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它迟早都是我的!”
“你错了,”星阵中的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苍白妖异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仿佛暗夜长巷中不曾熄灭的灯火。
“我从来没有想过拯救这个世界,是这世界拯救了我。”
话音刚落,头顶的五芒星阵突然光芒耀眼,笼罩着晴明的身体,紧接着,阴阳师连人带阵飞了起来,星阵在半空中变成一张巨网,向着云团中的魔君罩去。
“混帐!你想做什么?”魔君的声音突然变得惊慌而愤怒。
“如果不能阻止……”阴阳师蓦然睁开双眼,血色双眸目光凛冽如火。“那就和你一起,形神俱灭,万劫不复吧!”
星阵在这一刻撞上了黑云,发出天崩地裂的声响。无数条蛇形闪电向四周放射开来,把整个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不!”
这撕心裂肺的叫声来自地上刚刚醒来的博雅。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如焰火瞬间开放,闪电击中了树冠,大树缓慢地倒下,正倒在屋子上方:熊熊烈火随之燃烧起来,那曾经无数次对饮的回廊、可以悠闲地倚靠着欣赏庭中四季美景的松木柱,还有那个总在廊下微笑着举起酒杯的白衣人,全都被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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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记略》载:天元元年,天文博士安倍晴明宅遭雷击毁损。以今历计算,是为公元978年。
一切都是虚幻么?有时候,也会作如此想。既然庄周可以是蝴蝶的残梦,那么世间万物对天地来说,和无生命的刍灵又有什么两样?而白驹过隙的萍藻之生,寄居着一闪即逝,如露亦如电的思绪和情感,实在是荒唐之中最为荒唐的故事。来过又如何、有过又如何?终须去、终归无。然而在这来与有之间,去与无之前,竟如此不能割舍,不惜以生命为仅有的赌注,倘若上天有知,也将默然——不能解答、无法阻止、难以改变、无能为力。
那么,就来听一曲吧。这温和平静的笛音,悠扬之中带着淡淡的惆怅。所有思绪仿佛被时间的河流浸过,滤去了蛛网上的尘埃,透明如冰晶,澄澈如清泉,皎洁如月光。
“说起来,这样的曲子是你喜欢的吧?”吹笛人放下了笛子,呆呆地说道。“喜欢的话,我就再吹一曲。”
周围并没有人。土御门外,寂静无声,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轮满月的光华照着残破的院落、焦黑的颓垣。樱花树已经被雷火击倒,往日的繁花不再,然而墙根的瓦砾之下,却有不知名的野花,怡然自得地露出笑脸——毕竟是春天。
笛声重又响起,如同清风从笛孔中拂过,静谧柔和。但突然,在某个音节处吹出了一个刺耳的错音。武士扔下了叶二,把脸埋在自己宽厚的手掌中,象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这一切……都是咒……都是你说的咒吧?连你也是吗?那么我呢?……”
这质问并没有找到它的对象。于是博雅抬起头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声:
“回答我!”
一片沉寂。突然,眼前闪过一只蓝紫色的蝴蝶,在月光中翕动着透明的翅膀,作翩跹之舞。与此同时,在自己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带着笑的声音。
“也许是吧。”
已经不需要回头了,武士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泪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因为狂喜。蝴蝶轻盈地停留在那人肩头,白衣淡笑,一如往常。让人不由得猜想,纵过千年,这笑容或许还是会出现,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完结)
卷十五 百鬼
后记 刍灵
“恭喜生还。”
这俗套的问候是向对面那人发出的。有个写诗的朋友曾经说过,这句话适用于任何场合。前一秒钟还在热带的阳光沙滩上嬉闹追逐,下一刻便有可能成为茫茫大海中随波逐流的浮尸——即便是最为平常闲适的生活,生还于每一日也是一件倍极艰辛的事。
红润的唇角边露出了漫不经心的微笑,只有我能看出其中的揶揄意味。
“活着还是死去,有什么分别?”
“也许有吧。”
“能有多大?同一张纸的正面与反面?”
印象中这是一种罕见的说话方式。通常情况下,这个人就像藏在鞘中的利刃,看上去华丽圆熟的外表,却有异乎寻常锋利冰冷的心。然而此刻,刀锋在外;甚至可以听见出鞘之时那一声锵然。
“至少对于别人来说,会有所不同。”
慎重考虑之后,我如此作答。对抽象问题展开讨论向来不是我之所长,而在他,则驾轻就熟——我和他,本非同一个世界中的人物。
“是吗……”
这一声过后是长久的沉寂。身穿白色狩衣的男子斜倚着廊柱,将端着酒盏的手放在曲起的左膝之上,目光散漫地看着空中的繁星。夜已经很凉了。
“看见那些星了吗?”
“哪颗?”我顺着他的手望去。
“北斗的斗柄,分别叫做玉衡、开阳、摇光。当它们向着东方的时候,春天就要到了。一年四季,就这样在东西南北中轮回着。”一丝微笑在他的眼中闪烁,折射出清冷的星光。“是新的一年啊。”
“原来如此。”我想起了他的正职——阴阳寮的天文博士。
“这一颗星与那一颗星,看起来如此接近,却永远不能够到达。哪怕走过亿万年的时间,耗尽生命中的光线,你所能够见到的距离,仍然是那么远。”
嘴角的笑纹更深了一些,他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生而孤独的命运,没有人可以改变。”
我默然。想起了某个只有我和他两人知道的秘密:名为源博雅的武士事实上不过是一个咒语;更确切地说,是这个名字叫做安倍晴明的阴阳师在无聊生涯中制造出的刍灵。自始至终,他不曾存在过:不曾活过,不曾来过,自然,也不曾去过。
——这世上,本没有这一个人啊。
“观看星象有很多好处。”他继续说道,没有理会我的沉默。“抬起头来,便有无边的苍穹笼罩,令人顿觉己身渺小,如恒河之沙。而那些苦恼着的人世、骄矜着的欲望,都可以置之一旁。”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里确实闪现着一些可以被称为光彩的东西,如同灰烬里的火星。
“连同那些事吗?”
火星黯淡下去了,他低垂下眼睑。
“是的。连同那些无能为力的悲伤。”
微凉的风中传来桂花香气。不知道它们出自何方,然而我却清楚地知道它们一定存在着,就象此刻的我一样。总有些东西要被埋藏,或埋葬。
“打扰了。”倦意越来越深,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
“是你吧?”
突如其来的对话让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微笑。惯常的、如同铜镜中影像一般模糊的、嘲弄的微笑。刹那间我明白了他的所指,尽管处身在一个自己不能控制的故事之中,我的谈话对手仍然拥有超乎寻常的敏锐。
“那个人……那个要我活下去的人,是你。我是你行将离去的梦境、无法割舍的前尘、不肯死去的愿望,这就是你不希望我消失的真实理由吧?”
“没有的事……”几乎是一种本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却没有争辩,只是凝望着我身后。
“看。”
他低声说。我转过头,刹那之间瞠目结舌:就在我的身后,一条幽深黑暗,浩淼无边的河川从天际顺流而下,平静的水面下是汹涌如血液一般的暗流,仿佛随时可以将人吞噬。水上漂浮着难以计数的刍灵,发出飘忽不定的光,照彻这夜的黑暗。光和影在这瞬间升起又幻灭,交错纷呈,不知来处,不知去处。
“嗒”地一声轻响。悚然回头,在几案的另一侧,早已失去了阴阳师的踪影。清风吹过,一张剪成人形的纸片缓缓飘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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