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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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那是一场盛世的黄昏。
斜阳滚烫。京城几乎融化成一脉金黄的日光。
时候已入了秋季,逼人的灼热却似捉着最后的机会不肯放手。每一日的黄昏,都宛如垂死挣扎。热气,直催心底。
街道上行人往来,有如潮水。街边的小商贩费力地叫卖着,沿路的熟食犹蒸腾着白雾,如缕不绝地扑向道路中前进的行人,将他们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衣衫,再笼上一层湿热的气息。
碎玲在人群中快步行走着。
如同每一个行走着的人,她的衣衫早已黏腻的帖附在身上。汗水顺着脸庞柔婉的曲线划下,渐渐隐没入翠绿的衣襟,洇开一朵水色的花,看上去倒像是唯一的清凉。
她的神情有些焦急又有些喜悦,行走的速度也很快,而姿态却是端庄娴雅的。
她穿过长长的街道,拐进左侧的小巷,又沿着曲折的巷道行了一段,这才从另一个巷口转了出去。
街市上的繁华早已被远远的抛在身后,连带着那灼热仿佛也减去不少。这是巷口相连的另一条街道,却清冷的仿佛未有人烟。
街道的一侧是一户人家的院墙,砌得很高,却依然有翠绿的竹叶从墙那头冒出来,葱茏的一片,更是平添了一份凉爽滋味。
碎玲来到院墙下的朱门前,理了理衣衫与鬓角,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细细擦去额上的汗水,这才推门进入。
门内自然是一派清凉。竹林割碎了黄昏时仅有的一线日光,投成稀稀落落的金色斑点,洒了一地。
碎玲没走几步,就听到有急促的足音从竹林的深处传来。她立马加快速度迎了上去,神情中的焦急一点点淡去,转变成完完全全的喜悦。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奔跑时擦动了竹子的枝叶,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如同清风穿林而过,悠远而动听。
忽然,急行的脚步仿佛被什么障碍绊住,一声稚嫩的低呼响起,随即是布帛被撕裂时的声响,在短暂的停顿后,奔跑又再继续。
“碎玲姐姐!碎玲姐姐!”拨开恼人的枝桠,竹林深处跑来的那人上前两步,揪住碎玲的衣袂,仰起脸,声音细细地问:“碎玲姐姐,打听到了吗?叶勋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五六岁的年纪,头上梳了两条小辫子,黑黑亮亮,贴着脸颊一前一后的晃荡。小女孩身上裹了一层鹅黄色的轻纱,却不知什么原因,衣摆处绣金边的一角被撕裂了一大块,看上去有些狼狈。
或许是刚从竹林深处钻出来的缘故,粉嫩的脸颊上蹭了些许灰黑的痕迹,看上去有些顽皮,却更添了几分灵动可爱。小女孩的眼睛亮亮的,眼眸黑白分明,宛如雪山之巅的湖泽,纯净得与世俗繁华终年不遇。
碎玲牵起一抹笑,蹲□握住小女孩的手,柔声道:“小姐,叶公子明天就回来了。”
听到这话,小女孩愣住了。期盼已久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却一时无法相信。她睁大了眼睛,偏着头。良久,才瘪了瘪嘴,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虽然是哭着,嘴角却不断地上扬,眼中泪光点点,而颊边早已开出了一朵花。
“那……叶勋哥哥明天是回将军府呢还是来我家?”抽搭了一阵,小女孩随手在脸上抹了几把,想要擦干眼泪,却反而把自己弄得满脸狼狈。碎玲抿唇一笑,掏出一张干净的手绢,一面替她擦着,一面道:“应当是将军府吧。这次是随着叶将军一起回来的,怎么说也得先回家一趟。”
净了脸,又将小女孩的手细细地擦了一遍,碎玲笑道:“你看看你,这人还没回来呢,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我想叶勋哥哥了嘛。都一年多没见了,不知道叶勋哥哥长高没有呀。”
“明天不就知道了?”碎玲刮了刮她的鼻子,“快去换身衣服吧,一会儿要是被老爷夫人看见了,可饶不了你!”
小女孩牵了牵自己缺了一角的衣裳,也有些苦恼,于是乖乖点点头,随着碎玲去了。
一大一小的身影沿着小路渐行渐远。夕阳也终于耗尽最后一分余热。昏黄退却,入夜的凉意泛起。林间忽然迎来了一阵清风,沙沙地吹过,又远去,直至再无踪影。
这一场倒溯的回忆,像是终于要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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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京城,萧家。
午后的日头终于弱了一些。
府邸西侧的竹林内一派静谧,连一丝风响都无。寂寂的沉默着,无限逼似一次婉转的邀约。
她站在竹林外,向内张望了几眼,便提起裙摆沿着曲折的小径向竹林深处行去。
走不到半刻钟,就望见了隐在一隅的凉亭——朱红色的外漆,被一片郁郁的青翠拥抱着,俏生生地跳脱在眼前。
亭里坐着一个少年,微微低下头,背对着她的方向,正在书写。
少年身材修长,握笔的手臂瘦削而有力,即使是伏在案上,整个人也宛如一柄亟待出鞘的利剑,时刻充满张力。
她放轻了脚步,唇边绽开一朵花,慢慢地朝着凉亭走去。
此刻的林间寂无人声,少年身姿不动,恍若未觉。
走得近了,就能看清少年俯下的脖颈是偏深的小麦色,颈项间还挂着一根红绳,已经很旧了,打结的地方甚至都泛起了毛边。她看着这些,抿唇笑了。
一面偷偷笑着,一面猛地伸手捂住少年的双眼。她凑到少年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问:“我是谁?”
少年搁下笔,想了想,道:“猜不到。”
“笨!”她放下手,改成环住少年的脖颈,轻轻摇了摇:“笨蛋叶勋,每次都猜不到!”
被称作叶勋的少年笑了,道:“不是我笨,是我们旗云太聪明,哪怕每次用同样的一招,都还能蒙到人。”
旗云笑眯眯地点头,点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讶道:“你故意的!”
叶勋咳了一声,低着头不说话,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旗云也不恼,在另一侧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凑过去看案上的书写:“写什么呢?”
“哦,那是你爹让我抄的诗集。”叶勋淡淡道:“我从前不太喜欢这些,但你爹说,武将不等于莽夫,肚子里终归还得有些墨水的。”
“但是也不必抄诗集啊。”旗云将抄写的纸张拖过来,念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呀,李贺的诗!”
“嗯。”叶勋笑着点点头,“我原本也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看了之后才发现,这些诗念起来还真带劲。”
“不过,诗写得再好,也比不上亲身感受得深刻。”叶勋提起笔,又开始抄写起来:“我还是想去真正的战场上看看。”
“叶伯伯不是带你去过吗?”旗云托着下巴,有些不满的嘟囔:“走了整整一年呢。”
“那时候还小,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军帐里。也就只是看看他们训练,真正的战场是不能去的。”叶勋顿了顿,皱眉:“说起来,那年是齐国第一次来犯吧?”
“不知道。”旗云摇头,双眉却也渐渐皱了起来:“你以后一定要去打仗吗?”
“男子汉大丈夫,生当为国效力。”叶勋看了她一眼,低笑:“旗云舍不得我吗?”
“舍不得。你一个,寂云一个,都这么说。”旗云站起来,绕到他身后,俯□再次抱住叶勋的脖颈,“不打仗不好吗?”
叶勋叹了口气:“如果能不打仗,自然是最好的。可如今齐国年年来犯,西南不平,国中便永无宁日。”
“那……”旗云脸上泛起一线绯红,低声道:“你要是打仗去了,谁来娶我?”
叶勋一愣。沉默了一阵,他将旗云拉到自己身前,站了起来。
“旗云。”叶勋牵起她的手,用力握在掌心:“给我一些时间。”
“嗯。”她的眼眶有些泛红,却仍然温顺的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萧伯母给我们讲的那个故事吗?”叶勋轻声问。
“我娘?”旗云抬起头,“是关于‘密水云都’的传说吗?”
“嗯。”叶勋凝视着她:“哪怕这世上真的没有那个地方,我也可以亲手为你建造。一个没有眼泪和杀戮的幸福之城。”他理了理她鬓边的乱发,笑了:“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成亲。”
秋日的竹林里忽然渗入了璀璨的金色日光,扑簌簌地落了一地。鸟儿开始吟唱,微风擦过枝桠,世界像是逐渐恢复了喧哗。而先前的静谧,却一点点地远去了。
唯有那两个声音,那像是从时光尽头逆流而回的声音,在整个天地的喧哗中,清澈而悠远地回荡:
“要是永远没有那一天呢?”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那我等你。”
冷风穿门入户,撩起屋内层层叠叠的纱帐,冲淡了一室的馨香,也惊醒了沉醉梦中的人。
旗云睁开眼,窗外大雪纷飞,晃眼已是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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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成帝五年,齐国来犯。
不同于前两回的佯攻,这一次敌国的军队实打实地压到了国境边界。而原本应当统帅三军、抵御外敌的常胜将军叶城,却在出发前不幸染上恶疾,寸步难行。
当此时刻,叶家独子叶勋殿前请命,并意外获准,替父出征。
这一仗,一打就是三年。而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的,远不止是一个人的容颜。
叶勋带兵出征一年后,太傅萧家接到选妃的传召。几乎毫无悬念的,德容兼备的萧家独女旗云,被选入曦成帝后宫,封号云妃。
不是没有抗争过,不是没有愤怒过,然而在所有掀起的波澜都被不动声色的平复之后,她终于明白,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早已注定。
——那是即使你愿意等待,愿意守候,也无法被成全的命运。
她无法对抗,更不可能胜利,于是只能顺从地接受。沉默着,将满身荆棘的命运拥抱在怀中。
“娘娘,您终于醒了!”
耳畔传来喜悦的呼声,打断了支离破碎的记忆。旗云撑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问:“我怎么了?”
“回娘娘,您先前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我们正着急呢。”侍女霜露送上来一碗热的汤药,恭声道:“太医嘱咐了,娘娘醒来就把药喝了,再捂着被子睡一晚上,病也就好了。”
“嗯。”旗云淡淡应了一声,接过滚烫的汤药,慢慢的搅动起来。热气在冷冽的空中结成白雾,嗅到鼻中却是浓浓的苦涩滋味,一如三年来的日日夜夜。
她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药沫,又问道:“碎玲呢?我怎么没见她?”
“回娘娘,先前皇上来了一趟,见娘娘病着,便差她去将皇上寝宫内的玉枕取来。说是枕了便不会患风寒呢。”霜露眼角带笑,美滋滋的感叹:“皇上对娘娘可真上心,还没见对哪个妃子这么好过。”
“是吗?”喝了一口药,果然是苦到了心底。旗云笑笑,瞥了一眼左侧的窗户,道:“怎么还开着窗?”
“太医说了,屋里总闭着反倒不好,开窗通通风,指不定娘娘就醒了。”霜露说着便往窗边走去,“娘娘觉着凉么?凉的话奴婢这就关上。”
“不用了,就这么开着吧。”一点点地将药喝尽,又从侍女手中接过清水漱了口,旗云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披风拿来。”
“娘娘!您身子刚好,可不能再出去了!”霜露连忙阻止,急得差点将刚收起来的药碗打翻。
旗云按住她的手,淡淡道:“没事的,我就在门口站一会儿。闷得慌。”
“可……”霜露还待说些什么,旗云却已经站了起来。无法,只能赶紧取了披风来,严严实实地给她裹上。
几步走出寝宫,屋外飞雪漫天,正是隆冬季节。
旗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这几年来,仿佛寒气驻进了体内,身体是越发的虚弱。她变得尤其怕冷,每年到了冬天,都要反复伤寒数次,一次比一次病重。
这一次只昏睡了一天一夜,其实是很好的了。
她无所谓地笑笑,目光转向一侧。
回廊外种了几株梅,是最艳丽的红,此时被掩埋在重重的白色之后,看不太真切。那是去年属下藩国进贡的梅花,据说花开时颜色如血。传说是由英雄的心尖血染红,艳到凄厉,便成了美。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传说,充满了血腥与暴力、生离与死别。真正的传说,应当是如母亲口中的“密水云都”一样,宁静而永恒,远离战乱厮杀、阴谋背叛,远离命运。
想到那个传说,于是又想到数年前秋季竹林的那个承诺。萧旗云打了个寒颤,冰凉的手伸到颈项间,掏出一根红绳。
如同梦中系在叶勋颈间的那条红绳一样,这条绳同样已经很旧了,甚至比梦中的还要旧一些。但或许是由于主人的爱惜,尽管处处都泛起了毛边,看上去依然很洁净,连颜色都仍鲜艳着。
红绳上系了一个木质的方形小吊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