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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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向何方-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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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扬走了,皇后走了,弟弟走了,现在,连杜可为也真正离开他了,他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他就这样,进行着徒劳无功的挽留,把他们一个一个送走。做皇帝,难道就真正要做到孤家寡人?!这寂寞的深宫,这疏远的情感,这隐忍的心痛,都必须是一个皇帝所必须承受的吗?!他骤然间感到无比的孤单,我还有谁,可以相依相伴?

他在无边的孤寂中,突然想到了母亲。

母亲是言而有信的,在她说过不再过问朝中之事之后,她确实鲜有问及朝中之事,更别提横加干涉了,尤其是在清扬去了之后,母亲更是难得迈出庄和宫,皇后的殡天对她也是个不小的打击,这之后,对后宫事务,母亲都有些爱管不管了。她的兴趣,除了心慈,无非就是那些花花草草了。

他幡然想起,自己,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去给母亲请安了。上次见到母亲是什么日子,他都想不起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理解母亲从前的一些做法,心里,也不那么憎恨和讨厌母亲了,只是,亲情疏远得太久,想重新拾起来,再恢复儿时的亲密无间和全心依赖,已经是有些尴尬了。可是,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世间,可以相依相伴的人,只剩下这个曾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母亲了。

她,总归是自己的母亲,何况,她也从来都没有危害过他什么。

殿外天色渐暗,已是掌灯时分了,他猛地冒出一个想法,要去看看母亲,念头一起来,便无法再遏止,他有些急迫地起了身,并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的往庄和宫赶去。

太后正斜靠在暖榻上,手里拿着心慈今天临摹的字帖,太学的老师刚刚已经汇报了心慈最近的学业,她非常满意,眼下看着这一笔一划还显幼稚却也工整的笔迹,她轻轻地笑了,心里很是欣慰。

胸口还是隐隐作疼,最近疼得更是频繁了许多。她缓缓地抿了一口茶,有些感伤起来。她仍清晰地记得那个梦,多年前,她曾做过的那个梦——

归真寺大悲殿,太后伏在观音菩萨脚下,菩萨警肃的声音传来:“庞绮萝,你醒悟了么?”

太后恭声道:“信女不知所为何事?”

座上观音沉声道:“人人心中有明镜。”

太后谓然长叹一声:“信女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罚。”

观音道:“你抬起头来——”

太后抬头一望,正迎上观音菩萨的眼光,她一怔,菩萨眼里的光彩,似曾相识。

观音菩萨沉声道:“罚你不得善终——”缓缓抬手,竖指一弹,忽一道金光劈头向太后打来,直入其胸。

太后当即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只觉胸口剧痛,她揉按着胸口,惊惧不已。

这个梦,似乎是一个预兆,她在冥冥之中,觉得这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暗示,自己的结局,定然就是要得到这样的报应,因为她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今天,这个梦又无比清晰地涌现在脑海里,她更加不安起来,感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或许,就是今夜……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宫女传报:“皇上来了——”

她纳闷起来,儿子来干什么呢?难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为朝廷之事?她已经好久都不曾过问朝政了啊,那就是,为后宫之事?可是在皇上自己明确表态不再封后之后,新近后宫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啊。所有可以想到的,她都在脑海里依次飞速地过了一遍,还是猜不出儿子今夜前来的目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儿子啊,绝不是来问安那么简单的,哪一次象征性的问过安后,他不是直截了当地就进入了正题,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屑于跟她这个做母亲的寒暄。今天,定然也是来提要求的罢。

想到这里,她自嘲地摇了摇头,我们母子,没有变成仇人就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敢奢望他真心实意来请什么安?!这一世,跟儿子,也只能是空有母子名义,没有更深的情份了。她黯然地想到,或许,她只能带着这样的遗憾离开人世,于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唉——”

他走进来,正好听见母亲的叹气,绵长忧伤的一声,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因为这一声叹息的缘故,正咸咸湿湿地涌上来。

他咽了咽口水,润润喉咙,恭声道:“母后,儿臣来向您请安了。”

“哦,”太后抬起头来,征询地望着他:“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他闻言愣住,母亲,竟没有想到他并没有别的事,只是来请安的,仅此而已。是母亲没有想到,还是她不愿相信。一路上,他都在想,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母亲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欣喜,还是伤心?总之,象他这么诚心的一次请安,应该是母亲盼望已久了的,不论怎样,母亲都会是很激动的。但,他一开口,母亲并没有显现出特别的表情,仍旧是那么平静,甚至有些漠然。没有达到预期的设想,他的心跌落下来,一瞬间的愣神,他马上恢复了常态,飞快地掩饰了自己内心的失落。

可是,太后已经看见了,她捕捉到了儿子脸上细微的变化,儿子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一副表情,他为什么会失落?她开始有些后悔了,自己怎么会把那样一句公事公办的话脱口而出,没有一点温情呢?!儿子这个皇帝当得并不开心,她是知道的,也许她这个做母亲的应该给予他更多的关心才对,可是,她并不是那样温柔的一个母亲,她的身上,理智和气魄过于强大,反而少了很多的女人味,更何况,她的关心,每每都让儿子误会,久而久之,他们母子的会面竟变得象例行公事一般了。

正揣想着,皇上开口了:“母后近来身体可好?”

“好——”她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句,思绪还陷在刚才的问题里面。

他静静地注视着母亲,尽管保养得很好,她的眼角,还是长出了细细的尾纹,眼袋有些发黑,还有些浮肿。

“母后……”他欲言又止,说什么好呢,肚子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一但要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些略显温情的话要从他的口里吐出来,好象太肉麻了,他嗫嚅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抬起头了,直视着儿子,更加纳闷,儿子今天是怎么了?她甚至开始担心,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或者,又想绕一个什么样的圈子,把我兜进去?!

他望着母亲,那双曾经美丽现在略显疲惫的眼里依旧透出犀利的光,打量着他的同时也在揣摩着他,那眼光里,隐隐地含着些戒备,他读懂了它的含义,也因此更加伤感。曾几何时,他是那样的依恋母亲啊,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象敌人一般?就象他幼时寻求爱和保护一样,母亲这样的年纪,应该是全身心地倚靠他的时候,可是母亲,为什么会用如此戒备和不信任的眼神看他?他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失败,不是一个好皇帝,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哥哥,也不是一个好儿子。

她等待着儿子开口,直等得眼睛有些干涩,她不得不眯缝起了眼。

“母后,我今天,确实是没有什么事。”他无力地晃了晃脑袋,垂头丧气地走了。

她诧异地盯着儿子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这是怎么了?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没有想到别的,首先就是怀疑他的动机呢?!他真的是专程来给我请安的么?多少年了,我不是一直都在盼望着这一天吗?他真的来了,我却不敢确定了。

她非常懊恼,同时也开始担心和心疼儿子,如此地一反常态,该不会是受了什么打击了吧?她本来是准备安寝了的,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一起身,也不叫随从,自己独自一人,就往正阳殿走去。

风吹向何方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放低身段只为母子情 前路回转由来父女心

正阳殿里,皇上坐在书案旁发呆,他显然,还没有从刚才挫败的情绪里恢复过来。乘兴而去,失望而归,他本想对母亲打开心门,满腔的热情虽然忐忑,却是希望满满当当的,可是,却被母亲迎头一句“这么晚了,'奇‘书‘网‘整。理'提。供'有什么事么?”给击得粉碎。庄和宫里与母亲的只言片语,又一次冰封了他的心。

“举儿——”

他听见母亲在轻声唤他,带着久违了的亲切,却感觉那么遥远。

那似乎还是许多年前听过的呼唤了,那时,母亲还那样年轻。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了,他不想陷入回忆,甩甩头,想抛开过去。

“举儿——”

那声音仍在呼唤,更加绵软,带着母亲呼唤儿子特有的柔情。

他缓缓地抬头,看见母亲正走近他。他恍惚间,好象又回到了小时侯,有一次,他在御花园里摔倒,母亲也是这么叫着走近他。他哭叫着,向母亲伸出手,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愈来愈近的笑脸……

他一愣神,张口就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母亲的微笑,僵硬在脸上。天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更不是为了回敬母亲。但他知道,母亲一定会这么想。他想解释,可是,他怕越描越黑,他也拉不下这个脸,犹豫了好久,他还是低下了头,放弃了努力。误会就误会罢,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之间,误会已经太多了,解释已经来不及了。

太后的脸上须臾之间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她还是隐忍了下来,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事。”

他抬起头来,静静地看母亲一眼。

太后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唉,儿子,还是不能理解我啊,我以为,他跟清扬在一起,能够变得大度和理性一些,可惜,清扬走得太早了。尽管自己送上门来被儿子抢白了一句,她还是忍住了,毕竟,这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她爱他,胜过一切。她是一个多么傲气的人啊,可是在这么执拗的儿子面前,她还是决定选择妥协,因为,她心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想把遗憾带到坟墓里去。

于是,她没有象以往被儿子顶撞了一样拂袖而去,而是又走近了几步,顿了顿,低声说:“没有什么事,娘只是,想来看看你。”

没有来由的,他的鼻子开始发酸,母亲,一向傲视一切的母亲居然用了这么卑躬屈膝的一副口气,她在他面前示弱,她有勇气说出他开始在庄和宫里一直想说,却一直无法说出口的话——“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来看看娘。”

尽管他不是故意要抢白母亲,可是母亲并没有计较,精明的母亲不是没有想到这句话说出来,或许要面对他的嘲讽和不屑,可是她仍然说了,说得那样令他心颤。她始终是他的母亲,她始终都是关心他的,这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会与自己的孩子的记仇,可是他呢?抱着对母亲那样深的成见,那样深的误会,和那样深的仇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非常惭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儿子低头不语,太后有些伤心了,你仍然不肯认娘么?她深吸一口气,因为动情,声音有些发抖起来:“娘要是不是太后,你若是不是皇帝,我们母子,是不是可以象普通人那样和睦啊?”

文举的头垂得更低,这句话,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他不想让母亲看见眼里即将涌出的泪。

儿子竟然没有半点反应,太后只觉得透彻心扉的绝望扑面而来,将她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她无力地抬起手,揪住剧痛的胸口,竭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他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抬头起身,却见母亲苍白的脸,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母后,你怎么了?”

她猛地,反手抓住儿子的手,就象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再也不肯松开,一双眼睛,殷切地盯着儿子,仿佛在说,儿子,你还是关心我的,不是么?你还认我这个娘,不是么?

她的目光,忧伤而灼热,他的心,却疼痛加剧。不可一世的母亲啊,坚强得就象钢铁一样,何时变得这般脆弱?

“母后,要不要唤太医来?”他的话语里透出浓浓的鼻音来,声音低闷而柔和,显出别样的意味。

她的目光变得欣喜,举手投足都开始带了些雀跃的情绪在里面,音调也欢快了起来:“我没事,不用叫太医。”她的胸口,还是有些隐隐作疼的,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叫太医,这是个多么良好的开端啊,她仿佛可以预知,从这个晚上开始,她和儿子的关系,将走向一个美好的将来,所以,她宁愿忍着疼,也不能丧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不能,让太医来破坏这么温馨的气氛。

他见母亲执意不肯叫太医,也不好强求,只好把母亲扶到软椅上坐下,不经意间,正好看见母亲的侧脸。他惊觉,母亲,什么时候,鬓角的发已经开始发白,忽然想起母亲曾经忧伤的一句长叹“娘老了——”

是啊,他长大了,母亲却老了,老了的母亲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张狂的气势,她需要的,其实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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