”理理袈裟,从蒲团上起身,沉声道:“你哪里也不要去,什么也不要做。”提高声音唤道:“传我话,照安排去山门迎接师叔祖。”
马车进入归真寺山门,清扬心忐忑,马车却已停住。
“请停车下轿。”僧人上前拦住。
清扬下得车来,只见一干僧人并排而立,拦在山门外,为首的举起禅杖,厉声道:“梵音,认得此物?”
清扬俯身跪下:“见杖如见人,梵音谨听师父教诲。”
“你眼里还有师父?”僧人喝道。
“梵音不敢,请师父责罚。”清扬已然知道,师父生气的原因,她也清楚,今日,山门定是难进了。
“进宫前师父的嘱托,你还记得?”僧人俯视着她,语气依旧凛冽。
“记得。”清扬默然合眼,师父,定然是失望极了。
“你做得如何?”声音威严地在清扬的头上炸响,似炸雷当头劈下。
清扬无言以对。
师父的话又再度在耳边回响:
“上天有好生之德,佛家怀慈悲之心。梵音,师父从小就教导过你,小我与大家,惟有牺牲自我,换盛世太平。两难选择,师父只能舍弃你,你不要怪师父。”
“天下百姓,江山社稷,那不可预知的浩劫,都要依靠你来化解,或许牺牲的只是你的终生幸福,也或许,将来有一天,要你牺牲的,是自己的生命。”
“你将来要走的路,会比别人的更为艰辛,因而也会更痛苦,所以你要牢记这四个字,息心止步,不贪人世间清欢,不恋红尘中情爱,方能大彻大悟,远离痛苦,做到识大体,明大理,成就大局。”
我做得如何?我做得如何——
清扬低声回答:“梵音惭愧,甘愿接受任何责罚。”
“非寺中之人,本寺无权责罚。”僧人漠然道。
清扬一惊,抬起头来。
非寺中之人?这是何意?
“你走吧,归真寺寺规严明,凡言而无信之人,一律除名,逐出山门,以后不得在任何地方提及出身归真寺。”僧人冷冷地宣布,瞬间将清扬与归真寺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师父,不要我了么?
顷刻间,清扬似万箭穿心,几乎昏厥。
僧人已经转身,渐次进入山门。
“不!”清扬一把拖住禅杖,凄切地叫道:“让我见见师父!”
“师尊说了,他从未收徒梵音,归真寺亦从无梵音其人。”僧人用力一甩,抽出禅杖,不屑道:“施主自便吧,恕归真寺庙小!”返身进了山门,未及清扬扑上前,门,已经“砰”地一声重重关闭。
肃穆的山门重重地关闭,映入清扬眼里,满目令人窒息的深红。
深红的里面,那门内,曾经是她的世界,转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空——
风吹向何方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忍痛驱徒空灵为大义 假传懿旨德妃命归天
清扬呆望着山门,未几,扑上前去,竭尽全力拍打着山门:“师父,您听我解释,您听我解释——”
山门寂静无声。
“师父,您原谅我吧!我已经尽力了!”清扬在山门外哀声叫道:“求求您见我一面——”
无论她怎样哭喊,山门,始终沉寂。
“师父,求求您,不要赶我走!梵音知道错了,怎么改都行——”清扬跪在山门外,声音渐渐嘶哑,一阵猛咳,险些背过气去。
“别哭了,孩子,”沈妈忍住心疼,流泪劝她:“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容身之所?”
“我不走,”清扬哀哀地哭泣道:“师父不要我了,我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知道,离开皇宫,辜负了师父的嘱托,定然受到责罚。但她万万没想到,师父会将她逐出山门。她以为,纵然她犯下多大的过错,师父都不会这么狠心;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管是接受什么样的责罚,不论在外面受到多大的委屈,只要回到归真寺,回到家里,就什么都会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她满满当当的希望,须臾之间便落了空,师父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家了,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
她已经失去了文举,她不能,再失去归真寺,那样,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天知道,她真的尽了力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师父,为什么不肯相信她,为什么不肯接纳她,为什么不肯原谅她?
此时此刻,她连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都失去了,万念俱灰。
空灵仍端坐在蒲团上滚动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而戒身默立在一旁。僧人拿着禅杖进了禅房,搁在架子上,便恭立等待空灵发话。
“下去吧。”空灵头也没回。
僧人犹豫着没有起步,欲言又止,瞥戒身一眼,满脸戚然之色。
“你可以下去了。”空灵复又重复一句,甚是威严。
“师尊,师叔祖跪地哭求,请求见您一面。”僧人贸然说道。
空灵漠然道:“多事。”
僧人讪讪地下去了。
戒身沉吟片刻,期期艾艾地说:“师父……”
“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空灵断然打断他的话头:“为师自有主张。”
“梵音性烈,难道师父非要将她逼上绝路?”戒身沉声道,黝黑的脸因为急切愈发显得黑红光亮。
空灵并不理会他。
“逐出山门,师父,您有没有想过她还有哪里可以去?您叫她如何承受?”戒身固执地坚持,妄图唤起师父对是小师妹的疼爱。
空灵对此无动于衷。
“难道师父当日抱她进寺,就是为了今日决绝相弃?”情急之下,戒身出言不逊。
“放肆!”空灵低喝一声。
戒身觉察到自己的无礼,强忍下痛苦,俯身跪下:“请师父念在师徒一场,放梵音进寺吧。”
“不行。”空灵断然拒绝。
“师父……”戒身还欲苦求。
空灵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兴趣了,决然挥手道:“勿需多言。”
山门外,心如死灰的清扬已经拿定了主意,她强打起精神,对沈妈说:“我饿了,可否下山替我买点吃的?”
沈妈以为她终于想通了,知道饿了,总是好事,当即放下了心,赶忙就起了身。
清扬又唤住她:“路上慢点,小心别摔着了。”
沈妈一边匆匆应着,一边急急地走了。清扬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不见,才收回目光,深深地叹了口气,擦去满脸泪花,起身将群摆整理好,复又拜下,郑重其事地向归真寺三叩首,方才解开包袱,拿出一表裙子,默默地将其撕成条索,再结节。
做完这一切,神情恍惚地走到树下,抬头怔怔地望向枝桠。
莫非她,是要寻短见,林荫深处的文举眉宇紧索,手不由地捏紧了拳头。
身旁的侍卫按耐不住,正准备起身,被文举一把按下。
空灵竟然将清扬拒之门外,太令他匪夷所思。
这老和尚,到底想干什么?他千方百计送清扬入宫,到底叮嘱了她什么使命?看今日情形,定是清扬无法复命,他竟然发这么大的火,将她逐出山门?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阴谋?非要清扬来实现,而清扬,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完成他的交付?
文举思忖片刻,料定空灵此举只是为了威慑清扬,毕竟,那个使命,除了清扬,没人能替空灵完成。
他不相信,空灵会置之不理,就算空灵不顾师徒情分,那个黑脸的戒身,也决不会坐视无睹。清扬或许只是空灵的一颗棋子,但戒身为了她,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戒身那双犀利无惧的眼睛,对这双眼睛,他印象太深了,甚至可以凭此断定,在戒身谨小慎微的外表下,或许根本就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空灵缓缓地从蒲团上起身,默然看戒身一眼,向外走去。
戒身急忙跟上。
空灵不急不慢地往山下走去。
清扬拿着白索节,在树下呆立片刻,忽然眉头紧缩,回身又在山门外跪下。
山门轻轻一响,缓缓拉开,望进去,却是空无一人。
清扬仍旧跪着,并无进入的意思,只抬了头,望向里面,说:“是您么?师父,我知道您来了。”
门里没有半点声响。
“师父,梵音明白您的用意,”清扬颤声道:“我这就回去,待到完成使命,再请师父为我重启山门。”言毕俯首一叩拜,权当作别。
再抬头时,空灵已在门内端立,身后,是目光殷切的戒身。
“梵音知错了,谢师父不计前嫌,还肯相见。”清扬已经哽咽。
空灵点点头,渐次退后,就要关门。
“已经御准出宫,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皇上忽然从斜次走出来。
空灵一惊,忙上前接驾。
“朕替她求个情,”皇上扬声道:“大师就准清扬回寺了吧。”
谁都没有想到,这是皇帝成心恶作剧,文举就是要出个难题,看空灵如何处理?圣意难违,料想他不敢支声,也让他尝尝左右为难的滋味,替清扬好好出口气。
未料空灵一口回绝:“一日入宫,终生为妃。”
皇上当场就被呛住了,愠道:“大师想抗旨?”
“不敢。”空灵沉声道:“归真寺乃皇家寺院,开国皇帝曾亲下诏书,御批寺规,君命有所不受。请皇上见谅!”
搬出祖上来压我,皇上剑眉一顿,额上青筋暴跳,恼怒道:“你找死!”
空灵不卑不亢地跪下,语气依旧坚决:“身可死,矩难逾!”
戒身大惊失色,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师父对谁有如此强硬的态度,今日面对的,是当今圣上啊。心里,暗暗为师父捏了一把汗。
以前对空灵的印象,甚好,原是一慈悲和蔼的长者,今日为何在清扬归寺一事上如此执拗,甚至不惜以身试法?
皇上有些愕然,思忖片刻,余光望去,那头清扬,以为他又要杀人,一脸惊恐,他心头一刺,竟自消了气。
一阵难耐的沉默过后,文举走近清扬,有力的臂膀托起她来,轻声道:“不让进就算了,来,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
她长长的睫毛一闪,眼泪,携带着惊惧和委屈,一泻而出。
“清扬不哭,”他心疼地说:“我带你回家——”裹住清扬一跃上马,头也不回。
戒身急促上前几步,眼巴巴地看清扬远去。回过头来,见师父银须抖动,脸上,已有泪光,戒身不知何顾,兀自担心,却听师父长叹一声:“梵音,你原谅师父罢,师父也没得选择啊——”
戒身一愣,眼圈倏地红了。
她就这样回到了明禧宫,带着满腹的忧伤和无奈。
他面对沉默的她,无计可施,只有更多的疑团。
空灵为何如此执拗?
她到底负有怎样的使命?这个与我有关的使命,究竟有多么深不可测?
他猛然意识到,或者,这又是一个阴谋,关于皇位的阴谋!
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清扬,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
集粹宫里,面色阴沉的皇后,短短的时间里,清扬竟然又回来了,是皇上出尔反尔吗?还是清扬眷顾皇宫的荣华富贵?她的忧虑倍增,这一次清扬的归来,预示着,她永远也不可能在后宫中实现唯我独尊的愿望了。
风清扬,她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先放一放吧,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德妃,这根刺,扎入她眼中太久了,出生卑微,还小人得志,不就是生了个皇长子吗?她冷冷一笑,德妃,我看你还能高兴多久?
那日中秋大戏后,有一天带心慈在御花园里玩,正好碰到德妃带了皇长子散步,两个孩子玩成一团,不知为何,皇长子就动手打了心慈,德妃以为是好玩,还站在边上笑,把皇后气得要死,又不好当时发作,心疼地抱了心慈就走,一头撞在太后身上,等到太后细细查看,才发现心慈的脸侧被抓了一条血痕。太后勃然大怒,将德妃当众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不但将她教子无方当成一条罪状,还罗列了种种,诸如没有按规矩每日都前来给太后、皇后请安,在后宫母凭子贵、目无长幼等等,甚至还说了一句:“你以为生了个皇长子就上了天了,出生卑微尚无自知,如此不懂礼数,皇长子是否归属你的名下还无定数!”言下之意,如果德妃还不收敛,不定就要将皇长子交给别的妃子抚育。一席话,吓得德妃脸色煞白,磕头如捣蒜。末了,太后还对皇后说:“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皇后完全可以以后宫之首的名义个管教她。”很明显,太后就是要做给德妃看,皇后永远是皇后,即便她生了皇长子,也要遵守后宫的规矩。
皇后心中明白,德妃平日的言行,已令太后非常反感,近日太后宫里还传来消息,说太后在私底下多次提及“德妃无德,长此下去必耽误皇长子……”之类的话,可见太后,对她成见已深。
既然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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