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从牧先生与柳树只见抽身出来,转头欲走,手却被拉住,“对不起,夫人,牧容、牧容……不必夫人赶,牧容也留不了多久,只是……夫人,你可知道牧容的父亲本是契丹人?”牧先生语气凄苦,放开我的手颓然的坐在地上。
关于契丹人的话题刚刚已经聊过,我不知道牧先生为什么要提起,只是我却顿住了。
“那又如何?”我没回头,也不知道牧先生是什么表情,迎着正午的日光望着茂盛的荷花塘和塘前仍旧嬉闹着的男女。
“我、我父亲家,在辽国是大官,因为我血统不纯小时候和母亲一起被赶出来,我父亲派人把我和我娘送回娘家,我娘相似过度没几年就死了,从那以后牧容一直代写书信为生。可前几日父亲那边来人了,原来,哼!原来他们家除了我之外的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这才想起我想找我回去,我本来没答应,可是、可是看到夫人,牧容想不如夫人与牧容一同去辽国,那里没人认得我们,自可逍遥自在的生活。夫人,可否再考虑一下?就算夫人要带上前儿牧容也绝不反对……”那种满是祈求的语调,我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牧先生把头埋得极低,似乎想要躲避炙热的日光又怎么都躲不开,“对不起夫人,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牧容冲动了。”
我转回头,闭上眼,两行泪一齐流出,“我该回家了。”声音很轻,都有些不像我平时的声音,我心里也是很酸的吧,我从没想过这世上还会有人这样对我,就算刚刚他做得有些过分,但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我能看出那些话是真心的。
双腿像是被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很苦难,我知道这样的机会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然而我还是努力地抬起腿,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原来,我还是不能接受真的离开程家么?我的根已经扎在那里,我原来,并不想走的啊,我不想离开辰儿,离开福全,更不想让前儿没有娘。
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不是牧先生是不是站起来想要叫回我,他没开口,我也没回头,顺着铺了石子的小路一步步的走进了宋家镇。
☆、暴露
回到镇子里我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去处;家里是不想回的,铺子里已经要福全去了;药铺索性就给福元我以后越少掺合越好。
对了,那时候看到小凤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件旧衣,我不如去铺子里给她拿块布料吧,想到这些心里一下子轻快许多迈开步子往前走,忽然又顿住,我到底是想帮小凤拿布料还是自己扔不下铺子里的那些事所以找的借口?看明白了自己的心却只能无奈的笑笑;扔不下也是自然,我也不必太过勉强自己。
进了铺子里,周泰赶紧迎了出来,“掌柜的;您可算来了。”
平日他们并没有这么热情地欢迎我吧,“发生什么事了?福全没来吗?”
“来是来了,可是这事儿,福全也拿不定主意,”周泰皱着眉似是遇上了难事,“掌柜的,刚刚县老爷派人来,说是杭州的什么大人物要来,要咱们照着样子做两套衣服,还要最好的云丝锦,云丝锦前几日掌柜的进了两匹倒还够用,可这做衣服的事儿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哪会啊。我们不好驳了县老爷的面子,也拿不了主意,正愁着呢。”周泰说着带我进了铺子里,里面却是放着厚厚的一打纸,上面画着几张图样。
“来的这人不是官么?”我看着那几件衣服的样子问周泰。
周泰摇头,“着他们没说,看衣裳花样不像,也没准是微服出来的?”
我自然是不会做衣服的,现在去找裁缝也来不及,仔细看去这样子倒是莫名的熟悉,我拖着下巴想却又想不起来。
“掌柜的,你今天穿着衣服挺漂亮可不像您的手艺……”周泰打量着我身上穿的衣服说到这又停住,尴尬的笑笑。
我这才注意到竟然把昨天小凤拿给我的衣服穿上了,难怪早晨穿衣的时候还觉得今天的衣服穿得特别快。对呀,我这才想起,今天早晨看见公公和福全穿的衣服不就和这有些像吗,就算有不一样的地方略微改一下也就成了。
只是……又要麻烦小凤了,毕竟她怀孕了我这么做婆婆不会说我欺负她吧?
“掌柜的,是哪位裁缝做的您这衣裳,您快去找他,县老爷只给了咱们七天时间。”周泰着急地说。
只有七天?就算一个人不停的做这几套衣服也未必做得完,我来不及多想,赶紧叫周泰拿了布料回家。
到了家门口我接过周泰抱着的几匹布独自进去,院子里没人,也不知他们都去了哪里。我推开小凤的房门,里面也没有人,只是我抱着的东西太多,还是先放在她的屋子好了,我想着就迈步进去,将布料放在桌子上,刚想出门去找小凤,只见小凤匆匆跑进来,那神色分明是——仓惶?或许还带了几分惊恐。
“你……”小凤喘着气,是什么事让她跑得那么急?我一时想不通,赶紧说道:“别急,我拿了几匹料子来。”
小凤看着我拿来的那些布料,这才回过神儿来一般点头,“哦,这、这是……”
“小凤,这次要麻烦你,县老爷送来了几个样子,说要七天之内照着做成成衣,店里的几个伙计没有人会,恩,你也知道我的女红不好,我看着你给公公和福全缝的和这几套有些像,想求你帮个忙。”我和小凤一同坐在凳子上,小凤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小凤点头,“为家里做事小凤自然万分荣幸,只是七天有些紧,程曦最近也学了不少女红,除了一些细致的活儿别的也不比我差,我们俩一起做也可以吧?”
“自然可以,想必那些男人也不会挑细致的地方,小凤你的身子重要,量力而行就好。”我看着小凤,她的心思似乎全不在这里,我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心里也跟着一震,这、这不是当初小凤与福全屋里的那个柜子吗?那时我就是把写了公婆他们生辰八字还扎了针的娃娃放在这里的,小凤离开后我看着别扭就说这柜子不吉利给搬了出去,后来就放在杂物间里,没想到现在又搬了出来。
小凤一直向那边看,眼中带着担忧,这是——若非那柜子里有什么秘密就是小凤她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现在看我又和当年一样一个人进来才这么不安。
的确,当初除了我家里还有谁那么恨小凤呢?别人或许会以为福全买了我回来小凤心存恨意,可小凤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没做过那样的事?只要稍加思索就能猜到那些是我做的!
“小凤,你……”我顿住,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我若自己提起当年的事岂不等于自己承认?
小凤一笑,“哦,没什么,我有些失神。要不了这么多料子的,我看这些也是难得的好东西,你还是把多余的拿回去卖吧。”小凤抱起一匹布放在我怀里。
“不用不用,其余的是给你的,趁这几个月还算轻便给这小家伙也多做几套衣服吧,过几个月身子重了就不爱动了,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我赶紧推回去,自从小凤回来当年的事就像一根刺时时扎着我,生怕被发现却又觉得迟早会被发现,小凤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走,难道我要一直担惊受怕下去?我一咬牙,不如现在就说出来吧,反正现在已经够乱的,索性再乱一些,“小凤,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小凤笑着打断了我的话,拿起两匹布放在柜子里,又续了两杯茶。
不,既然说就要说清楚,这样模棱两可我心里还是不安,“小凤,当年我……”
小凤摆手,“我自认为并非蠢人,家中这几个人我还看得明白,再说当天我就站在程曦的屋子里。”
我震惊的站起来,紧紧地盯着小凤,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程曦的屋子就在我的屋子对面,当初那是小凤的屋子,原来我偷偷摸摸进去小凤房间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可她怎么不说!原来我自以为得意自以为秘密的事其实一开始她就知道么?
“可你……”
“我说过我嫁给福全是因为家中太穷,为了那一点聘礼才嫁的,到了程家福全每次喝酒回来对我非打即骂,娘固然对我好可她性子太软管不住福全,那时家中程曦还小福元又病得厉害,我一个人照顾着一家老小还要动不动被打得遍体鳞伤,其实心中早就不愿意留下,你那么做也随了我的心。”小凤看着我,带着我从未见过的不解和怜惜,“其实你也不容易,一个女人生在烟花之所,所经受的苦楚必不是我能想象的,好不容易长大又被福全那样的人买回来,我当时想既然你想要这个家就给你好了。”
我看着小凤和辰儿一样黑白分明的双目,眼波流转处难得她不仅不嫌女支女这个出身肮脏、不来唾骂我反而有一丝哀婉,原来这一切都在她的默许之下才能成功,亏我当初还以为小凤这个好人家的女儿没有多少心计。不,也不能说心计,或许只是顺水推舟吧。
“不,当年害你是我的错,我理应受到惩罚。只是你……”你怎么又回来了?我想问却没问出口。
小凤苦笑,“我回家才知道自己想的太天真,即使他们的家业都是用我的聘礼换来的,哥哥也根本不愿意多养我一个人,娘死了之后我没了去处,唯一挂念的就是辰儿,偶尔能远远地看看他我也就心满意足,可后来你们搬走了,我不知道搬去了哪里,直到有天我晕倒在大街上被福全救了回来,当时并没见你在,我还以为……你也和我一样离开程家了。”
我点头,想必就是我被方教主带走那两天吧,竟如此凑巧,难道这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岚芷!”小凤突然跪倒下去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接受我,我也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我不想在你身边夺走什么,只要你让我留在这个家里让我看着辰儿长大就好。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啊!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我当初是怎么舍得下他。我不会和你抢福全,也不会再让娘去说什么妻妾的话,我不要名分只要让我看着辰儿长大可以吗?”小凤泪如雨下,整个脸因为痛苦而扭曲,整个人也颤抖着,让人不禁升起怜惜。
“小凤,别这样,这是做什么,你还有孩子,快起来。”我被小凤的举动吓到赶紧拉着小凤起来,小凤顺着我的手起身,用帕子擦了脸上的泪,“对不起岚芷,我太激动了,我是真的只想看着辰儿长大。”
“我知道……”我的话并没有说出去,门被什么人大力推开,门口站着的是福全,就和小凤刚刚回到家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福全,你……”福全面色铁青,一双眸子里冒着火,几乎连眉毛都竖立起来,他紧紧地盯着我,好像要将我看穿。
“那几个人偶是你放的?”福全问我,我全身一震,呵,我的感觉没错啊,今天终于被发现了,心中惊惧那颗石头却沉甸甸的落回了肚子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哭反而笑了出来,或许只是苦笑吧,点头承认。
福全的手攥着拳头,攥的吱吱的响,我以为他会打我一巴掌,但他只是看着我,骨骼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密集,就在我几乎想要躲开的时候福全开口了,“你走,回你的屋子里去。”
“福全,不是,不是那样,”小凤拉住我,急忙说道:“当时情况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你且听我们解释。”
“走!”福全又呵了一声,我的眼泪竟然这个时候流了出来,明明早就知道这是一旦被发现我在程家将会连个妾的地位都没有福全也不会再看我一眼,可心里还是有一丝丝渴望福全会回护我的吧。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比预想中一旦被发现大不了拂袖而去的洒脱要痛苦得多,太多太多。
我又错了吗?是不是刚刚就该一口答应牧先生?就这样离开会不会还能让福全在以后的岁月里偶尔想起我,还能让他想起告诉前儿他还有个娘叫岚芷?
“小凤,不必说了,事实就是那样。”我侧身与福全擦肩而过,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我这一世会不会就此与他擦肩?
等我走到院子里,才听到小凤大喊了一声“福全!你这是来搅合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谢谢亲们的支持
☆、离开
第一次知道程家的小院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