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上系了一个木质的方形小吊牌,一寸大小,看起来似乎是长年被人握在手中摩挲,四个边角已经被磨得光滑圆润。
木牌的正面刻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勋”字。字体并不工整,字迹也谈不上优美,却看得出非常用心。每一笔拐角的地方,都被反复的雕磨过,看起来异常流畅。
她将木牌翻了一面,背面刻着一行清秀的小篆:曦和帝四十三年。
那是十五年前,先皇在世的时候。那一年她五岁,叶勋七岁。
同样的木牌在叶勋的颈间也有一块,只不过那上面是由她亲手刻的一个“旗”字。字迹比叶勋当年的还要狼狈,因为年纪小,刻痕也浅得多。后来很多次,她想将吊牌收回重刻,都被叶勋笑着拒绝。
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吊牌上浅浅的刻痕还看得见么?如果看不见的话,他会不会后悔当初没让自己重新刻一次?
她这样漫无边际的想着,雪却已经悄然覆了她满肩。
“娘娘!”霜露终于看不下去,一跺脚,叫了起来:“娘娘,您就进屋去吧,要是再病倒了可怎么办啊!”
“娘娘?”正劝着,回廊上传来碎玲的声音。旗云转头看了她一眼,将吊牌放了回去。
看到她的动作,碎玲眼眸黯了一瞬。随即快步上前来,拂去她肩上的雪花,柔声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碎玲是陪着旗云长大的,大她十岁,是萧夫人远方亲戚家的女儿,自小寄养在萧家。
虽说萧家从未将她当做侍女对待,但碎玲却乐于伺候旗云。因此从旗云三岁起,碎玲就跟在她身边,半作姐姐、半作丫鬟。可以说,是除去胞弟寂云和叶勋之外,与旗云最亲近的人,甚至连当年入宫,也一并跟了进来。
因此尽管自己此时并无不适,为免碎玲担忧,旗云还是点点头,随她回了房。
一旁的霜露不误羡慕地笑道:“还是碎玲姐姐和娘娘关系好,我怎么劝娘娘都不听的。”
碎玲没接话,只将手中的玉枕递给霜露,道:“把这个放到娘娘床上,再熬一碗姜汤来。”
霜露应了一声,捧着玉枕去了。
回到屋内,馥郁的馨香与暖意立刻裹住两人。碎玲替旗云脱下披风,迟疑道:“我刚才……听到一些消息。”
“嗯?”旗云拢了拢脑后的发,径自走到案边,倒了一盏热茶,递给碎玲:“暖暖身子,你刚才在外面走了好大一圈呢。”
“娘娘……”接过茶,碎玲眉头深蹙,涩声道:“听说叶公子明天就回来了。”
旗云放在案上的手轻轻颤了颤,随即笼入袖中。她笑了笑:“仗打完了吗?我以为要很久呢。”
“三年……已经够久了。”碎玲鼻尖一阵泛酸,想起旗云这几年来过的日子,更是满腔哀怨,忍不住道:“娘娘就不怨他么?”
“为什么要怨他?”旗云淡淡道:“他是男儿,要保家卫国,要建功立业,这哪里错了?”
“我不但不怨他,反而为他骄傲。”旗云将碎玲牵到塌边,示意她坐下:“碎玲姐姐,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是……这都是命。”
“如果叶公子早些年就和你成亲……”碎玲叹了口气,后面的话却没再继续。沉默了一阵,她道:“罢了,你说得没错,都是命。”
旗云笑笑,回头看了一眼塌上的玉枕,没说话。
“皇上说,明儿再过来看你。”碎玲的目光也落在塌上,“有时候,我真弄不懂皇上在想些什么……这都成亲两年了,也不见他在这里过夜。”
“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旗云抚了抚玉枕,冰凉沁人的触感,宛如皇帝那双淡漠疏离的眼眸:“虽然我已经不再抵抗,但要真的做到同塌而眠……”停顿了一下,她笑道:“恐怕还是会无法接受吧。”
碎玲沉默。
隔了一会儿,旗云又道:“这次的仗打赢了么?外面是怎么说的?”
“赢了。叶公子带五万兵马剿灭了齐国七万军队,比老将军当年打得还漂亮。”碎玲道:“前两年一直拖着,齐国把军队屯在西南面,却始终不肯发兵。叶公子无法,只能陪他们在那里耗着,时不时地打上一场无关痛痒的仗。直到上个月,才算是正式开战。”
“齐国为什么要这么做?”旗云皱眉,“既然一开始并不准备打仗,为什么要把兵屯在那里生生耗着?这不是自断臂膀么?况且,齐国在西南面明显占地理优势,即使败退也可以据守一方,何必非要打得两败俱伤?”
“外面有传,这场仗明面上是冲着咱们来的,其实暗地里,齐国正闹着内乱呢。这七万兵马都是齐国太子的军队,被三皇子刻意派来送死的。”碎玲将旗云扶到塌上躺下,又替她把厚厚的被角掖好,坐在床边道:“这齐国三皇子是真有些本事。听说前些年太子掌权的时候,三皇子还未满十八岁。太子派了几拨人去暗杀他,偏生给他逃掉了,还一逃就是四年。四年后,他
2、第一章 。。。
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推翻了太子党。齐王早已是病弱之躯,管不了事务,权力便全落入了三皇子手中。”
“就算是为了巩固政权,用七万人来做陪葬,这手笔也未免太大了些……”萧旗云有些疑惑,又问:“齐国是有三位皇子吧?那二皇子呢?”
“二……”碎玲正待说,寝宫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来人啊!有刺客!”
3
3、第二章 。。。
那一声呼叫瞬间惊动了整个宫廷。
此时早已入夜,窗外灯火飘摇,一片动荡。旗云卧在塌上,听着外面兵荒马乱的声响,轻轻皱起了眉。
“我出去看看。”碎玲拍了拍她的手臂,转身向外走去。
“嗯”旗云点点头,“小心。”
话音未落,门口忽地闪入一个黑影。旗云甚至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身形,就被点住了穴道。碎玲立在一旁,还维持着转身离开的姿势,此时也是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盯着来人,神色惊惶。
来人蒙着面,一身黑衣,身材修长高挑,一时竟看不出男女。唯有一双眼眸亮如晨星,迅速地从她们二人面上扫过。
“委屈两位了。”那人淡淡道,声音低沉悦耳,听上去似是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我不会伤害你们,进宫也只是为了见一个人。等见到他我就走,绝不多留。”说完,他先替旗云解开了穴道,确定她不会大呼小叫后,这才退开一步。
旗云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却并没有动作。
眼前的男子虽然周身笼罩在黑色的夜行衣下,但言谈举止间隐隐流露的从容气度,却并非鸡鸣狗盗之徒所能拥有。况且,她可以感觉到他是真的没有歹意。
但既然如此,却又胆敢夜犯皇宫,想必是有无法不为之的理由。
旗云在心底叹了口气:如此不惜代价的前来,以自己的能力必然是不能阻止的,与其以卵击石,倒不如顺其自然罢了。
“喝茶吧。”旗云索性放松下来,揉了揉自己被点穴的地方,从床上坐起,指了指一旁的圆桌:“上好的龙井,应该还没凉。”
男子似乎笑了笑,眼角微微挑起:“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旗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也不要求他解开碎玲的穴道。叹了一口气,她站起来走到门边。
男子在桌旁坐下,看了她一眼。
“我去把他们支开,你放心。”
旗云拉开房门,半个身子掩在门内,冲外面的人挥了挥手:“秋水,你叫那些人去别的地方找找。太吵了,我睡不着。”
“是,娘娘。”门外的侍女应了,招呼着附近的众人远去。反正这一片他们已经搜过,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合上门,旗云对男子道:“你准备在我这里呆多久?”
男子没回答她的话。悠然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也不摘面罩,只揭起一角递到唇边:“你是萧太傅的女儿吧?想不到萧太傅那么古板的一个人,竟生得出你这般灵秀的人物。”
“我比较像我娘。”旗云淡然一笑,也到桌旁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能不能说说,你如此不惜代价要见的人是谁?”
男子眼睛一亮,慢慢放下茶盏:“皇帝。”
旗云倒茶的手一顿,随即道:“你和皇上是故交?”
“你见过必须以这种身份才能见面的故交么?”男子苦笑着摇摇头:“你的皇帝恨我恨得要死。”
“那你还来?”旗云饮了一口茶,茶水已经有些凉了。
“我欠他一个解释。”
男子的手指在杯口缓缓抹了一圈,神色掩在面罩后看不清楚,萧旗云却忽然觉得这个人心底似乎正翻涌着波涛。
“你去找他吧,这个时候他一般都在御书房。”旗云抿了抿唇,微凉的茶水有些苦涩:“附近的人我都支开了,你出门左转就行。”
“多谢。”男子冲她点点头,又对着碎玲的方向凌空弹了一指,这才掠出门去。
眼看着那人又如一阵风刮出视线,恢复行动能力的碎玲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旗云却冲她摆了摆手:“算了吧,他没有歹心。”
“我倒是晓得他没有歹心,只是要是被人看见他从你房里出去……”碎玲想了想,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你也知道德妃一直都对你……颇有微词。”
“清者自清。”旗云淡淡地将碎玲的担忧挡了回去,问道:“霜露呢?熬个姜汤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去看看吧。”碎玲叹了口气,知道拗不过她,便转身出门去了。
屋子里终于只剩了旗云一人。桌上的茶已经彻底凉了,她却仍一口一口地喝着。淡淡的苦涩顺着喉管淌下。扑鼻的茶香,却是沁骨的凉。
刚才那个男子的话,倒是令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世。
她出生名门,父亲萧别曾辅佐先皇数十年,后来又做了当今皇上的太傅。地位尊崇,一时无两。母亲则是先皇早年收的义妹,虽说是平民出身,但却备受先皇疼爱,嫁给父亲,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这样的家世,注定了她不可能如寻常人家的姑娘,在车水马龙的闹市间长大。如同每一个大家闺秀,她自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时不时的,父亲还会同她品评天下形势,考察她的意见。因此年纪虽不大,她胸中却早已颇有丘壑。
倘若不是因为一早与叶家有了婚约,恐怕爹娘本来也是打算让她参加选秀的吧?如今阴差阳错,婚约抵不过一纸诏书,她仍是嫁与了帝王家。心,却远远地飘在了宫墙外。
旗云在桌旁坐了一阵,不等碎玲回来,便躺回了塌上。
吹熄了灯,窗外一线烛光照在床尾,轻轻摇晃。她蜷在被褥间握住胸前的吊牌,默默地看着那缕微亮。良久,终于沉沉睡去。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雪后初晴的天气最是清爽,推开窗,东边的天微微泛红,正是日出前的景象。
昨日后来的事她已经听碎玲转述过了:霜露熬了姜汤,又担心她睡了一天一夜腹中饥饿,于是转道御膳房,吩咐御厨做了些糕点。但就在回来的路上,不巧瞧见了昨夜的黑衣男子。霜露向来胆小,顿时吓得惊呼出声,那男子为了免她坏事,便点了穴道扔在一旁,直到后半夜才被搜查刺客的人找到。
对此旗云只是淡淡一笑,吩咐人给霜露也熬了一碗汤药。冰天雪地里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会不会染上风寒。
她倚在窗边守着日出,正出神,忽然听到回廊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皇……”门外似乎有太监尖着嗓子叫了一声,但话语刚出口便被截断在喉间,听起来倒有些好笑。
旗云理了理衣衫,从门口走出去。
不出意料,回廊外站着的是本该仍在睡梦中的皇帝。
赵峥穿着龙袍,身边仅跟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旗云记得那人,似乎是叫长桂,是个相当玲珑的人物。
“臣妾给皇上请安。”旗云福了一礼,道:“皇上怎么大清早来旗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对于皇帝,旗云的心思是复杂的。
一方面,正是这个男人生生掠夺了原本属于她和叶勋的幸福,她虽然不至于怨恨,但多少也是有些不甘;而另一方面,他是这个国家的主宰,是王朝的命脉,更是父亲、叶伯伯,还有叶勋,拼尽全力也要维护的人。只这一点,她就不仅不能心有不甘,更要全心全意地服侍他,将他视作自己狭小天地里唯一的信仰。
她无法令自己爱他,只能尽可能地顺从他、尊重他。她只是一个女人,除去自己的一颗心,她所能奉献的只有这么多。
赵峥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却是淡淡的:“病好了吗?”
旗云笑笑:“托皇上的福,已经大好了。”
“嗯。”赵峥道:“那你今日随朕上朝吧。”
旗云讶然抬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又温顺地低下:“臣妾遵旨。”
“去吧,”赵峥摆摆手:“朕在这里等你。”
旗云低着头退下。转过回廊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方才那个小太监喊到一半为什么忽然停了?难道是因为……
她想起今日自己的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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