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得睡觉了,晚安。”
肯沃德大夫想不用威尔玛帮忙自己站起来,但她立刻扶了他一把。“你想站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嗔怪道。
“我不想靠别人。”
“你得克服这种偏见,人总是要靠别人的。你要睡觉吗?”
“是的。如果你帮我穿上鞋……行了!我不想弯那条腿……谢谢了。”
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坐在行将熄灭的火堆旁,沉浸在沙漠的静寂中,看着红红的焦炭。
他们身后连绵的高山在西方的星宿映衬下构成了一幅黑色的剪影。在他们的前方,东边的大地湮没在神秘、朦胧的黑暗之中,他们知道面前只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炭火在慢慢地变暗,夜风再也无力使火苗重新窜起来了。
梅森摸到了德拉·斯特里特的手,握住它,一句话也没有说,可他们的心在这一刻却是相通的。
北极光的第一次闪亮暗淡了东方朦胧模糊的星光。几分钟之后,在微微泛黄的天幕下,沙漠另一端山峦的轮廓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丝带一般。黄色的光芒随着月亮的升起变得更亮了,山映衬出金色的光彩,山下的巨大的阴影也随着月亮的升高在逐渐缩小。
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在沉默的包围之中凝视着千变万化的景象,他们就这么坐在那儿呆了两个多小时。
18
驴子的叫声把梅森从沉睡中唤醒。其它驴子马上也加入了大合唱,梅森睁开眼时脸上还挂着笑容。
黎明时分天还有点儿凉。只有一两颗明亮的星星还看得见,天空中甚至没有一丝潮气能形成哪怕一片云,而睡袋外更是找不到一滴露水,远处东方的群山像一条狭长的黑色斧头刀,在微微发绿的蓝色天空下渐渐地没入黑暗之中,天太早,还分不清颜色,营地周围的东西都灰蒙蒙的。
梅森坐了起来,他的背部和肩膀从睡袋里探出来,睡袋里的热气也散入周围冰冷的空气中,梅森一下子又钻进了温暖的睡袋里。
驴子看见他移动了,就蹑手蹑脚地向梅森的睡袋走过来。梅森感到绵软的鼻子在轻触着他的耳朵,之后,是嘴唇在舔他的头发。
梅森痒得笑了起来,爬出睡袋穿上衣服。显然驴叫声并没有惊醒其他人,在黎明昏暗的光线下,这些睡袋就像一动不动的土墩。
梅森穿上衣服却感到更冷了。没有风,可是山地的空气冰冷刺骨。他看了看四周想给驴子找点儿食物却什么也找不到,驴子似乎也不大想吃。显然他们只是想找个人类的伙伴,只想看着营地又有了生命的气息。一旦梅森活动起来,驴子们做出一副满意的样子,耳朵耷拉下来,头也低下了。
梅森折了些干蒿枝,用火柴点着了,不一会儿就升起一堆火。他正想找点儿食物却看见盐丁儿·鲍尔斯正儿八经地把左轮枪挂在臀部上,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盐丁儿对梅森点了点头,显然是不想说话,怕弄醒了其他人。他走到驴子旁,摸摸它们的脖子和耳朵,从水壶里把冰凉的水倒进盆里,洗洗脸,然后把咖啡放在火上。梅森洗脸的时候,冰凉的水刺得他的脸和手发痛。
“这儿真冷。”他说。
“晚上是冷,”盐丁儿说,“你到这边来,等太阳一升起来,就不会觉得冷了。”
梅森帮着做饭,看见德拉·斯特里特的睡袋在扭动着,她得在睡袋里穿好衣服。不一会儿,她也来到火堆旁边。
“睡着了?”梅森问。
“睡着了!”她大声说,“这是我这辈子睡得最好的一次,我一般睡得沉了,醒的时候会迷迷糊糊的。可现在我感到从里到外的清爽,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快了。”盐丁儿说。
东方已经是一片耀眼的橘红色,远山的边缘像是镶上了流苏金边,无垠的沙漠也渐渐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色彩,梅森见还需要更多的柴火,折了一些松脆、干燥的鼠尾草,拿到盐丁儿的身旁,盐丁儿正用锋利的刀子割腊肉。
太阳从群山后面跃出来,好像先做了个预备姿势,然后将金色温暖的光芒洒遍了营地,大约有那么15分钟的工夫,梅森忙于准备早餐,一点儿都没注意周围的变化,突然感到天开始变热了。
咖啡夹杂着薰腊肉的香味飘散开来。威尔玛·斯塔勒和肯沃德大夫也围拢到火堆旁边来。不一会儿,他们就吃上了黄褐色的蛋糕,蛋糕外面裹着溶化的黄油,上面满是糖浆,加上一条条的腊肉,腊肉外面的皮烤焦了,深褐色的咖啡味道十足。
“哪儿弄来这么多好吃的?”威尔玛·斯塔勒笑着问,“食物配给是不是给你造成很大麻烦?”
盐丁儿笑了笑,“班宁·克拉克在这儿不远有个储藏罐头食品的秘窖。”
“他为这些东西申报纳税了?”梅森问。
“当然报了。从现在一直到1976年上半年他们可以从他的帐簿上撕去一半的食品配给券。他喜欢他自己的食物,他不愿用驴子驮太多东西,所以他用车把东西运出一半路来,再叫用驴子运货的人带进沙漠来。你要是知道黄油罐头埋在凉爽的地方可以保存多长时间,你会大吃一惊的。真空包装的咖啡也照样可以保存很久。对城里人来说可以搞食物配给,”盐丁儿越说越来劲儿,“可是探矿人进入沙漠,必须带足保证使他在沙漠里生存几个月的食物,靠配给的东西他根本活不下来。他得带罐装和干燥食品——哦,我们还好,我们有储藏在这儿的食物,你们可以随便吃,想呆多久呆多久,没关系。”
“盐丁儿,多谢你如此好客,早饭后我们就要去莫哈维。”
德拉扫了一眼梅森,尽量掩饰着自己惊奇的目光。
“到那儿最好去看看内尔·西姆斯。”盐丁儿说。
“我们正想去呢。”
“她今天可能会带着馅饼来串门,她说她要来的。”
“想必皮特也跟她一块儿来吧?”
盐丁儿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说:“我不知道。”
“你不太在乎皮特吧?”
“他还好。”
梅森笑着说,“哦,我要去看看莫哈维。”
“你不知道葬礼的时间吧?”
“不知道,盐丁儿,他们一时还不可能让人去动尸体。怎么也要等到明天才行。”
盐丁儿突然伸出手说,“谢谢。”
他们互相道别,把东西装上车,开上了尘土飞扬、弯弯曲曲的公路,是德拉·斯特里特在开车。
“我以为你计划要呆上个一两天。”德拉说。
“我原来是这样想,”梅森承认道,“我并不是想逃,但是我也不想在真相大白前被抓去盘问。如果我不把股票拿出来,就麻烦了;如果我拿出来了,很明显签名是伪造的,但还有另一件事儿我放心不下,布雷迪森太太一旦发现另一份遗嘱不见了,她马上就会知道它在谁手里,你想他知道我不可能迸那个房间睡着了,因为她在我被发现之前刚离开那儿。”
“头儿,那她发现这些情况后会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这样一来她的行踪就没法猜测了,她可能要抢在我头里行动。不管怎样,我想还是躲一下的好,可是有关吐根的情况……好吧,如果他们开始动手,我们也可以反击。”
“这样你又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她静静地开了一会儿车之后对梅森说。
“我已经在滚烫的水里边了,”梅森承认道,“而且水温还在不断升高,过不了多久,水就会开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会被煮熟了。”
“说这样的话,你该受到警告,”她郑重地说,“我会给你的嘴关禁闭。”
“这很合理,”他说,把头藏在车窗帘后边,合上了眼,“我真该挨枪子儿。”
他们的车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奔驰,梅森打着盹,不久,车上了平坦的公路,飞速地向莫哈维进发,越过小高地,可以看见坐落在远处的沙漠中的莫哈维城。远远望去,小城显得那么倦怠,在阳光炙烤下像一根烤干的骨头。
“哦,”德拉说,一边放松了脚下的油门,“到了,去哪儿?”
梅森闭着眼睛说:“内尔·西姆斯的餐馆。”
“应该能找到那个餐馆吧?”
梅森笑道:“她的归来该是莫哈维城历史上的一件大事。肯定会轰动,这么个性格独特的人不会不受注意。”
这段公路与铁路平行伸向前方。德拉·斯特里特说:“看起来好像下过雪一样。”
梅森张开眼,沙漠上的一簇簇的黑肉叶刺茎藜上挂满了雪白的纸片。
“铁轨在这儿。”梅森边说边打着手势,“风从那边来,只有到了莫哈维,你才会亲眼见到什么是刮风,火车上扔下纸片,风把这些纸片吹到茎藜刺上了,风太大了,纸片死死贴在了上面,这是几年积累下来的,离这儿不远,有个帽子农场。”
“帽子农场?”德拉说。
“是的。沙漠天气太热,旅客把头伸出窗外,许多帽子被吹掉了,帽子在地上就像风滚草一样被吹到开农场的这个人家门口的茎藜上。他的邻居们想靠开荒种庄稼过活,可他们都被饿跑了。而这个人不开荒而是让茎藜疯长,每年就靠拾帽子换钱糊口。”
德拉·斯特里特笑了起来。
“不是开玩笑,”梅森对她说,“这是事实。你可以随便问这儿的人有没有这事儿。”
“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你问他们嘛。”
车子下了个斜坡,转了个弯,进入莫哈维城。靠近了,他们才渐渐看清了沙漠小城人来人往的街市。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梅森说,“住在这儿的只是那些没有足够的钱和魄力离开这座小城的人。这个小城的文明程度使人享受不到沙漠真正的好处,它毕竟是个沙漠里的小城,现在,有了空调和电冰箱,生活好过多了,你能看见城市面貌的变化。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就在前面。看见了那几个字吗?”
一条彩旗横跨道路的上空,上面用至少有3英尺高的红色大字写着:“内尔回来了!”
德拉·斯特里特停下车。梅森把车门打开,她也离开方向盘,下了车站在梅森身旁。
“我们用不用事先编一套话说?”德拉问。
“不用,我们直接进去说话就行。”
梅森为德拉打开餐馆的大门,他们从阳光照耀下的沙漠里一下子进了屋,眼睛调整了半天才看清楚屋里的东西,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挂在午餐柜台后面镜子上的又长又窄的条幅,上面写着:“因为我的餐馆略胜一筹,所以这里门庭若市。”
梅森说:“就是这儿了。”
从里边昏暗的阴凉地里传来了内尔·西姆斯的惊呼:“哦,天啊!你们俩到这儿做什么呀?”
“只是要一杯咖啡加一块馅饼,”梅森笑着说,一边上前握手,“你好吗?”
“我很好,你们一定是来串门的。”
“不是吗?”德拉笑着说。
“我现在去糕点架取馅饼还有点儿早,”内尔·西姆斯抱歉道,“可有一些馅饼正在烤箱里,再等一分钟就出锅。想不想再来一块上面是冰淇淋,旁边再加一大片奶酪的苹果馅饼?”
“你可以这么做吗?”
“做什么?”
“馅饼、奶酪和冰点能一起上桌吗?”
“不允许的,但我可以,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大家都很好客,可不管那些政府的最新规定。坐下,过一两分钟我就把馅饼拿出来,你们会喜欢的,我加了好多糖呢。半甜不甜的甜点碰都不要碰。我还加了不少黄油和肉桂,虽然做不了太多的馅饼,可我烤出来的味道绝对一流。”
“这儿有什么新鲜事儿吗?”梅森坐在柜台旁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为发现新矿的事儿引起了不少轰动。可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儿蹊跷。”
“什么?”梅森问。
“那个探矿人……”她欲言又止。
“你是说那个找到矿的人吗?”
“那个自称找到矿的人。”
“他怎么啦?”梅森问。
“他太懒。如果他是个探矿人,我就是外交家了。不过,他真有金子,正招摇过市呢。”
“他现在干什么。”梅森问。
“大部分时间在喝酒。”
“在哪儿?”
“随处喝,只要哪个地方有停车的地方有酒喝,他就在哪儿。牧场主跟着他,他们一块儿寻欢作乐。”
“你丈夫在什么地方?”梅森问。
“我到这儿之后还没见过他。你们知道葬礼什么时候举行吗?”
“我想谁也不知道,验尸啦,以及其他一些繁琐的手续不知什么时候能办完。”
“真是个好人啊!”内尔·西姆斯说,“这样就过世了真是不应该。他对我就像兄长一样,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伤心欲绝。想必他们还没查出来谁杀了他吧……天啊!我差点儿忘了我的馅饼。”
她冲进了厨房,传来一阵炉门打开的声音,不一会儿,刚出炉的馅饼诱人的香味钻进了他们的鼻孔。
餐馆门开了,有两个人进来。德拉·斯特里特朝门口看了一眼,一把抓住梅森的胳膊悄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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