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匆匆别了太后,正要起小跑,忽然停住,身后已传来太后的笑声:“不认识路吧?许公公,你带娘娘去。”清扬回头璀璨一笑,人影连跑带跳,片刻远去。
太后有些呆住,半天,才听身旁的侍女一声惊叹:“天呐,她好美啊,特别是开心地笑起来的时候,真可称得上是倾国倾城啊,我要是男人,为了博她一笑,连命都可以不要。怪不得皇上那么喜欢她,天呐,这天下还有谁能够抗拒得了她?”说完,嘴里还兀自啧啧个不停。
“开心地笑起来的时候,”太后幽幽地说:“可惜,在这宫里,能让她开心的时候实在不多。她若能经常那样笑,或许……”太后没有接着再往下说,她想说,她若能经常那样笑,或许一切就都能改变,文举会变,举国上下都会变,那将是朝廷的一大幸事。
可惜,这孩子心事太重,笑,已经是难得,更何况还是开心的笑?!
清扬气喘吁吁地跑到西宫门,守门侍卫跪下:“清妃娘娘!”她疑惑地问:“不是有人要见我吗?”侍卫摇头,他们毫不知情。清扬转悠了半天,也不见人来,还是心有不甘,正焦急着,一件斗篷披上了肩,她抬头,看见文举熟悉的脸。
她眼神黯淡下去,心里,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师兄要见我。
是文举,又捉弄我。
文举见她默然不语,也不解释,替她系好斗篷,飞身上马,马徐徐地绕清扬走了几圈,清扬奇怪地望着马背上便装的文举,不知他要干什么。文举端坐马上,端详着清扬,不说话,只绕着她一圈又一圈地转,马蹄声“得得”,在寂静的宫城中回响。
忽然,马上的文举俯身探手,一把掠起清扬,揽到马上,清扬还没有回过神来,人已到文举的马上,只觉得文举用力将她贴紧身边,听见他低沉道:“抱紧我!”清扬一惊,本能地搂紧了文举,将脸庞贴在他的胸前。
她贴得他如此之紧,随着他起伏的胸膛,甚至听见了他胸腔里呼吸的回音。
文举手扬鞭,“驾——”马驮着两人,高亢地嘶叫一声,刨蹄飞奔,驰出宫门,黑色的斗篷在风中飞扬。
马飞奔着避开闹市,绕过城区,穿过郊区村落,一直向前。
风呼呼地在耳边刮过,清扬探头去看。
“看什么?”文举没有低头,已觉察到怀中人儿的举动,沉声问。
“你要带我去哪里?”清扬死死地扣住他的腰,仰起脸问。
他低头,望着她一笑,笑脸叵测诡异,又现几分邪气:“我要把你卖到深山老林里给农夫做婆娘。”
清扬嗔怪地斜他一眼:“你不会!”
“我当然会!”文举哈哈大笑:“你细皮嫩肉,可以卖个好价钱!”
“土匪!”清扬忿然。
文举开心地大笑:“哈哈,那你是愿意跟我去做压寨夫人,还是愿意去给农夫做婆娘?”
“我愿意去给农夫做婆娘。”她随口回答。
“为什么?”文举笑问。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由自在,毫无拘束。”她的脸上涌现出向往的神色。
“你既然不愿意跟我去做压寨夫人,那还贴我这么紧干什么?”文举嬉皮笑脸地逗她。
她不响,贴他更紧。
他佯装奚落她:“你有蛮赖皮啊,还想骑墙呐,尽想着吃在东家,住在西家的好事——”
清扬抬头看他一眼,红了脸,依然是那无语娇羞的摸样,伏在他的胸前,沉默半晌,才开口小声说:“那你放我下来啊——”
“我不会放你下来的,我要你永远都陪着我,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他低沉地说。
怀里的人忽然就不动了,沉默了。
“文举,你到底要带我到哪里去?”清扬幽幽地问。
“你想去哪里?”文举再加一马鞭,观望前方的岔路,口里说着:“唔,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轻声回答:“文举。”
他嘴角掠过一丝邪邪的浅笑:“大声点,听不见。”
她有加大一点音量:“文举——”
他的笑已经掩藏不住,仍不肯善罢甘休:“风太大,还是听不见!”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清扬拼尽全身所有力气,大声喊到:“文举——”
他浑身一阵酥软,柔声回应道:“是我,我在这里,文举在这里。”
清扬忽然抬头,深深地看他一眼。
文举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地俯首下去,吻向清扬……
“文举,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清扬偎在文举怀里,说道。
文举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抱住清扬,注视着她纯净的面容,柔声道:“你不是想回家么?”
清扬忽然眼睛一亮,嫣然一笑:“你是送我回归真寺么?”
文举含笑点头,由衷道:“清扬,你真美,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我真喜欢看你这样笑。”
马儿直奔昭山,清扬远远望见归真寺,激动万分:“我回家了,我回家了——”
文举沉声道:“坐稳了。”快马扬鞭,一溜烟进了山门。
众僧正在大殿听讲经,清扬牵着文举轻轻的走进去,看见师兄坐在前排,她示意文举坐下,不打扰他们。
经书一章讲毕,僧人鱼贯退出,发现座下的清扬和文举,正要喊,清扬示意他们不要做声。缓步走到师兄后面,将他双眼蒙住,对着他双耳吹气。
这是清扬一贯喜欢的举动,戒身觉得有些异样,没有回头,不确定地问:“是清扬么?”
清扬收手,转到戒身前面,戒身惊喜:“真的是你啊——”复又紧张:“你怎么回来了?”
“就是我了,”清扬嘻嘻一笑:“我还带了一个客人。”
戒身回头一看,慌忙跪下:“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不必多礼,”文举扶起他:“清妃思念家人,朕今天只是送她回一趟娘家而已。”
“小僧惶恐。”戒身低头道。
文举悠声道:“天下还有让大师惶恐的事情么?!”
戒身猛然抬头,眼中精光一聚,文举却望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戒身大师,你可是个不简单的人——
空灵方丈坐在佛唱阁的前坪晒太阳,深秋的阳光有些耀眼,他低下头,微微闭上眼睛,默然地想着心事。
清扬,你在宫里还好吗?
他竖起耳朵,仿佛又听见清扬的笑声从风中传来,恍惚又看见清扬小小的身影,伏在他的膝头,伸手扯他的胡须,他呵呵地笑着,颌下长长的银须抖动,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清扬——”
清扬站在他的身后,蓦然间心酸,静静地走过去,执起师父的手,伏在他的膝头,空灵方丈还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迟疑着问道:“是我又眼花了吗?”
“师父,是真的。”清扬轻声道:“是我回来了。”怕师父不信,伸手又去扯师父的胡须。
“呵呵,别扯了,师父知道疼了,”空灵方丈这才笑道:“原来不是做梦啊。”
“师父偷懒,不去听讲经,该罚。”清扬面色严肃,跟空灵方丈开玩笑。
“可不可以网开一面啊?”空灵方丈求情,怅然道:“师父老了,经不起罚了——”
“师父……”清扬动容,长呼一声,拉着方丈的衣袖,潸然泪下。
文举默然地走上前,空灵方丈这才发现,原来皇上也来了,他匆忙起身,就要叩拜。文举托起他,恭敬道:“大师不必多礼,小王日前多有冒犯,还望大师不要见怪。”
“不敢当,不敢当。”空灵方丈连声说。
“皇上,时辰已近中午,不如留下用斋饭吧?”戒身挽留。
“好啊,好啊。”清扬高兴得跳起来,眼巴巴地望向文举,文举含笑首肯,清扬便一把拖了他,直奔进膳间,一边嚷嚷着:“开饭,开饭,我饿了!”
戒身正要阻止,想另辟单间招待皇帝,却见皇上回头摆摆手,已随着清扬去了。他有些愕然,望向师父,却见师父兀自一张沉思的脸。
清扬带文举来到桌边,把他摁在板凳上,说:“看好了。”正襟危坐,闭上眼,双手合十,默念一番,再张开眼看一眼菜肴,搓搓手,望着文举眨巴眨巴眼,正色道:“开吃!”埋头下去,稀里哗啦,只见后脑勺乌黑的头发,不见人脸。猛一抬头,砸巴砸巴嘴,深叹一声:“这样吃饭的感觉真好啊——”
文举见她如此吃相,复又想起前几日在庄和宫里清扬的吃相,忍不住偷笑,小声提醒道:“别人都还没来呢。”
“不用管他们,”清扬头也不抬,拿着筷子一摆手,嘴里毫不耽误地嚼着东西,含糊地说:“我的辈份高,理应比他们先吃。”
“那你师父和师兄都还没来呢。”文举又说。
“他们在自己的禅房里吃,”清扬仍旧是头也没抬,一顿风卷残云,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从碗后面探出头来,飞眼一扫文举,再一瞥他的碗,竟然没动,她眨巴眨巴眼,含着饭菜催促道:“吃啊,快点吃啊——”睫毛一卷,又自顾自地吃去了,全然不理会文举。
文举默然地望着她,陡然间觉得无比的亲切,心中涌起无限爱怜。
这原来就是清扬本来的摸样啊——
她原来,也可以在自己面前这么放松。
“咳!”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清扬猛然停住,面色紧张。
文举疑惑:“怎么不吃了?”
空灵方丈和戒身已经站到清扬的正面,戒身看清扬一眼,眉头微皱。清扬一吐舌头,身子矮了半截,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偷眼看文举一眼,悄然地放下了碗。
文举好笑,指指自己的唇边,告诉清扬她的唇边还沾了一粒饭。清扬会意,飞速地伸出舌头一卷,把饭卷进嘴里,勾下了头。
“请皇上恕罪。”戒身对皇上一躬身,直起身子,示意清扬出来。
清扬妞妞捏捏半天,尽管不情愿,还是出去了。
文举走近门边,听见戒身低声教训清扬:“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注意吃相,注意吃相,在寺里已经被罚过几回了,怎么还是记不住,又故态复萌,让人贻笑大方。”清扬垂首道:“我知错了。”
戒身这才一摆手,让清扬走。清扬走近门边,看见文举,忽然把舌头伸出来,冲文举做个鬼脸,调皮地一笑,眼角弯弯成了月牙儿。
文举哑然失笑,强自忍住,走到桌边坐下。
清扬进来,空灵方丈和戒身也坐下,陪皇上一同进膳。清扬不敢造次,举手投足,极尽淑女风范。文举心中偷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清扬,也有致命的怕住,看到戒身就象看到鬼一样,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他夹一筷子菜,轻轻地放进清扬的碗里,清扬无声地冲他一笑,深情款款尽入空灵方丈和戒身的眼中。
时间过得飞快,用过斋饭,又要离去。
清扬依依不舍地拜别师父,空灵方丈沉声道:“清扬,师父也希望你能常回来看看,但是,下回再不要如此莽撞行事,贸然回寺,不带一名侍卫,终是让人不放心。皇上的安危关系江山社稷,你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后妃,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切不可随心所欲、任性妄为。”言毕望皇上一眼,缓缓说道:“清扬,你还记得师父的叮嘱么?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上天下地,全在一念之间。”
清扬知道师父的所指,一时默然。
空灵方丈俯身凑近清扬的耳边,竖起四个手指,低声道:“还记得那四个字么?”
瞬间,清扬神色索然。
四个字,息心止步——
戒身牵了马过来,文举一跃而上,揽了清扬,极速离去。
清扬在马背上回首,师父和师兄红色的袈裟在风中翻飞,耳畔又传来师父沉沉的一声叹息“你要牢记那四个字——”
“师父,你都看见了,不用为清扬担心,看样子,皇上对清扬很好。”戒身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见师父面色凝重,安慰他说。
空灵方丈缓缓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担心。”意味深长地看戒身一眼,徐徐道:“红尘幻象无边诱惑,人间情爱万念随心,堕入红尘,留恋欢爱,心有贪念无法割舍,做不到息心止步,等待着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戒身看师父一眼,沉默不语,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我不管什么红尘不红尘,使命不使命,皇帝不皇帝,我只要——
只要清扬能幸福!
文举策马,感觉到清扬心事重重,低声问:“怎么了?舍不得么?下次再来吧。”
清扬摇摇头:“师父说得对,皇上的安危关系江山社稷,我身为后妃,不可任性妄为,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我不会有事的,”文举沉声问:“清扬,你还害怕吗?”
清扬摇摇头:“不怕。”
“为什么?”文举问。
清扬低头,扣紧文举的腰,小声回答:“因为有你在。”
文举忽然勒住马,任它慢慢踱步,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清扬,双手环抱住她,轻轻地笑了。
正入神,忽一低垂的枝条扫上眉头,文举一抬手,“咦——”
清扬举目望去,马儿驮着两人,竟踱到了桃林之中,打着响鼻停下,不肯再往前走。
桃林,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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