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五、六天过去,冰窖建好,开始储冰,孟瑶见贺济义的差事,迟迟没有着落,便与他另寻了个活儿,叫他去守冰窖,免得成日游手好闲,时不时偷赌。
贺济义哪里待得住,拼命反对,孟瑶威胁他道:“守好了,不但有月钱,还有工钱,若守不好,一样也无。”
贺济义吃惊道:“不守冰窖,连月钱也不给?”
孟瑶点头。
贺济义不服:“你不讲理。”
孟瑶仍旧点头。
跟不讲理的人,还能有甚么说头?贺济义只好哭丧着脸,踱到冰窖去,蹲在门口的凉棚下。
贺济礼晚上回来得知此事,特意去看他,笑话他道:“平日里只有你不讲理,如今遇到克星了?”
贺济义跳将起来,拉着他看冰窖门口的大铁锁,开始告状:“哥,明明上了锁,还叫我守甚么?”
贺济礼朝他后脑勺拍了一掌,道:“你嫂子与你派个轻松活计,每个月白送你几两银子使用,你还不高兴了?”
原来这事儿还能这样理解,贺济义摸了摸被拍疼的后脑勺,高高兴兴地重新蹲到棚下,再没了怨言。
贺济礼回到房内,由衷赞孟瑶:“那小子,也就你镇得住他。”
孟瑶却没理他,只低头看一封书信,看着看着,惊慌失措:“济礼,我兄弟来信,说我娘失踪了!”
第二十七章 不告而别的温夫人
孟家深宅大院,奴仆成群,温夫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贺济礼不信,也没当回事,遂走进卧房换家常衣裳,朝外高声道:“定是孟里那小子逗你顽呢。”
孟里是温夫人的独子,孟瑶的亲弟弟,他自小上学,外表看去是个文弱书生,人人都赞他文质彬彬,但其实骨子里顽皮堪比贺济义,时常想出些花招捉弄人,故此贺济礼认定孟瑶收到的那封信,只是个玩笑。
经贺济礼这一提醒,孟瑶亦想起自家兄弟的个性,在短暂的惊慌过后,镇定下来,嗔笑着“这小子”,将信件丢至一旁。
虽说认定了是玩笑,但她到底不放心,便与贺济礼商量,要回娘家一趟。此时距她闹和离,已有一段时日,贺济礼早对她放下心来,于是爽快允了,并让她代请温夫人的安。
第二日,孟瑶早起,命厨房做了几样可口小点心,又将院中的葡萄拣大的摘了几串,拿雕花镂空盒子装了,登车朝孟府而去。
孟府有两房人,长房孟兆均,孟瑶大伯父;二房孟兆允,为孟瑶已逝的父亲。长房一家,因孟兆均在京为官,随住任上;于是这家乡老宅,仅有二房一家居住,确切地说,是温夫人带了尚未成年的幼子孟里住着。
贺府与孟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孟瑶的车驾,由两匹枣红马打头,沿着六十二步宽的街道,斜穿半个城区,行至孟府门首。
宽深的朱漆大门,角饰彩绘雀替,一排四门簪,上悬金边匾额,彰显着孟家的官宦身份。孟瑶在门前下车,转乘孟府迎出的一乘小轿,行至后宅前,下轿,再经由垂花门右侧的抄手游廊,抵达正室。
这正室东边,有三间耳房,正是温夫人平素起卧之所,孟瑶回到娘家,格外自在,也不消人带领,自拾阶而上,进到东房门里来。临窗描金彩漆罗汉床,铺着黄花梨凉垫,地下一溜四张楠木椅,两边各设高几,几上茗碗瓶花——房内陈设如旧,独独不见温夫人。
孟瑶心下奇怪,唤了小丫头来问,小丫头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正满腹疑惑,管家娘子赶来,笑道:“大小姐,夫人出门两日,过两天就回来了。”
大概是走亲访友去了,孟瑶暗自猜测,问道:“几时走的?去了哪里?”
管家娘子欠身回道:“夫人十天前离家,动身往西京去了。”
孟瑶吃了一惊,十天,那可是小半个月,怪不得许久不见温夫人来探她,原来是远行去了西京,可是他们孟家在西京并无亲友,温夫人突然独身去那里作甚么?
管家娘子答不上孟瑶的问题,只道:“夫人临行前,外宅交与我家那口子,内宅交与了我,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以温夫人的性子,说走就走的事,她的确做得出来,孟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直到管家娘子告诉她,温夫人带了许多仆从跟随,方才稍稍放心。
管家娘子亲自捧上茶来,孟瑶吃了半盏,问道:“少爷还在州学?”
管家娘子回道:“今日无课,在家呢,大概哪里耍去了。”
正说着,就见一名身着元色直裰的白皙少年走进门来,正是与孟瑶去过信的兄弟孟里。
孟里上前行礼,举手投足间,斯文无比。行礼过后,他到孟瑶身侧坐下,面带笑容,口气里却略带不满:“大姐,你回来作甚?”
孟瑶抓起瓶中装饰用的五彩鸡毛掸,顺手就打了他一下,怒道:“我回来作甚?娘走的第一天,你就知道了,是不是?为何等到十天后才与我去信?”
孟里没防到她出手这样快,不曾躲开,苦着脸道:“娘在家时,从头管到脚,好容易出门几日,你让我清闲清闲,成不成?”
孟瑶闻言一惊,转向管家娘子:“他几日没去州学了?”
孟里目前在州学进士科就读,算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只是生性贪玩,一旦逮着机会,就要赖着不去上学,故而孟瑶有此一问。
管家娘子忙道:“天天都去的,并不曾旷课。只是……只是每晚回家后,便懒散了些。”
因明年秋闱,温夫人对孟里管教较严,除每日去州学上课外,回家还要温习额外的功课,或背书,或作文章 。管家娘子的意思,即孟里每日只上学,没顾那些额外的功课,回到家除了玩耍,还是玩耍。
其实温夫人对待子女,并不严苛,只是孟里太过顽皮,借着一副文弱外表迷惑人,暗地里却撵鸡赶狗,没个消停,迫使她不得不从严管教。孟瑶看着面若无辜的孟里,叹了口气,道:“既然娘不在,那便住到我家去罢,姐代母职,也说得过去。”
孟里好容易自由自在,哪肯去孟瑶身边受拘束,当即大声反对,拔腿欲逃。孟瑶喝令几名媳妇子将他拦腰抱住,丢去车上,再命两名会功夫的家丁看守,先行拖去贺家。
待孟里强行被带走,孟瑶接连又下了好几个命令,先使人分别去孟里房里和外书房传话,叫他的大小丫头替他收拾衣物,叫小厮们收拾笔墨纸张;再命管家娘子传话给管家,即刻派人,快马奔赴西京,瞧瞧温夫人究竟在做啥。
一番安排过后,孟瑶登车回府,临行前交待管家娘子,紧闭门户,小心看守,直至温夫人归家。
车驾行至贺府门首,孟瑶瞧见先到的孟府马车就停在石狮子前,那两名会功夫的家丁,则守在车侧。她使人去一问,得知孟里不曾半路逃走,而是顺顺利利被贺济义接了进去,这才松了口气,下车上轿,朝后院而去。
她回到房内,却不见孟里身影,忙问:“我兄弟去了何处?”
小丫头回道:“孟少爷由二少爷陪着,径直到归田居去了。”
孟瑶心想,孟里还不知要在这里住几天,能与贺济义谈得到一处,倒是好事,因此没使人去唤他,而是吩咐丫头们送几盘果子去。
第二十八章 又中埋伏
一时更衣换妆毕,孟瑶带了冰镇凉饮,到归田居去看小兄弟与小叔子。她还未进门,就听见屋内传来贺济义无精打采的声音:“孟里,你还真是无趣,Qī。shū。ωǎng。连赌钱都不顽。”
孟瑶一惊,正要掀帘,却听见孟里答道:“你赌钱,不过是为了多赢几个,可我家又不缺这些,赌它作甚?”
这话虽有炫富的意味,却让孟瑶很是欣慰,她走进屋去,看着贺济义道:“教唆人行赌?本月月钱、工钱,全部扣光。”
贺济义正想继续劝说孟里呢,忽闻此言,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嫂,嫂子,全扣光?你是玩笑罢?”
孟瑶满脸严肃,道:“是不是玩笑,等月底领钱时,你就知道了。”
贺济义晓得,孟瑶是言出必行的主儿,她既然这样讲了,那月底肯定没钱领。他一想到不但没了月钱,还要白守一个月冰窖,登时欲哭无泪,怪罪孟里道:“你还真是个灾星,一来便害我失财。”
孟里虽然自己不服孟瑶管教,却极乐意看见别人在自家姐姐面前吃亏,当即笑着回嘴道:“当心你的言语,别又被我大姐罚。”
贺济义被罚钱,本就难过,再听见孟里抢白,更添气恼,挥拳便打。孟里文弱书生,哪经得起这一拳,幸亏孟瑶手疾眼快,迅速将他拉至一旁,才躲了过去。
贺济义没打着,认定孟瑶偏心,气呼呼地进里间去了,再不肯露面。孟瑶无奈摇头,带孟里回到第三进院子。她寻思着,孟里学业要紧,不能由他跟着贺济义厮混,于是等贺济礼回来,与他商量过后,将孟里的住处,安排在了外书房。
晚上,贺济礼听孟瑶讲了温夫人去西京的事,并不怎么吃惊,道:“又不是没带奴仆,岳母在城中待久了,出门游山玩水,这也没甚么。”
孟瑶经他这一说,觉着有理,心便放宽了,吹灯歇下不提。
十数天过去,到了月底,孟瑶与贺济礼都忙碌起来,一个结内帐,一个理外账,没个歇脚的时候。
这日适逢假期,贺济礼便到帐房坐了,摊开账本,摆上算盘,专心算账。正当他将那算盘珠子拨得起劲时,忽闻门外小厮禀报:“大少爷,有人上门讨账,您见是不见?”
贺济礼做生意这几年,精明谨慎,向来只有他向别人收钱的,没有别人上门讨账的,因而听得这禀报,笑骂:“糊涂东西,准是别个上门送钱,这也能听混?”
小厮连连摇头,道:“大少爷,真是上门讨钱的,称我们贺府欠东街商行纹银一百两。”
一百两?不可能。贺济礼满腹狐疑,但因小厮言之凿凿,只好命他将来人请至偏厅,看茶接待。
待他锁好账本,走到偏厅,只见两名商人打扮的汉子,正坐在那里吃茶。那两人见贺济礼进来,起身行礼,言语倒是恭敬,道:“贺少爷,自月初到月末,贵府在我们商行共购散冰一百六十盆,整冰两百块,共计纹银一百两,当初约好月尾付钱,因此我们兄弟俩奉掌柜之命,前来叨扰。”说着,将一张账单递过去。
贺济礼接过来一看,条目数额,与两人所述不差分毫,账单右下角,则有贺府的小小印章 ,他这才明白,自家后院用的,冰窖藏的,这些那些冰,是打哪来的。
甚么有免费的冰用,原来是孟瑶打了府上的旗子,到外面赊来的,贺济礼咬牙切齿,尽管偏厅未摆冰,他却觉得后背凉飕飕——又被自家媳妇算计了。
两名讨账的商人见他神色有异,赶忙添了一句:“本商行一贯的规矩,是概不赊欠的,全因贺少爷在生意场上久有信誉,才破例赊了一回。”
话讲到这份上,贺济礼还能说甚么,就算只为了自己的信誉,也得将这一百两银子付了,更何况,那些冰的确是他府上用了的,并未冤枉他。他苦笑一声,收起账单,回帐房取钱,刚打开钱屉子,小厮赶着来报:“大少爷,多取十两,有工匠头领上门,讨要挖冰窖的工钱。”
贺济礼朝桌上重重捶了一拳,取出一百一十两银票,交由小厮送去。此时他再也无心算账,锁好钱屉,怒气冲冲地,拔腿奔向后院。
这会儿孟瑶正在发月钱,面前账本钱箱等物,摆了满桌,旁边还站有讨钱未果,骨碌着嘴的贺济义。
贺济礼冲进厅里,喝令满屋的下人:“都下去,我与少夫人有话讲。”
贺济义见他进来,仿佛见到了救星,攀住他道:“哥,你来得正好,叫嫂子将月钱把我罢。”
贺济礼满腹怒火,哪有闲心与他讨月钱,一语不发,拎起他后领,丢了出去。贺济义自认又遭到了不公平待遇,站在院里大骂:“哥,你娶了嫂子就忘了亲弟。”
这是哪里学来的浑话?贺济礼一愣,手下却未停,哐当一声,将门关严了。他大步走到桌前,将适才得来的账单朝孟瑶面前一拍,吼道:“这是甚么?”
孟瑶早知道有这一天,一面偷笑,一面故意忙着拨算盘,匆忙扫了一眼,嗔道:“亏你久做生意的人,连账单也不认得?”说着,腾出一只手,轻推贺济礼:“我这儿正忙着呢,别闹。”
贺济礼深吸一口气,换了个问法,道:“当初为何不告诉我?”
孟瑶反问:“若一早便告诉你,你还会同意我买冰?”
贺济礼照实答道:“不会。”
“那不就结了?”孟瑶轻描淡写,让贺济礼更是火冒三丈,只是冰买也买了,冰窖挖也挖了,再生气又能如何?也只能生气罢了。
但一腔怒火,总要有个出处,于是他抓起花瓶欲摔,却听见孟瑶提醒:“五两。”
转而抱起香炉欲砸,孟瑶再次提醒:“十两。”
这提醒声,让贺济礼无物泄愤,最后只好踢倒一只紫檀绣墩,聊以自慰。那绣墩经他一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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