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打算去,是不是?”太后问:“你到底想不想回归真寺?”
她站起来,往外走。
“你知不知道,德妃已经坐上了你的位置?!”太后还是点醒了她,语重心长地说:“你真的就不嫉妒么?你敢说自己已经不爱举儿了吗?!”
这一下真真点到了她的痛处,她不知该如何做答。踉踉跄跄回了明禧宫,一头扎在床上。
归真寺啊,归真寺——
她重重掩盖自己的伤心,将自己蜷缩在皇宫阴暗的深处,再一次选择了放弃。
他既已重新开始宠幸皇后,她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就这样淡去,让他慢慢忘了她吧,这是她全部的希望,也是她对自己最后的要求。
她知道他爱她,她也知道有一天自己一定会离开他,所以,她希望,他不要再爱她,慢慢地忘了她,她甚至还有一点私心,希望他将妹妹香儿做为她的替代品,希望他们能象文浩夫妇那样幸福。只要他一天放不下她,她便一天也不忍心离开他,她做不到无视他的痛苦,那痛苦已经浸透她的骨髓。
她无数次地乞求老天,让他忘了她,她便可以放心地随时离他远去,让他没有察觉,毫无牵挂,那么不需要息心止步,她也能够不再痛苦。
一天,两天,三天……
皇家仪仗队即将出宫,他没有等到她,他知道,她不会再来找他了。
归真寺里,空灵方丈和戒身也失望地发现大队人马里没有清扬的身影。
祈福仪式毕,禅房小憩。
空灵方丈向皇上请禀:“小僧年事已高,请皇上下旨,准予小徒戒身担任归真寺方丈一职。”
皇上点头:“准。”
戒身忽然上前一步,贸然问道:“清妃娘娘安好?”
皇上眉头微颦,太后悠然一笑:“本来清妃一同来的,宫里临时有事,就让她留下了。”
说得漂亮!谁知道你们玩什么花样?!戒身心里嗤笑一声,抬眼,目光炯炯直刺向皇帝,正好与皇上犀利眼光四目相对,僵持片刻,戒身才佯装无事收回目光。
皇上冷笑,好你个戒身,竟敢用如此倨傲和怨恨的眼神对我!
戒身牙关紧咬,你有什么了不起,我不怕你!欺负我小师妹,一样要你好看!
空气里,泛出些火药味来。空灵方丈轻咳一声,从袖管里抽出一封信,呈给皇上:“小僧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将此信转交清妃娘娘。”
谁也没有料到空灵方丈如此举动,太后心里暗忖,这个老和尚,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老糊涂了,居然敢要皇上替他当信使。
皇上面色有些吃惊,沉吟片刻,还是伸手接了。
空灵方丈这才领了戒身,躬身退出。
“师父……”戒身随空灵方丈出了操场,才轻声叫住师父。
空灵方丈头也不回,脚也不停,徐徐说道:“放心,她没事。”
“师父……”戒身依旧紧跟着叫唤。
“她若有事皇上就不会接我的信了。”空灵方丈还是径直朝前走:“皇上不计较我的唐突,是对她有情。”
“师父……”戒身又叫。
空灵方丈仍旧没有停步:“皇上若动怒,顶多训斥我一顿,老了,糊涂了,不是?”
戒身闻言止住了步。
空灵方丈也停了下来,似自言自语地说:“多装装糊涂,也不是什么坏事。举重若轻,举轻若重,用处得当可事半功倍。”
戒身如释重负,轻轻一笑,谁说师父老糊涂了,他比猴还精。
猛然想起刚才与皇上眼光的对峙,以皇上暴烈的性情,面对如此无礼的行为竟然没有发作,想必同宽和地对待师父的唐突一样,也是顾及了清扬的原因,他心里稍稍有点安慰。
清扬,你在宫里真的还好么?
皇上在皇辇上,捏着空灵方丈的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缘何这封信,会这么薄,他寻思着,里面写了些什么。
摩挲了半天,想一想,忽然拿起果盘里的小刀,轻轻几下,剔开了封口,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笺,空灵方丈甚是吝啬笔墨,只写了短短两行,八个小字:
“息心止步,勿忘使命”
他又一次陷入沉思,空灵方丈为何叫她息心止步?如果他没有记错,执意不肯为她剃度,借圣水洗金睛让她走入俗世,千方百计故意要将清扬送到他身边的,正是空灵。但为何,又要她息心止步?是因为后句所说的使命么?空灵交付了她什么使命?换而言之,究竟是什么样的使命,非得要她做到息心止步方能完成?
清扬,如果你爱的真的是我,这是不是就是你不能爱的原因?
他疑窦丛生。
清扬,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心到底有多深?你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他复又将信封口,完好无缺,可他的心,还停留在那张薄薄的信笺上,再也无法平静。
回宫之后,皇上没有去找清扬,而是托太后将信交给了清扬。
皇上去集粹宫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清扬将玉玺交还给了太后,终日在明禧宫里深居简出。
几个月过去,他似乎真的把她给忘了。
倒是皇后,空闲的时候,会带了小公主前来串门。
“皇后,你看,小公主是不是越长越象清妃了?”皇上问。
“臣妾看看,”皇后端详一阵,笑着说:“那里象啊?您瞧这眉毛、鼻子,活脱脱是皇上的模子。”
“听说你经常到明禧宫去?”皇上象是不经意地问。
皇后一惊,不知皇上何意,她低头暗忖,皇上接下来,是想问清扬好不好,还是要阻止她不要再去明禧宫?
皇上却不再言语了,只是拿了拨浪鼓,逗弄小公主。
皇后却被勾起了思绪,她想起了那天午后,在明禧宫的葡萄架下,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醒来却发现,清扬一手抱着公主摇来摇去,想是怕她哭闹吵着自己,另一只手,却执了蒲扇在为自己扇风。风,凉悠悠地拂过,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一根弦,被轻轻地拨动。
清扬,唉——
皇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猛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那么恨她了。
转眼又是金秋八月,按惯例,皇族又将前往温泉行宫远足。
温泉行宫远足,是一年里皇宫中最大的盛事,远胜过春季皇家祭祀。行宫所在地,闻名逊耳,温泉自地底冒出,金桂遍布山野,香遍整个行宫,枫林绵延,更是美不胜收。皇上携妃嫔、近侍浩浩荡荡千人,将在行宫呆上半个月。
这一次,他又亲自将清扬的名字从出行名册中删去,将德妃的名字调到皇后之后,位列后宫第二位。
皇后还是皇后,德妃因为有了儿子,清扬,你什么也不是。
你不是要息心止步么,我成全你。
我倒要看看,没有了皇帝的宠爱,你在这宫里,还如何生活?
“娘娘,队伍即将起程,您就去求求皇上吧!”许公公跪地苦求。
清扬默然。
“娘娘,所有妃嫔独独留下您,这与被打入冷宫有何区别?!”许公公声泪俱下:“娘娘,忍一时之气,解百日之忧啊——”
清扬仍是一言不发。
“娘娘,宫中之人多势利,您要将自己置于何种境地啊——”许公公哭倒在地。
清扬站起身,手中的信笺翩然飘落,息心止步啊——
正如许公公所言,不过十天,明禧宫的待遇一落千丈,送来的米、菜及日用品,日渐量少,不但隔三岔五再无时间规律,而且缺三落四,尽是些次货。
明禧宫因皇恩的消逝荣宠不再。
温泉行宫,皇上深夜并未休息,仍在批阅奏章。
公公轻步靠前,附皇上近处耳语一番,皇上剑眉挑起,扬声道:“速召!”
少顷,一黑衣人脚步轻捷,飞速迈入殿中,倒头就拜:“臣付离,越期迟归,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皇上道:“近前来。”
黑衣人靠前几步,皇上压低声音问:“查得如何?”
“虽大致可下定论,但尚有未明确之事。”黑衣人回答。
“世上有何事,竟将大内第一密探难住?”皇上笑道:“付离,你一去五个月,也不怕朕等得心急,想必事情调查得不是很顺利,才会让你耽搁如此长的时间。”
“谢陛下体谅。”黑衣人眉头紧皱:“微臣深恐带回来的消息不能让陛下满意。”
“说说看吧。”皇上挥手:“赐坐!”
“臣已查明,林夫人闺名曾柔,知樟县人士,家境宽裕,知书识理,曾以美貌和才学享誉县里。延庆十年嫁与林展衡大人,夫妇感情融洽。沈妈为曾老夫人所救,后一直呆在曾家,是林夫人的奶妈,在延庆十五年,淳王妃四岁那年,不顾林夫人百般挽留,执意离开了林家。而后回到白州城,出重金贿赂教音律的周琴师,得以进入归真寺照顾梵音,也就是清妃娘娘。”
“臣还探听,沈妈曾两度陪同当年的曾小姐到归真寺进香,一次是在延庆八年,行程五天,听说是许愿;第二次是在延庆九年,那年已定下与林大人的婚约,而定下婚约后,林大人以举人身份应试,殿试高中,封为从五品苏宁织造,想必曾小姐是去还愿。但令人生疑的,这次的行程短促,只有四天。从知樟县到白州城,需坐船整整两天,进香还愿所需时间至少半天。如果说她不是来还愿的,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跑到无亲无故的白州城来干什么?如果她是来还愿的,千里迢迢这么诚心,为何一刻也不在白州城耽搁,归真寺也不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她不顾对佛家的笃信,半途而废,匆匆离去?”
皇上凝神道:“说下去——”
“臣正是怀着这些疑问,去了知樟县。延庆九年,曾小姐第二次到白州城,确系还愿。出门前,曾府还着实热闹了一阵,光是置办还愿的物品,其规格档次就曾轰动一时。但与其高兴而去相对的是,曾家对小姐回家一事忌讳莫深。尽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臣打探起来,还是相当的费力。找到当日随小姐还愿的两个家丁,一个已经去世,另一个打死不说。后来用钱买通了那人不长进的小辈,才知道一点点情况,只说当日天未亮小姐就去了归真寺,在昭山脚下出了事,但出了什么事,无人知道。”付离惭愧道:“曾府人乐善好施,想是下人念其恩德,誓死保密,请皇上恕臣无能。”
“还有么?”皇上问。
“臣不甘心,所以擅自延长了调查时间。”付离顿了顿,继续说道:“臣悄悄潜回白州城,想到曾小姐坐船来,肯定没有自带马车,而去归真寺必须出城,路远,则必须雇车。一个马车夫,天未亮就拖着一个小姐去归真寺,而且路上还出了事,想必任何一个马车夫,对这样的事都不会轻易就忘记的。于是臣从这里着手开始查下去,用了整整一个月的功夫,臣终于得知……”付离迟疑了一会。
皇上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付离缓缓道:“曾小姐在昭山脚下被贼匪玷污。”
皇上沉默了,少女失身,何其不幸,家门为了遮丑,必然三缄其口。他深吸一口气,问:“那曾小姐后来如何?”
付离接着说:“按照常理,出了这种事,曾小姐应该会足不出户,直到出嫁。但令人意外的是,两个月后,听说小姐外婆身子不爽,恐不久于人世,想念外孙女,要小姐远赴绍兴老家陪住几月,于是曾小姐就在回了绍兴。这件事又三个疑点,一是绍兴路途遥远,为何只带沈妈,连男丁都没有一个?二是既要小姐去陪住几月,想必外婆病得也不是很要紧,白天走时间也宽裕,为何偏偏要深夜动身?三是臣亲自去了绍兴,发现小姐根本回绍兴,那她到底去了哪里?一个小姐,一个奶妈,如此偷偷摸摸,到底是去干什么?”
皇上的眼睛射出咄咄的光,终于,要说到重点了。
“小姐又回到了白州城,在城郊偏僻乡里,一呆就是八个月。”
“你如何知道她回了白州城?”皇上问。
“臣查了知樟县船只日志,绍兴太远,必坐大船,大船则一定登记日志,臣查的结果,大船去绍兴二十天一次,去白州城两天一次,曾小姐动身的日子,与去绍兴的班次不符。小姐只带沈妈一人,为了安全,决计是不敢坐小船的。”
“她住了八个月这么长的时间,都干了些什么?”
“皇上,据臣推断,是生孩子。”
“推断?!”皇上意味深长地笑。
“臣用的假设推断。曾小姐从归真寺受辱到离开白州城,将近十一个月。臣根据种种痕迹,判断她是怀上了匪徒的孩子。因陛下嘱托不得声张,所以臣行事隐秘,用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将白州城所辖管区的接生婆查了个遍。臣找到一个接生婆,说是在延庆十年的春天,替人接生了一个孩子。”
“皇上可否记得,延庆十年的诡异天象?这孩子,正是那天所生。故接生婆记得清楚。”
皇上笑道:“那天也不止出生了这一个孩子吧?”
“接生婆说,她接生的那一家人,很是奇怪,那户人家没有男人,只有一个产妇和一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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