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邦继续陷入沉思。而靳峰张了一下嘴。萧邦立即感觉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靳副局长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萧邦问。
“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看我们的对手沉不住气了。”靳峰郑重地说。
我们的对手?萧邦揣摩着这句话的含义。凭直觉,萧邦觉得自己同靳峰之间,远未达到“我们”的程度。
但他是个精明的人,当即说:“依靳副局长看,‘我们的对手’,指的是谁?”
“现在仍然不能断定。”靳峰转了一下眼珠,“也许我们的对手不只一人,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如果稍微作一下串连,就可以想出一些眉目来。”
萧邦在听。通常,在别人发表重要意见的时候,他都能管住自己的嘴巴。
“我们首先从王建勋被杀一案说起。”靳峰说。
“王建勋被杀,决不是一般人所为,到现在仍然没有丝毫线索,证明作案的人十分熟悉监狱的情况,而且身手十分了得。没有孟中华和小马这样的身手和对杀人技巧的熟稔,是很难成功的。接着,洋洋失踪,闹得满城风雨。现在看来,洋洋失踪是故意安排,其目的大概有两种:一是引出藏匿在大港的重要人物,譬如苏浚航或邵剑雄等人;二是嫁祸给孟中华,逼他现出原形。当然,目前都只是猜测,还不能确定。再接下来,就是你被枪击一案。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枪击你是马红军所为。可是,马红军为何要杀你?而且,事先还要安排宋三鞭演那场戏?这颇令我费解。后来我想了想,可能是宋三鞭信誓旦旦地说他能够搞定你,小马也认为如果能够瞒过你,让你中了他们的圈套或逼你离开大港,就没有必要开枪杀你,因为,杀了你必生事端,警方不会不了了之。但宋三鞭的计划失败了,小马迫不得已,才动了手,但他也受了伤。受了伤的小马确定你已经死亡,知道麻烦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便安排手下阿梅引诱了孟中华,在孟中华肩膀上的同一位置来了一刀,让孟中华百口莫辨,以便嫁祸于他。没想到的是,你却逃到了孟欣的住所,让孟欣为你疗伤,从而识破了小马的把戏。再接下来,与小马敌对的孟中华和孟欣突然站在了小马的一边,孟欣乔装混进医院实施暗杀。就在昨晚,你在岱家胡同与来自沈阳的李二、杨三、许四一场恶战,虽然战败了这三个混混,但自己也受了重伤,接着小马、孟欣和孟中华登场……所有的这一切,看似复杂,其实都与一个人有关。”
“谁?”萧邦问。
“小马。”靳峰加重了语气。
萧邦认为靳峰分析得有道理。这些案件,除了王建勋一案不能确定是小马所为外,其余事件的确都有小马参与。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我必须提醒你一下。”靳峰说,“老萧,你自然知道小马的来历。”
萧邦突然一震。说来说去,靳峰是在暗指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苏振海。
因为小马是老爷子的养子。
“靳副局长的意思是,这一切与苏老船长有关?”萧邦若有所思,“可是,苏老船长为何要这样做?在海难事故中,他的儿子苏浚航也是受害者;再说,洋洋是他的心头肉,他怎么会忍心让宝贝儿子涉险?”
“你说的也有道理。”靳峰没有反驳他,“可是,就算小马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上述的这一切。小马有三家公司,有钱有势,如果不是由于特殊的原因,他不会趟这池浑水。”
“可是,据我所知,小马对老爷子很不满,似乎另有隐情。”萧邦说。
“就算是小马对老爷子不满,可老爷子的话,他还是不敢不听。”靳峰说,“以小马目前的势力,与孟中华为敌都显得力不从心,更别说想背叛老船长了。当然,我并不是说这一切就是苏老船长策划的,但至少有嫌疑。你想,他明明已通知大港市领导,要来大港的,可是半途却没有来,而是让他的夫人和孩子来了。这样做,苏老船长便于在幕后掌握情况,比他本人亲自来,获取的情报要多得多。”
萧邦头皮一麻。看来,这个苏振海才真正可怕。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靳峰叹了口气,“昨晚与你交手的李二兄弟,曾被我带人拘捕。李二兄弟三人,以前根本没在大港出现过。而这次来,显得很蹊跷。你第一次在一个地下室碰到他们,就已知道他们是在警告和威胁你,不要参与‘12。21’海难的调查。接着,他们又出现在小马的漂流岛酒吧,威胁王啸岩,要让王啸岩杀了你。那次之后,我手下的人就已盯上了他,而且孟中华也盯得很紧。结果,在孟中华的引导下,我们的干警抓住了他们。但你猜怎么着?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个电话打到我这儿来,让我放了他们。”
“是谁给你打的这个电话?”萧邦问。
“对不起,这个不能告诉你。”靳峰回避着萧邦的眼神,“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是一位领导。试想,谁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左右我的领导?我想,此事与苏老船长有些牵连。”
这是个新的情况。萧邦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问:“照你所说,李二兄弟与小马应该是一路人,可是,目前似乎没有迹象表明这一点。”
“苏老船长做事,当然不能用常理去推断。”靳峰哼了一声,“雁雁与浚航结婚那么多年,王啸岩娶苏锦帆的时间也不短,可是雁雁和王啸岩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小马存在,这足以说明苏老船长的心机。”
萧邦沉默了。看来这个苏振海,的确不是一般人。
难道说,这起海难是苏振海一手制造的?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制造一起海难,就是为了害死自己的爱子?这显然说不通。
“我知道你的疑惑。”靳峰抬起双手,揉了揉太阳穴,“其实也是我的疑惑。要说苏老船长是始作俑者,在情理上实在说不过去。可是,前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隐隐地指向他。现在一想这个问题,我的头就很大。”
萧邦也感觉自己的头很大。
“谜团终会有解开的时候。”靳峰突然微微一笑,“老萧,现在不用想那么多。对于苏老船长,你马上就有机会见到他了。”
萧邦这才记起,林海若强烈要求他护送她和洋洋回青岛。想到这事,萧邦来了精神。
“医生已经检查过了。你虽然挨了两枪,但我把最新式的防弹衣给你穿上了,根本就没事。不过,伤口迸裂加上小腿受伤,也还是需要休息几天。”
“好吧。”萧邦挣扎着坐了起来,“等伤稍好一些,我就和林海若去青岛,会会大名鼎鼎的苏老船长。”
“那就祝你早日康复。”靳峰眯起眼睛,呵呵地笑了起来,“我们家雁雁此时正在为你熬粥,大概可以开饭了。”
靳峰站起身来,准备走出房门。突然,他又折回身来,严肃地对萧邦说:“今天我们谈的内容,只限于你我二人知道。尤其对苏老船长,不可露半点痕迹。要知道,他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也许,我们所分析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我们不能错怪了好人。”
萧邦点点头。
“还有,孟欣死的时候,手里捏着一张纸条。”靳峰说,“上面是一首古诗,却又在后面加了几句,我想了半天不知何意。本来没必要告诉你,但你很聪明,或许能参破其中的意思。”
“什么诗?”萧邦眼睛亮了起来。
靳峰想了想,缓缓吟道: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光在天上,地上有寒霜。明月照大港,故乡在远方。”
萧邦默默记下,但不知何意。这诗的前半部分,在中国可谓妇孺皆知,但后半部分的打油句子,明显是孟欣加上去的。
靳峰匆匆地离开了。萧邦陷入了思索中。他想不出,但她知道孟欣死前手里捏着这个纸条,必定有她的深意。
难道她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他想坐起来抽支烟,但剧烈的疼痛使他不敢动弹。
第四十一章(1)
阴天。一声长长的汽笛过后,“辽远”号客滚船解锚起航。萧邦走出房间,站在顶层甲板,向岸上望去。岸上送别的人都在挥手,惟有叶雁痕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萧邦叹息了一声。一串悬而未决的事情还没有一点眉目,而自己却又要去青岛见苏老船长。自从参与这起海难的调查以来,怪事层出不穷。洪文光、王建勋、刘小芸、孟欣均已死亡,而叶雁痕也在危险当中。这四个人,显然都是由于“12。21”海难调查而死。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他已感到疲惫不堪。必须尽快查出幕后的黑手,否则,还会有无辜的人被卷入其中……萧邦深吸了一口带着浓浓海腥味的冷空气,陷入了沉思。突然,身后一个柔弱的声音说:“萧先生,船都离港了,你还在痴望什么?”萧邦回过头,就看见林海若正从船舱里向他走来。林海若今天穿了一件咖啡色的羊绒大衣,一条紫色的围巾衬托着她白晰的脸庞。看上去,她的气色好极了。萧邦微微地笑了一下,返身靠在栏杆上:“林女士好。我在想,这么大的一艘船,怎么会沉呢?”“再大的船,在海上只不过是一粒弹丸罢了。”林海若转过话头,笑呵呵地说,“我刚才见雁痕痴痴地朝船上望,是不是对萧先生有意思了?”“好像不是这样。”萧邦说,“她是舍不得你和洋洋回去呀。对了,洋洋呢?”“洋洋在房间里看你送给他的《龙珠》。”林海若仍在微笑,“我还没谢谢你呢。你呀,真是心细。我们家洋洋,最喜欢动画片,连饭都可以不吃。”林海若虽然在东拉西扯,但萧邦只瞟了一眼,就知道她另有话说。这是船上最好的客舱,装饰得极为奢华,相当于飞机上的头等舱。普通的旅客,在这种短途船上一般只坐三等舱,只有少部分带车的人坐二等以上的舱位。像这种头等舱的“贵宾间”,连走道上的地板都擦得能照出人影来,显然是给特殊的客人预备的。萧邦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一般情况下,他并不会主动提出某话题。因为他知道,通常主动提起某话题的人,往往都会变得被动。林海若看着神采奕奕的萧邦,关切地问:“你的伤,真的完全好了吗?”萧邦点点头:“部队有句老话,叫‘轻伤不下火线’。而我在大港最好的私人医院住了近一周,现在已差不多全好了。”林海若又聊了几句闲天,巧妙地顾盼了一下,这才小声说:“萧先生,虽然我们才接触过两次,但我觉得你这个人非常实在。我让洋洋在里屋看动画片,就是想找你单独谈谈。”
萧邦没想到她居然那么坦诚,自己显然也不能再装了。“不知林女士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他马上郑重起来。“是关于小马的事。”林海若叹了口气,“也许你认为,洋洋失踪一事,是我们故意安排的。最重要的是,你无端挨了小马一枪……”
萧邦又是一怔。他没想到这个林海若,说话总是那么开门见山。但他的表情仍然很镇定,带着善意的微笑说:“林女士不要因为我挨了小马一枪而感到难过。小马是小马,你们是你们。”
林海若欲言又止。萧邦的这句话,很巧妙地回答了她。她不由得再仔细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还是那样的瘦,那样的沉稳。尤其那双星一般的眼睛,澄澈而明亮。
他究竟知道些什么?这是个令林海若非常头疼的问题。她突然觉得今天想套出他的话的念头是非常愚蠢的。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直言相告。
“萧先生,我不是想澄清我们苏家与小马的关系。”林海若轻轻地说,“事实上,小马一直很受苏老船长器重。但一个男人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又有几个家长能控制得住羽翼渐丰的孩子?我已经将小马所做的一切向苏老船长汇报了,老船长非常愤怒。要不是小马仍在昏迷之中,恐怕老船长会把他送进监狱。”
“事情都过去了。”萧邦淡淡地说,“再说,小马做这些事情,也许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很可能有人指使。反正我还好好地活着嘛,这件事只能以后再说了。当前,就是完成靳副局长交给我的任务,送你们安全回青岛。”
“我是怕萧先生误解,才直言不讳。”林海若转了一下眼珠,声音像柔风般传来,“其实,我知道萧先生说送我们母子回青岛,并不是由于靳局长的安排,而是本身就想到青岛,见见苏老船长。”
萧邦似乎已经习惯了林海若的开门见山。“既然林女士那么直白,萧某就实话实说。其实我来大港之前,就想拜访苏老船长,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我能随同苏老船长的夫人到青岛去拜访他,真是求之不得啊。”
林海若轻轻地倚在扶栏上,继续说:“萧先生也很坦白嘛。自然,你是需要见到苏老船长的。因为,你有许多疑问,希望在见到苏老船长之后,能够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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