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峰!”乐思洛突然叫住他,“你真觉得昨晚他是因为好奇才会出现?”
西陵峰脚下一顿,却是半天没有回头。
半晌,他淡淡说道,“你就当他是因为好奇吧。”
话说到这份上,乐思洛已经明了,再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于是微微一笑,“大伯慢走。”
西陵峰推门走了出去,丹琴这才端着那杯快要凉透的茶走了进来,边走还边回头看西陵峰渐行渐远的背影。
“小姐,大公子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这么晚来找您?”
“以后,我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乐思洛嘴角抽了一抽,接过她手里的凉茶仰头灌了下去。
【零八】 洞房
路上又走了一天半,第三天正午时分,迎亲的队伍终于千里迢迢由岭南回到了京城。
之前在岭南虽然已经象征性的行过夫妻之礼,但因为是西陵峰代娶,所以回京之后还要重新郑重的举行一次大婚仪式。
按照大钰王朝贵族阶级的习俗,婚礼都是在晚上举行的,也就是说新娘要到晚上才能正式进门。
所以,那天中午进了城门之后,乐思洛的花轿就被直接抬到了城东的镇国将军府暂停一个下午。
镇国将军皇甫飞虹是国丈杨远藤的得意门生,又因为同是武将出身,所以跟西陵桑南也是交情匪浅。
由于皇甫飞虹父子常年征战在外,府宅之中就只剩女眷家人把手,所以乐思洛呆在那里也比较方便。
因为被婚典的那些繁复礼节吓怕了,中午乐思洛就想抽空小睡了片刻,以养精蓄锐,可谁想才刚躺下,丹琴就带着丫鬟喜娘一大群人蜂拥而至,把她拖起来又是好一番的折腾,直至她再次成功辨不出自己的模样,这才往她手里塞了个寓意“平安喜乐”的红苹果作罢。
前前后后十六个喜娘守在门外,乐思洛放着好好的镇国将军府不能逛,索性就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沿上打盹。
傍晚时分,西陵家迎亲的花轿一到,一个巨大的炮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天空炸开了。
乐思洛快要点到膝盖的脑袋马上一个机灵,稳稳的落回脖子上。
丹琴跟曼蓉穿着喜庆的红襟小褂美滋滋的带着喜娘进来扶她,才要出门,突然谁喊了一嗓子,“苹果呢?”
乐思洛一愣,摊开自己的双手一看,那么大一红苹果竟然真的就那么不翼而飞。
六月,正是苹果青黄不接之际,乐思洛原先手上的那一个还是将军夫人从荣华宫讨回来的贡果。
眼见着吉时要到,一群人着了慌,床上床下,里里外外好一通翻找,就在束手无策之际,胸丰臀肥李媒婆叉腰站在门口咧着血盆大口大笑一声,“别找了别找了,就没听说谁家不抱苹果就不让新娘上花轿的,赶紧的,都赶紧的,这吉时都到了。”
说罢,一把拉着乐思洛的手就往外走。
什么吉祥如意那都是狗屁,这时候填饱肚子才是关键。
乐思洛一手提着裙摆迈出门槛,袖子一甩,趁机把个苹果核甩到了门口摆着的花盆里。
喜娘扶着乐思洛一路出了府,临上轿前,一年过八旬的老太太抱着一大筐的豆子、谷子一阵狂抛,几度把乐思洛脚下滑了个踉跄,好在有喜娘扶着。
乐思洛有点郁闷的坐在撒满豆子的轿子里又颠了好长时间,等到了西陵家,轿门一开,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阵豆子雨。
西陵玥的身体不好,下了轿乐思洛是被膀大腰粗的李媒婆给背进礼堂的。
交拜天地的时候,乐思洛忍不住好奇,在盖头底下偷偷侧目看向身边站着的人,就只看到他握着红绸另一端的那只手。
那是一只白皙清瘦的手,因为瘦,手指的关节处微微显得有些突出。
不同于西陵峰那种宽厚的踏实,也不同于西陵楚那种圆润的灵巧,这只貌似孱弱的手,一眼看去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内敛的气度和力量。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乐思洛觉得诧异。
礼毕,乐思洛在喜娘的拥簇下被西陵玥一路牵进了洞房。
因为前院正在宴客,西陵玥把乐思洛安顿好,就去招呼客人了。
乐思洛又在床沿上规规矩矩的坐了小半夜,这次因为有了那个苹果垫底,却也没怎么觉得饿,一直到接近三更,门外才又有了动静。
“姑爷!”
乐思洛一紧张,马上绷直了脊背,端端正正的坐好。
守在门外的丹琴跟曼蓉推开门,屋里的喜娘马上迎了上去,满肚子的吉祥话还没出口就被西陵玥伸手拦下了,“你们先出去。”
他的声音不高,带了一丝虚弱的沙哑,却辨不出丝毫的感情。
哪有一进新房就轰走喜娘的,看这西陵二公子也不像个猴急的好色之徒啊?
喜娘们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宝清,带他们下去领赏!”西陵玥再次开口,乐思洛隐约觉得他的声音底下是压了点什么的。
“是!”扶他进来的书童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马上会意,赶忙招呼喜娘丫鬟出去,“二少爷累了,大家先散了吧。”
听到有赏钱拿,一干喜娘也不再罗嗦,一个个喜上眉梢的说了两句“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之类的吉利话就跟着宝清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外面的脚步声和笑声都渐渐远去,西陵玥一手扶着门边的柱子站在门口,始终没有动。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
小心肝一颤,乐思洛那点紧张的小情绪还没来得及调动出来,屋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气管深处爆发出来,有着撕心裂肺的沉痛。
乐思洛听在耳朵里,头皮突然一阵一阵的发麻,什么也没想就一把扯掉盖头,冲了过去。
西陵玥以拳掩嘴已经咳得直不起腰来,扶着柱子的一只手因为用力过大,关节处都微微泛白。
“你没事吧?”乐思洛奔过去,慌乱的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生怕他什么时候一口气上不来就得给噎死。
“我——身上有帕子!”西陵玥无暇抬头,勉强开口,每咳一声,单薄的肩膀就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一下。
“哦!”乐思洛在他身上胡乱的摸了一通,从他胸前掏出一方白色的锦帕送到他唇边,“是这个吗?”
西陵玥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压着她手里的帕子凑近唇边。
他的手掌冰冷,几乎没有温度,这哪里像一个活人的手啊?
乐思洛心里一怕,眼泪就差点掉下来,却还是勉强自己强作镇定的用另一只手给他敲着背。
西陵玥抓着她的手又是好一番咳嗽,半天才似慢慢缓过气来。
“谢谢!”他喘着气,松开乐思洛的手,一点一点直起腰来。
“没事了吗?”乐思洛扶着他的胳膊,问的小心翼翼,一抖手里的帕子,却被那上面殷红的一片血色吓了一跳。
这、这、这……这都咳出血了,不会是传说中的肺痨吧?
“血!”乐思洛惊叫一声,猛地甩了手里的帕子,脸色惨白。
“莫要声张!”身子直到一半的西陵玥眼疾手快,一手封住她的唇。
两个人,四目相对,乐思洛突然就愣了一下。
严格说来,与她之前见过的西陵峰还有西陵楚相比,西陵玥的相貌并不见得有多出众,但是因为皮肤白,就将他俊美的五官衬的更加超凡脱俗。
可是西陵玥的肤色又不同于常人的那种白,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连唇边都没有什么血色,隔着这样的距离,乐思洛甚至能清楚的看到他莹润的皮肤下细小的毛细血管。
他的目光很淡,不同于西陵楚那种明显的冰冷,只是于冥冥之中已经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气质使然,纤尘不染,却让人过目不忘。
“莫要声张!”他对乐思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刚想说点什么,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乐思洛慌了,颤抖着爪子不知如何是好,犹豫良久,终于一咬牙,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走,“我让他们找大夫。”
“不用!”西陵玥半扶着柱子,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我没事!”
“都咳成这样了还没事?”乐思洛不由提高了音调,“生病这事可大可小的,我去叫大夫。”
“不要去!”西陵玥没有松手,他是个病人,手上的力道却不见得就那么虚弱。
“可是——”见他坚持,乐思洛也就有些犹豫。
“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睡了吗?”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压低了声音敲门。
乐思洛蹙眉,困惑的抬眼看向西陵玥。
“是宝清!”西陵楚掩嘴又是一声轻咳。
乐思洛会意,转身去开门。
趁着乐思洛开门的空当,西陵玥慢慢俯身,把地上的帕子捡起来,不动声色的藏于袖中。
“二少奶奶!”宝清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口,见到乐思洛,很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也不等她说话,就直接绕过她快步走到西陵玥面前,把手里那碗黑乎乎的粘稠药汁递给他,“二少爷,药!”
西陵玥也不说话,伸手接了,看都没看一眼,就仰头灌了下去,然后又顺手把空碗还给了宝清。
乐思洛急忙抽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西陵玥没有拒绝。
把唇边残存的一点药汁擦拭干净,西陵玥又取出袖子里那方帕子,连同手里这个沾了药汁的都一并递给宝清,淡淡吩咐道,“你去吧,把这些都处理掉!”
“是!”宝清把帕子揣进怀里,恭敬的退了出去。
送走了宝清,乐思洛终于稍微松了口气,把西陵玥扶到里面的榻上坐了。
喝了药他的面色有所缓和,就只是偶尔压抑着轻咳两声。
乐思洛拿了水给他漱口,然后扶他躺下。
“你去休息吧,我没事。”西陵玥闭眼靠在榻上,眉心微蹙,是一副疲惫的神情。
想到方才那个带血的手帕,乐思洛还是不能放心,就试着问道,“真的——不要请大夫吗?”
“不碍的,是老毛病,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西陵玥不再说话,乐思洛在旁边站了会儿,也就上床睡了。
【零九】 断袖
南城门附近有一家叫做醉花荫的酒楼,那里出产的桂花酿香飘万里,堪称京城一绝。
五更刚过,城门大开。
就在醉花荫里酒香四溢之际,一辆轻巧的青布马车由城内匆匆而来,行至城门处,赶车的小厮霍的拉住缰绳,由车上跳了下来。
车厢颠簸间,帘帐微微晃动,隐约可见里面一抹素白的影子。
小厮快步走到守城的卫兵面前交涉了两句,交谈间那卫兵不断向马车张望了两次,然后大手一挥,放了行。
小厮拱手道了谢,便又重新跃上马车,离城而去。
醉花荫二楼一间雅间的雕花木窗不知何时被人推开,窗前站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面容清俊,神色冷淡。
男子静静的站在窗前,一直目送那辆青布马车在视线中消失,眼眸深处慢慢染上一抹浓重的色彩。
他身后的雅间里两个年纪相仿的红衣男子正在相对饮酒,一个衣衫半搭,笑容邪魅,一个锦袍玉冠,放荡不羁。
“嘿嘿!”抱着酒壶歪在榻上喝酒的红袍公子笑的颇有几分倾城之姿,眯缝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狐狸一样的看着旁边坐在桌前自斟自酌、胸前春光流泻的西陵楚,“我帮你把二少骗走了,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西陵楚唇角邪魅一勾,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自顾给自己斟酒。
“醇酒美人,房产金银,你缺哪样?”
红袍公子眼睛一亮,就从榻上一跃而起,却见西陵楚眉梢一挑,淡淡叹了口气,“可惜啊,你哪样也不缺!”
红袍公子有些悻悻,脸上笑容却是不减,提着宽大的衣袍蹭到桌前与西陵楚对面而坐,凑上前来,略有些神秘道,“那你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西陵楚斜睨他一眼,不动声色的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在红袍公子持续期盼的目光中,从容的拿起酒壶,继续倒酒。
红袍公子有些急了,一把夺了他手里的酒壶,才要继续追问,窗前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却是突然开口。
“三少,你这样做不会有些过分吗?”
他的声音冷淡,却隐约透了一丝凝重之气。
西陵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没有说话。
“哎哟哟,这哪有什么过分的,”红袍公子不以为然的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提着酒壶直接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开个玩笑而已嘛,不会玩死人的。”
窗前的男子终于慢慢回转身来,目光落在西陵楚脸上停了许久。
西陵楚的唇边一直带着那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冰冷,自顾低头饮酒。
那男子心中暗叹一口气,这才把目光移给夏侯钰,淡淡问道,“真的不会?”
他的瞳孔幽深,目光沉静,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内敛气质。
对视两秒钟,红袍公子突然就心虚起来。
“呃……”他干涩的咽了口口水,带着求救的眼神转向西陵楚,“阿楚,应该不至于吧?”
西陵楚没有回答,从他手里取回酒壶又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往嘴里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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