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世明忙道,“我们那儿有药,家里刚送来的我去拿。”
风九如并不阻止反而跟着一起,到了他们房间,蒋孝才也上前帮忙,从一堆瓶瓶罐罐之中挑出治棒疮内服外敷的药,一股脑儿的全捧了出来。
“要不了这么多。”风九如上前拔开几个瓶塞闻闻,选了一种内服一种外敷的递给宁幼佳“你一会儿拿去给萧教官用上,就说是他们几个孝敬的。”
宁幼佳见有好药了很是欢喜,那小药瓶上全都贴了纸条写着每种药的用法,他粗通文墨也是识得的不觉赞道,“这下萧教官便可好受多了。”
风九如突然问他,“宁幼佳,若是你自己,你觉得殿下会给你送药么?”
宁幼佳一愣,当即连连摇头,颇有些赧颜的挠头,“我不过是沾了他们几个的光,要不肯定也还在床上趴着呢。”风九如微一颔首,“你去吧。”宁幼佳忙跑出去了,风九如才转过又来面对着众人,“你们明白了么?”
众人无语潘云豹大着胆子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如果不是我们家里的关系,三殿下也不会给我们送药的。”
风九如淡然一笑:“这就是了。你们虽然和所有的新兵一样同吃同住,表面上看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可是一旦受了伤,你们却有御药可以用,而咱们不说前线了,就是这军营里每年又有多少人受罚?可是又有几个能有你们的待遇?你们让那些普通的士兵如何不来妒忌你们?”
他转而瞧向胡浩然:“你的人来看你也就罢了,干嘛要穿得这么招摇?也许这在你们眼里不过只是一身普通的衣料。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样一身衣料,有可能是你们的战友一家十几口人一年的花费?又有多少人,他们一辈子也无法穿一次那样的好衣裳?也许你们不是有意,但你们确实在无意之中伤害了那些普通的士兵。甚至比如说我这样的芝麻大的小教官,也不敢想象你们这样的待遇。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们都是勋贵子弟,很有可能从新兵营里一出去就会凌驾于众人之上授品封官。可是你们知不知道对于一个普通的士兵来说,他们要完成这一步,需要多少年的血汗来打拼?如果只是同样的付出,却得到悬殊如此之大的回报,你让他们怎么服你?说句难听点的话,日后他们若是做了你们的兵,你成了他们的将,他们就是表面上服你心里又如何能服你。谁不会想你们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爹而已。”
他轻声嗤笑,“如果你们只是来军营转一圈,往后的路全都安排好了,那我今日所说你们就全当做放屁。只要好好混过这个新兵营,咱们就两不相干。可你们如果想真正在军营里干下去,就好好反省反省吧。”
风九如一摔门帘出去了,留下了四大纨绔愣在原地呆呆的各自出神。他们从来就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站在这儿,就算是过着和普通士兵一样的生活,在他们的眼里也是不一样的人。方才那伙士兵虽然在嘴上占了些便宜,可是真到动手的时候,很容易就明显看出他们其实是不敢的。是他们不敢么?还说怕受伤了没有他们这么好的药,这样的话当时听着觉得刺耳,可是仔细一想,又何尝没有他们的心酸在里面?而自己又是从哪儿来的这么足的底气,永远都敢去与人争斗?
小豹子的心里此刻生出个更大的疑问。他家老爹自不必说,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可是大哥呢,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走上来让人家对他服气的?这一个问题此刻也是四兄弟心头共同的纠结。怎么能让别人真正的看得起他们。不因为他们的身分,不因为他们的地位,抛开外在的林林总总他们难道就不能赢得同袍的一份敬重?
是的,他们家境好,他们个个都是天之骄子,从一出生就在优越的环境里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可这些难道就是他们的错。
郎世明想起自己从小就是家里的独苗苗,还是上头出生了四个姐姐之后才生出的嫡子,所以娇惯非常。小时候,生怕他不小心磕着,家里足足有一年的时间就算是大热的天,所有的地板上水远铺着厚厚的长毛毯。比所有的千金小姐还要娇惯,所有的人都对他没有过高的期望,祖母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家的明儿,只要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完这一世就好了。”
蒋孝才想起自己,他没有郎世明好命,一出生就面临着和众多的兄弟姐妹争宠,从小就学着讨好老爹,算计其他各房的大小姨娘及兄弟姐妹,以及防止不被人算计到。他很烦真的很厌烦这样的日子,而庶子身份的局限让他也不可能去一门心思的上进,枪打出头鸟想活得长久就得低调。于是他放任自己,他学会了琴棋书画经纶诗书,却不用在正途上只拿来花天酒地风花雪月。
胡浩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爹娘的殷切教导之下他也曾是京城人见人夸的少年才俊。可是一场战争毁了一切。父母相继离世,妹妹惨遭无妄之灾,叔嫂把持家中大权,世态炎凉几乎彻底颠覆了年少的他所有的光明信念。他开始愤世嫉俗,他开始迷信暴力,因为那是他唯一所知能够取得胜利的手段。
潘云豹想起自己,小谢夫人从小就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功课不想做就不做,书不想读就不读,犯了再大的错她总是笑笑着说没什么,没娘的孩子是要多疼他些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深信不疑,觉得这个继母对他是真好。可是现在回头想想,为何就连她的亲生儿子潘云祺也得不到同等的待遇?他们都还年轻,他们都有梦想,他们来到这个军营,他们都渴望做出一些成绩,不仅证明自己也能给家族带来荣光。
只是他们要如何才能做到?
第175章 帮人帮到底
董少泉回来跟众人把话带到,有他亲眼为证知道几人都能下地行动自如了,几家人的心才安下。又看了他们报平安的家书里面提到初进军营的种种囧事,又让人忍俊不禁。
潘家二少夫人捧着相公的来信是看一遍笑一遍,“这个傻子在家给人伺候惯了,居然到了那儿连鞋也不会穿了,左右都分不清楚真是笑死我了。”
卢月荷微笑着把信看过还给她,军营起得早,诸事哪里比得上家里自在?从前听相公说,那么大间屋子也就一小盏灯,只照得清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洗脸梳头都是半摸着黑,穿错鞋那是时有发生的事,可不是小叔一人才会犯的错。他自小就没离开过家,这在军营里估计很得吃些苦头了。”
张蜻蜓这么一听,又觉得小豹子怪可怜的。打小在蜜罐里泡大的,这回可吃到苦头了,不过心疼归心疼,她可绝不手软,“让那小子吃些苦是好事,免得成天这么不懂事,这回挨打也是活该给他个教训。”
卢月荷深有同感:“你能这么明白事理,我也就放心了。”
张大姑娘本质上就不宜被夸赞,给点颜料她就能开起染坊,顿时自吹自擂起来,逗得卢月荷笑得不行,揪着她去识字读书才算消停。等张蜻蜓告辞回房,碧落迎上前来。她现在给提到贴身大丫鬟的位置,晚上也要轮班值宿。她倒是愿意天天来的,只是张蜻蜓不同意。一个有家室的妇人,天天不回家迟早出问题。不过话说回来,这丫头成亲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肚子一直没动静?
碧落见张蜻蜓心情不错的回来,还把潘云豹的家书慎而重之的锁进箱子里,在服侍她卸妆歇下时讨好的道:“二爷没事了吧?都是一家子,上房那边听说咱们二爷挨了打,居然还幸灾乐祸,真是太过分了,便是长辈也没个这样的啊?”
张蜻蜓闻言一动,从镜子里瞅着她的神情,面上只淡淡的,“这么丢脸的事,给人笑话也是没法子的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碧落一副义愤填膺要打抱不平的架式,“奴婢虽然不懂事,但总也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咱们二爷没落着好,难道他们脸上就有光了么?”
张蜻蜓嘿嘿一笑,“你倒挺懂道理的啊。”
碧落一怔,见她不接这话茬忙改口奉承道,“那也是姑娘从前教得好。”
张蜻蜓故意叹气,“只可惜我现在也教不了你什么了,从前学的东西全都忘光了。”
碧落试探着道,“说来也有些天没瞧见姑娘练字儿了,是都想起来了么?”
“哪儿呀,学得我脑仁都疼,早不学了。”张蜻蜓信口胡说,也不怕她不信。她自头一日跟潘云豹习字以来,一直都没让外人伺候写的字儿,放个几天也全都烧了。现在跟卢月荷读书,也只在她那儿现学现卖做完就回来,除了绿枝连周奶娘都不晓得。碧落听了反而好言相劝,“那姑娘还是应该学学的,总是有些好处。”
“算了吧。”张蜻蜓很是意兴阑珊边打着哈欠边往床边走,“我又不去考状元,只要能看得懂张本,会赚钱就够了。”
碧落干笑了笑,“姑娘从前可不是这么懂经济的,这成了亲还真是不一样了。”
“那有什么法子?一当家方知油盐贵,我能把这个管好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其他?”张蜻蜓似乎不太想说话了,掀被进去,那床铺里头已经用汤婆子温过了,到处都热乎乎的。惬意的把自己裹进松软的被子里,张蜻蜓闻到了阳光的味道,“被子今儿晒过么?”
“啊是。”碧落有些出神,反应过来忙应下了,“今儿见着太阳好,就给姑娘晒了晒。”
“做得很好。”张蜻蜓心里知道这肯定不是碧落的功劳,收拾床铺可不是大丫鬟的活计,碧落如此拿捏身分,绝不会想到去干这个。不过她没有点破反而赞道,“有你在身边真是比她们强多了。”
碧落赔笑着将帐帘放下,“服侍姑娘,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张蜻蜓“嗯”了一声,阖目转身安睡去了。
碧落给她把被角掖好收拾妥当,方吹了灯到外间歇下。心下却在狐疑,姑娘是真的不识字了么?那可是个绝佳的可利用的弱点,但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看来得什么时机试探试挥才行。
张蜻蜓躺下了却没有睡着,她也在琢磨这个碧落到底想搞什么鬼?不过屋子里还有个彩霞,正好给个机会让那丫头显露下本事。要是她罩不住,张蜻蜓也不甚担心,不过一个已经成亲的丫头,还能翻得起多大的浪?说实在的张大姑娘挺烦内宅这些争斗。有这工夫怎么就不能琢磨着多挣几个钱,把日子踏踏实实的过得更好呢?成天一个二个老是想着天上掉元宝,恨不得个个都翻身做主子,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可若是有人一定要斗,她坚决奉陪到底,翻了个身,张大姑娘往热被窝里蹭得更深,暖洋洋软绵绵的真舒服啊。忽地想起小豹子说,军营里被薄床硬吃不好睡不暖,还得半夜起来顶着寒风巡夜之事。啧啧可怜的家伙。张蜻蜓一面很有爱心的同情着,一面很没有良心的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接下来几日无话平平常常如流水般过去。只这日祝心辰做成了一套新的骑马装,配了一套非常漂亮的鞍键等物打发人给“姐姐”送了来。东西都是好东西,只这丫头心眼忒坏了,明知道张蜻蜓是一匹黑马,她还特特的做了套全黑的骑马装送来。那马鞍马鞭又选的是白色,单看没什么,合在一起就特别扎眼了。
那丫头居然有脸还美其名曰让人带话过来,“姑娘说这跟您的马正好就登对上了。还说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了,要是天气好,要请您和谢小姐一道骑马郊游去。”
哼,那是登对啊?又是黑马又是黑人。张蜻蜓己经可以想见自己要是穿上这个,再骑上那个整个,就跟朵乌云似的就飘过来了。张大姑娘很是不忿,东西收下了就悻悻的磨着牙扔在一旁了。
等到陆真进来瞧见,好奇的上前细看,不觉惊叹呀,“这么好的料子是谁送你的?”
张蜻蜓还以为她故意寒碜自己,“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啥好料子啊?没瞧见这黑乎乎的一团么?哪有送人这个的?”
陆真瞧她是真的不识货,很是鄙夷,“你还是侯府的媳妇,一点子见识都没有,二回出去可别让人笑掉大牙过来。”她招手让张蜻蜓来到院中,将那身黑衣在阳光下抖开,异象顿时出现了,就见原本的漆黑如墨的衣裳上竟然透出艳丽的红,阳光越大就越显得殷红如血,极是漂亮。
“哎哟,这还真稀奇。”张蜻蜓翻开衣里细看,就见这布料甚是特殊,表面上是黑色但反面织出来的却是猩红,还隐隐闪着一层银光,很是华贵。
陆真告诉她,“这样子名叫透心锦,全天下只有苏州织造的御织局才有这个工艺。只分两色一色叫透心黄,这黄之中又分两种一种透出来的明黄如金,是皇上专用,余者杏黄,是诸位殿下千岁才能穿着。再一色叫透心红,就是你身上这个了。就是宫中后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