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五爷,自然就是上回那个来讹诈张蜻蜓的吴德吴国舅了。他见谢素馨如此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下暗忖或许这些小子还当真有些来历,否则不会在自己面前平白无故的提到自己的靠山,皇上一家子。
这年年打雁,今年倒是让雁啄了眼,惹上几个不太好惹的小子。可若是就这么放过他们,实在太下不来台了。这个威风可不能堕!
他转念一想,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既然如此,也别说我五爷没有肚量。我还是那句话,就这四碗酒,你们喝了便罢。若是不喝的话,说不得我也只好找人帮你们喝了!反正来这妓院,不就是花天酒地,任性胡为的地方么?”
谢素馨未料,到此境地,他仍是反将一军。她说这番话不过是吓他一吓,免得把事情闹大。毕竟她们几个都是女儿身,若是当真闹上公堂,那可就麻烦大了!这下,可如此是好?饶是她平素自诩聪明机智,此刻也没了法子。
“若是……若是我们喝了酒,你……你当真说话算话,就放过我们么?”忽地,一个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怯怯的响起,胡惜容大着胆子走了出来。
“你出来干嘛?”张蜻蜓把她一扯,低声道,“就是要喝,也轮不到你喝。”
“你让她去。”祝心辰躲在后头”却又把张蜻蜓一拉,狡黠一笑,“小狐狸,可不是浪得虚名哦。”
这不胡闹么?张蜻蜓转头正想把她甩开,可是胡惜容已经走了出来,弱弱的问那吴德,“是不是我们喝了,你就不再难为们了?”
“当然!”吴德瞅她这连阵大风都吹得倒的小身板很是不屑,不过怕她们玩花招,又补了一句,“我说的,可是你们四个人,每天一碗喝下去,不许漏,也不许让人代喝。”
胡惜容点了点头,脸红红的瞟了四下里一眼,“呐个……还请大伙儿做个证,这可是他亲口说的,一会儿不许赖帐的!”
之前那个送张蜻蜓大力金枪不倒丸的豪客早看吴德不顺眼了,拍着胸脯道,“小哥儿,你尽管放心,大伙儿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就是他要赖帐,咱也没法子。只好把这事记在心里,这京城咱不敢说,可以拿到外地去说!”
人群人顿时发出阵阵窃笑,笑得吴德脸上一阵红一阵
白的,十分尴尬。额上青筋爆起,“好!我把话就放在这儿了,若是你们当真喝了这碗酒,我就既往不咎,此事一笔勾销!”
胡惜容再问,“那请问五爷,这个酒怎么喝,是不是由我们自己说了算?只要不洒不泼,不找人来代饮就算数?”
吴德犹豫一下,心想若是如此了,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是!但你可别说,要带回去慢慢的喝上个十年八载的,那就太无赖了!”
胡惜容掩嘴一笑,“不会不会,就是慢一点,也能让大家都看得到的。”
“那行!你喝吧!”
胡惜容点了点头,慢慢的走近那桌子,连张蜻蜓也存了份好奇,这丫头到底要怎么喝?莫非她还是个酒仙?
就见胡惜容伸出苍白的小手,从桌上把蜡烛从烛台上拔了起来,微微一笑,“既是好酒,自然要喝得热热闹闹才有趣!”
忽地,就见她俯身拿着烛火靠近了酒碗,用力一吹。呼!顿时,相连的四碗满满的酒面上全都燃起了火焰,煞是好看。
胡惜容把蜡烛放回原处,浅浅的笑着,还解释给大家听,“这个喝法,叫做火烧连营。在此,也祝愿我们西征的将士们就象这火烧连营一般,大败敌军,凯旋归来!”
“说得好。”张蜻蜓带头鼓起掌来,她可不傻,这酒一烧,下头还能剩下什么?不过是些水而已。这个丫头,莫看她病病歪歪的,还当真有一套!
围观的人们也跟着叫好,毕竟国家打仗是事关每个百姓的大事,谁也不希望战火烧到自己家乡,谁也不愿意做亡国奴,就是吴德想唱反调,也唱不起来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大碗酒烧得只荆下浅浅一层水渣,然后四女笑吟吟的上前,各棒一碗,对着众人虚敬了一敬,张蜻蜓领头吆喝,“让我们一起敬出征的将士们,祝他们马到功成,平安归来!
张大姑娘不懂啥成语,可是吉祥话还是会说几句的,尤其是大过年的,听得多了,再怎么也能顺口诌几个。
谢素馨补了一句,“祝我们南康,国运昌隆,繁荣富强!”
她说完还斜睨着吴德,你去告啊,看你有什么话好说?
吴德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却无法阻止大伙儿纷纷举杯响应。气急败坏的一甩衣袖,带着人灰溜溜的走了。
整个场面重又弄得热热闹闹了,这最开心的当数老鸨。好了好了,一天的云彩散了,她又可以做生意赚钱了!
虽说吴德今天闹了点不痛快,可能日后会迁怒到她们这店,但这纯属他自找的,恐怕也没那么好意思闹得太大。再说了,这杏花春能在京城做买卖,也是有些根基的,所以老鸨并不十分惧怕,反而赶紧把张蜻蜓几位往虞珠面前请,“几位公子爷快请进去,让我们虞珠姑娘好生伺候着你们吃几杯吧!”
那是当然。闹了半天,这才是正事。不过去之前,那个豪客却把张蜻蜓一拦,拍拍她肩,摘下手下的扳指递过来,“小老弟,你这人挺不错的,你要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吧。我叫岳标,做皮货生意的,你日后若是要往西北走,打听下我岳老三,路上无人不知的!”
好啊!张蜻蜓见此人豪爽豁达,虽然粗俗了些,却是个性情中人。当下也把身上一块从小豹子那儿摸来的玉佩解下给他,“你要买猪肉,也可以去京城的张记猪肉铺看看,那儿的老板是我的好友!”
岳标哈哈一笑,“痛快!我不耽误你了,快去会美人吧,改日有空,自当造访。”
张蜻蜓这边大摇大摆带着一众姐妹,随虞珠进了香闺。
身为妓院最赚钱的摇钱树,老鸨当然要给虞珠提供最好的住处,就她一人,独占了一个小院,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比别处多些,耳目也就更多了。
张蜻蜓进了房,就贴着美人耳朵,“找个清静地方说话!”
“公子真是讨厌!”虞珠一把将她软软推开,含羞带嗔的表情似是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娇媚的眼神从祝心辰等人身上一一划过,微撅着小嘴道,“人家不来啦!”
这个妖啊,果然够狐狸精的!张蜻蜓暗自一吐舌头,面上却越发的油腔滑调起来,往她怀里靠去,“我们兄弟感情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要一起,就是美人也一样!你们说,是不是?”
几女但笑不语,只有安西他们,看得脸都红了。
虞珠起身欲往里走,“公子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她人虽这么说,但手指头却把张蜻蜓轻轻一勾。
张蜻蜓会意,拉扯着她的衣袖就往里走,还转头吩咐其他几女,“哥几个别不好意思啊,来啊!”
几女憋着笑跟着往里走,张蜻蜓想给安西等人使个眼色,却见他们都红着脸低着头,眼皮也不敢抬。急得一跺脚,只得吩咐道,“你们几个给大爷把门看好,可不许人进来捣乱!”
那伺候的婆子丫鬟一听,怕他们闹得太过,忙忙跟上,“几位爷,这可不行!”
安西终于记得自己的职责了,横眉怒目往门口一站,“没听到我们爷发话么?出去,全都出去!”
有他领头一耍横,那些丫鬟婆子不敢动了,只得在外头伸长脖子听着,只见里面笑语渐悄声不闻,想来恐怕那几个文弱书生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才渐渐的安了心。
进了屋,张蜻蜓还揽着美人想调戏,“知道我打哪儿来的么?”
美人却冷不丁的从头上拔下一根珠钗,尖锐无比的直指张蜻蜓的咽喉,面上依旧笑靥如花,“姑娘既是潘大公子派来替贱妾赎身的,还是不要浪费时间,赶紧说正事吧。”
张大姑娘一窘,回头看其他几女,很不厚道都在那儿偷笑。怪没意思的收了手,老老实实退到一旁,“虞珠姑娘,你也知道,我家大哥上了战场。你的事,他可没忘,走前交待我大嫂了,我嫂子替你想了一个法子,不过得看下你的东西有多少,我们才好办事。”
虞珠收了珠钗,扫了几女一眼,忽地一笑,“你是潘家二少奶奶吧?这几位都是你的闺中好友?”
真是聪明!张蜻蜓挑一挑大拇指,“此事还请姑娘保密,别让人知道才好。”
虞珠写然明白,收敛了艳色,楚楚可怜的给众人深深一福,“贱妾出身卑微,劳几位千金履足贱地,此等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这个女人当真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这话说得让人不帮都不好意思了,“姑娘不必多礼,我们也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已。”
虞珠带着众人看了她的箱笼,果然不出卢月荷所料,大大小小一共有二十多口。
“这里都是历年我自己收藏的体已,客人们私下打赏的金珠之器,我皆不敢给人瞧见,自藏在这几个箱子里。平素妈妈看管极严,虽说我已有些小小名声,可以任些性子,把自己的东西收在自己房里,但若是想要带出去,却是极难。况且还有好些丫鬟婆子日夜守着,实在无法避人耳目。近几年来,妈妈多番软磨硬泡着要我把钥匙交出来,因我不肯,不知吃了多少打骂!”
几女听得无不叹息,一个女子沦落到风尘本就极是可怜了,可自己攒些私房钱还得被贪心的老鸨搜刮了去,就更可怜了。
张蜻蜓点了点头,“我家大嫂出了个主意,让我来跟你商议商议。你这么些东西,要是分次分批的拿,迟早给那老鸨查觉,倒不如来个釜底抽薪之计!咱们做一场戏,就把你的东西全都搬走了。”
她在那儿唧唧咕咕一说,几人听了,无不夸赞,“果然好计策,事不宜迟,咱们今日就干!”
这边正事已毕,祝心辰心里还惦记着一事,“虞珠姑娘,你是怎么选中她的?”
虞珠闻言璨然一笑,拿出张蜻蜓之前交的那首打油诗念道,“昨夜大雪纷纷下,今早四下白茫茫。美人吟诗不得成,我来替你除病根。若说这诗,实在是不成为侍,可是小姐请看这儿的落款。”
祝心辰仔细一瞧,张蜻蜓落的大名是一一张云龙。明白了,最大的玄机就藏在这个名字上头,虞珠肯定是想到了潘云龙,又见有“除病根”语句,于是才选了张蜻蜓。
冤枉,这个输得可真冤枉!怎么就没留心看下签名呢?
张大姑娘嘿嘿一笑,“你甭管我怎么被选中的,总之你这个妹子可是当定了。回头备份礼给姐姐送来,别的我也不要了,就给我弄两身骑马的装束吧!”
祝心辰忽地伸手,把张蜻蜓的脸皮一揪。
“1你干嘛!”张大姑娘怒了。
祝心辰凉凉的回了她一句,“看看你的皮到底有多厚!”
还没等张大姑娘张牙舞爪过来反击,戏已开锣。
在房间里“鬼混”了一时的虞珠姑娘似是经受不住几人的骚扰,又“逃”了出来。到得外间,饮酒作乐。
丫鬟婆子就见这几个公子似是不胜酒力,吃了没几杯酒就丑态毕露,尤其是那个张姓公子,更是豪爽的漫撒银钱,还跟那位个儿最高的公子斗起富来,叫嚣着要送无数的奇珍异宝给虞珠。
从来烟花巷里,有钱的可是头一位大爷,别说是一般的丫鬟们了,就连老鸨也迅速的闻腥知味,赶了过来。正主儿登场之后,那表演就越发卖力了。
张蜻蜓甩出一张地契,啪地拍在祝心辰的面前,“我家会没你有钱?真是笑话!光这块地,可就不知得顶你多少的珠宝首饰了。来,虞珠姑娘,送你了!”
“这我可不能收!”虞珠吃了一惊,忙把房契往外推。看得那老鸨心痒痒的,这丫头怎恁地老实呢?
旁边谢素馨来劝,“张兄,你喝多了,这是你家的祖业,少说也值
万儿八千的银子,咱们来这里寻欢作乐可以,但却不能闹得太过了啊。”
万儿八千?老鸨眼都直了,恨不得上前去把这地契一把抓来。
可是张蜻蜓满不在乎,“不就是万儿八干么?老子高兴,就花得痛快!给你!”
她还要把东西往虞珠怀里塞。虞珠当然继续推辞,旁边祝心辰火上浇油,“你别信他,那就是一张纸,全是假的!”
“什么?谁说我这是假的?”张蜻蜓假意冲上去要跟她打架了。
老鸨好不容易觑着个机会,把那张地契拿来,仔细一瞧,可是着实吸了口气,这张地契可分明是真的,纸色泛黄,一应明细写得清楚,某年某月,某人认缴白银五千两,得何处的良田百倾,还盖有官府大印,老鸨可绝不会错认。
她的心思顿时活动开来,当今这个世道,一向是认契不认人的。只要有这一纸在手,怎么不能当作主人?她暗地捅了虞珠一把,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