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香川的身体,不嗔便再说不出半句哄劝之词,他垂首沉默半晌,低声叹道:“你知我必会全力而为,只是这一次,他自己不愿醒来,我也无法。”
锦霓刚要接口,不妨良灿在外面喊了一声“师父”,声音里透着急切。
两个人都是一惊,良灿性子冷,这样失常,难道是……
果然,待两人奔至香川的床前,只见干净的床铺上,满是浓稠的鲜血,再看躺着的人,嘴角都是残血,却仍是紧闭双眼未曾醒来。
“不嗔,怎么可能?香川一直好好的……怎么会……”
锦霓看清眼前,慌得险些坐在地上,一把抓住不嗔,死死掐着他的手。
不嗔也是一脸吃惊,赶紧上前把脉,只见他脸色几变,终于显出一丝惴惴不安来。
“良灿,快带锦霓出去。”
说罢,不嗔狠下心,急速出手,点了锦霓的昏睡穴,一把抱住她,将她送到良灿怀中。
“若我有任何事,记得送我回西域。”
他脸色冷峻,似是不舍,又伸手在睡过去的女子脸上轻柔一探,终是狠心收回来。
“师父,你?”
良灿眼神凌厉,在不嗔脸上寻找着蛛丝马迹,听了这话,心下一沉。
“你若有事,我一定不会管她,你自己的女人,你自己管!”
说罢,良灿将锦霓打横抱起,踹开门便往外走。
一股酸涩的热胀感涌上眼眶,他知那是良灿以此来告诫自己不可妄为,可,他没得选择。
若他散了一身武功,能将他救活,想必,她是高兴的吧。
锦霓是因心口的一阵绞痛而惊醒的,憋闷得她急促地喘了几下,这才透过气。
听到响动,睡在不远处椅子上的良灿醒来,几步走近,黑暗中,他的眸光暗沉,一手揭开纱帐,俯首地深深凝视着她。
“哪里不舒服?”
锦霓强忍,颤颤巍巍地伸手,握住他的手,他微躲了一下,还是包住她的手。
“香川,不嗔他……”
他抿唇,那只空着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抚*苍白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师父在救他。”
他的手上重了一重,似乎在叫她放心。
锦霓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神却又恍惚起来,脑子里正混沌着,冷不防良灿忽然开口道:“若是我师父与汲香川,只能选一人,你如何抉择?”
只能一人,如何抉择。
她猛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复杂深沉的目光,不由得喃喃道:“抉择?”
良灿却忽而踟蹰起来,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自己的猜测,顿时烦躁起来,松开了两人交握的汗湿的手,懊恼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教中有一门奇术,说是如何救活那些半死人……”
半死人,意指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他们或沉睡不醒,或命悬一线。
据说百十年前,西域神教当时的教主有一心爱之人,在一次教徒叛乱的内战中被人所伤,待那教主救下她时,堪堪只剩下一口气,只是他不肯放手,竟不惜用教中未曾有人用过的换血术救之,最后真的救活了爱人。
只是这奇术,在神奇的同时,也使救人者与被救者双方都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弄不好,救不了受伤之人,连救治者也会被反噬,丢了性命。
“你是说,要么,都活,要么,都死?”
听完了良灿的解释,锦霓的一张脸白得已经惨淡,透着青色,她握不到他的手,便用力地捏住床沿,直捏得指尖发青,也感觉不到疼。
“要么都活,就是死,师父也不会叫他死。”
“他知你对汲家人有愧,拼了命也会替你治好他,权当做是报恩,免得你一世都活在愧疚中。这样一来,他怎么会让汲香川死,怕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
良灿冷笑一声,然而却无半分愤愤,面色平静如水,像是早就想清楚了个中利害。
他每说一个字,她心便往下沉一分,待他说完,锦霓已经一把推开他,跳下床便要夺门而出。
看出她的心思,良灿一把抓住她,轻易地将她制服,沉声怒道:“你现在过去,要害死我师父么?”
在没有*的情况下,已经是铤而走险的一步,若是她现在贸然闯进去,后果简直不堪。
锦霓想通了这一点,动作一僵,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在他怀中无声地哭了出来。
“良灿,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眼眶一酸,却只得隐忍,犹豫片刻,终是将她搂在怀中,口中低低道:“信我,不会有事,不会……”
可是,他也捏了一把汗,眼底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恐惧。
卷六 蕴香 142
少女柔婉绮旎的声音,和着夏夜的凉风,缱绻缠绵,风华绝艳。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懵懂少女时听这首《四张机》,只觉薄薄的轻愁也泛着诗意的美丽,艳丽的幽怨,而今早已脱胎换骨,再一次吟出声,心中不觉苦涩。
月净虫鸣,锦霓守在门口,不敢打扰,只因房中有两个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男人。
透过半掩的窗,那微醺的烛光闪烁了几下,她的心也顿时提了起来。
“师父!”
静了片刻,却乍然听见早先进去为二人*的良灿一声猛喝,锦霓再也顾不得,推开门便奔至床前。
眼前的景象实在骇人,不嗔和香川两个人都是湿淋淋的,汗早已湿遍全身,冒着热气。
只见不嗔的左手指尖,正扑簌簌地拥着汩汩鲜血,蜿蜒了一地,聚满成一小滩。
而香川,虽然仍是昏迷不醒,脸色却红润如常,呼吸也甚是平稳,像极了平日里深眠的样子。
良灿飞快出手,封住不嗔周身几大重要穴道,以防他真气散尽后反噬到身体发肤四肢百骸,却又在手心贴上他后心的一瞬间,脸色一变!
不嗔,此刻的内力修为,甚至比不上他离开盘龙观之前,一身武学天赋,就此湮灭。
想到教中那些暗涌,叵测的人心和不断的刺杀,如今的不嗔,恐怕难以应付里里外外的挑战,如果教徒中有人起了二心,联合起来对付教主,怕是……
他不敢再心生杂念,赶紧渡真气给他,许久才感觉到他冰凉的身体有了一丝热气。
良灿不敢耽搁,但毕竟年纪尚轻,习武的时间又短,此刻的不嗔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不停地吸着他不算深厚的内力,不多时,他也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起来。
但是,他却不肯收手,只是任凭大颗大颗的冷汗,从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滑落。
“良灿!你住手!再这样你会出事的……”
锦霓俯身查看香川,待转过身看清良灿的脸色,大惊道,赶紧上前便要拉开他。
“别管我!去烧水!”
他红着眼,低嘎一声,终于无力地撤回手,身子晃了几晃。
巨大的木桶之中,盛满滚烫的沸水,缭绕着白色的水雾,锦霓试着翘起指尖试试,却被那高温烫到,吓得赶紧缩回手。
“师父现在体内全是寒气,这换血术太过阴损,实施过程中要用全身的真气护住自己,可他却大半给了香川,因为他昏睡后,自己根本无法保护自己。我们如果不用热气逼出寒毒,他就会……”
良灿低低地喟叹了一声,垂下头去,他不再说话,可锦霓明显地捕捉到他狭长眼角处的一抹水光。
“良灿,扶着你师父,他不会有事的。”
此刻,锦霓反而冷静了,不复早先的惊慌失措,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害怕了。
不嗔为了她能解脱,卸下心头的枷锁,不惜以命换命,她若还是没有半分改变,便是再也配不上他的这份情谊。
“你……”
对*坚定的眼神,良灿愣了一下,依言扶起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却尚有意识的不嗔。
锦霓上前,手指灵活地解着不嗔身上的扣子,却瞥见良灿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低咳了一声以作掩饰。
“将他放进木桶里就可以了?”
她将那沾满血污的衣衫一层层扒下来,面前的男躯虽然依旧结实健壮,仔细看去,浑身的肌肤都呈现青灰之色,雾蒙蒙的没有光泽,皮肤下的血管隐隐可见。
合力将不嗔抬入热气腾腾的木桶中,不过几步,然而心中担忧手上脱力,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水花四溅,滚烫的水丝毫不见凉却,不嗔的身子一*水中,便立即泛红起来。
足足浸泡了半个时辰,每一次,不待水凉下来,就一次次不断往里添加沸水,男人的身体犹如煮熟的虾子,红彤彤,酣畅淋漓。
“差不多了。”
良灿把脉后神色一缓,这才将不嗔拉出木桶,将他背在身后,裹上外套,疾步向他的卧房走去。
锦霓收拾妥当,走近床边,犹豫再犹豫,这才颤巍巍伸出手,去探香川的人中,呼吸虽轻,却很稳,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将被角掖好,这才吹熄蜡烛。
“今夜,你便守着他吧,若是不好,有你陪着,师父也没有遗憾了。”
良灿似乎有些恼火,见锦霓已经进来,便转身就要离去。
锦霓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不知他为何又如此阴阳怪气,却不料他轻轻一躲,她的手便抓空了。
低低的声线,混着哽咽,少年在她不远处顿住身形,启唇道:“他那样高贵的人,却可以因为爱你而这般牺牲,你莫要负了他,不然,我全教上下,也不会饶了你……”
说罢,良灿握紧了拳,猛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女子呆怔在原地,被他的话吓到,并非是那句“不会饶了你”,而是,没有遗憾。
许久,锦霓才找回双腿的知觉,挪到床边,只一眼,便落下泪来。
不嗔,你叫我,如何还你这份情。
我知你并不想要我的感恩,只想帮助我获得解脱,可你却不知,若是以你的姓名为代价,那我绝不会叫你去冒险。
十指连心哪个都疼,我忧心香川,你当我便舍得下你?
她不敢出声,咬着手指啜泣着,手抚上他不断渗出冷汗的额头,离了热水,他的身体再次冰凉。
静悄悄地除去鞋袜,她轻轻上了床,侧躺在他身边,环抱住他,以期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正直酷夏,寻常人莫不是惧热,然她拥着他不多时,自己已香汗阵阵,不嗔却依旧周身发寒。
狠下心一咬牙,锦霓下床翻出冬天的厚被,铺展开,自己紧紧抱住昏睡的男人,再将被子全笼罩在二人身上。
一刻钟不到,她便热得涨红了脸,贴身衣物全打湿了,刚要透口气,怀中的男人忽而蹙起眉,淡淡地呻。吟了一声。
“不嗔?不嗔?”
锦霓大喜过望,眼看他眼皮不断颤动,喉咙里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不禁一声声唤着他,希冀他赶紧清醒过来。
就在锦霓泪眼婆娑,几乎要放弃,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他却哀吟一声,悠悠转醒,原本晶亮的眼,眨动几下,终是清醒过来。
卷六 蕴香 143
剑眉飞扬,鼻梁挺直,五官如此精致,若不是有伤在身而显得双目无神,面容憔悴,男人定是朗朗风姿。
不嗔醒了过来,然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对上锦霓哭泣的眼,吃力地抬起手道:“傻姑娘,哭什么,不是没事么……”
闻言,她的泪水涌得更急,嘀嘀嗒嗒落在他赤裸的胸口,小手抚上去,这才发现,他的体温已经趋于正常。
心里一缓,见他已经能够勉强出声,虽然猜到了他是怕自己担心,可毕竟胜过昏睡无知觉。
看着他的眉眼,锦霓禁不住盈泪哽咽,“你只当我怕香川死,你就真的不知,我更怕你有事?”
说罢,她再也无法隐忍,扑到他怀中嚎啕。
“佳人尚在,某怎敢死?”
不嗔目光温柔似水,轻轻抚着锦霓腰间的散发,顺滑的发丝穿过手指间,轻声叹道。
“不会,我不会叫你有事……”
她飞快出声,执拗地否定着,甩落串串泪珠。
“咳咳……”
不嗔忽而低咳起来,赶紧用手捂住口鼻,刚要说话,忽然望着掌心一愣,继而飞快地握紧拳,收在身侧。
“怎么了?我叫良灿去请大夫……”
锦霓见他咳嗽,就要起身,却被不嗔揽在胸前。
“别去,第五鹤正在派人四处找你,不要打草惊蛇。而且,我现在只想抱着你。”
锦霓果然不动了,乖巧地伏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响在耳畔。
两人都不再说话,房中黑暗一片,朦胧一片,不知是今夜太过惊险,还是太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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