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头看林红认真的样子,感到有趣,就笑嗬嗬的问道:“你爸和你妈都是怎么说的?”
林红把偷偷听到的关于纪老头在太平间里遇到鬼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得纪老头哈哈大笑,然后说道:“反正也差不了多少吧,不过爷爷那天夜里遇到的不是鬼,是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打赌到太平间里过夜,夜里闲着没事,见了爷爷就吓唬,不过爷爷胆子大,也没被他们吓住。”
林红好奇的问:“那纪爷爷,既然他们没吓住你,你干吗要哆嗦个不停呢?”
“这个吗……这个,”纪老头被林红戮破了牛皮,好在人老皱纹多,看不出脸红也不觉得尴尬,他笑呵呵的对林红说:“爷爷老了嘛,所以老是哆嗦个不停。咱们不说这事了,现在你看着爷爷,听爷爷跟你说话好不好?”林红不明所以的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于是纪老头就牵着林红的手,走出门来,向上一指:“天,”向下一指:“地,”向空中一指:“鸟,”……好象是在教林红认识这个世界一样,纪老头每说一个字,都要仔细的盯着林红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后来纪老头说累了,就躺回到炕上哆嗦着睡一会儿,睡醒过来,又开始看着林红的眼睛说:“猫,”“狗,”“大炮,”“小草,”……纪老头越说越不成体系,越说越混乱,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听得林红脑子发晕,可是纪老头看起来更是筋疲力尽。他一直说到晚上,当他说了“小乌龟”三个字之后,林红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起来,纪老头如释重负的一拍巴掌:“总算是找到了。”然后纪老头蹲下来,双手抚住林红的肩膀说道:
“爷爷教你背儿歌,好不好啊?”林红听了高兴得直蹦,连声叫好。
纪老头教林红的儿歌,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因为自从背会这首儿歌之后,林红夜里再也不做噩梦了,会一觉香甜的睡到天亮。
那首儿歌很简单,不简单就不叫儿歌了:
乌龟瘦,不长肉
皮外包着硬骨头
四只爪子一个头
三年走到家门口
纪老头告诉林红,以后没事玩的时候,就背这首儿歌,夜里睡觉前,也要背几遍再睡。林红特别喜欢儿歌里的小乌龟,就每天不停的念。让林家人喜出望外的是,自从她开始背诵这首毫无意义的儿歌以来,林红的癫痫竟然不可思议的康复了。父亲非常高兴,买了好多东西给纪老头送去。纪老头笑眯眯的全都收了下来,然后告诉父亲说:
“你这个孩子啊,没睡醒,我也叫不醒她,只能让她安静一点,你再慢慢看吧,说不定等孩子大了,自己就会醒了。这个孩子要是想干什么的话,你可千万别拦着她,等孩子醒了,自然就没事了,记住了吧?”
父亲诺诺,看着活蹦乱跳在外边追逐蝴蝶的女儿,满脸的困惑和不解,不明白纪老头总说女儿没睡醒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章:诡异情缘
1)
果然,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林红开始喜欢蹲在地上拿根树枝乱划,每一次画出来的东西都是大同小异,但始终无法让她满意。后来她上了小学,上课的时候经常心不在焉,拿着铅笔在书本上画来画去。小学时期一般女孩的学习成绩都很不错,但林红是个例外,她似乎总是处在白日梦的状态之中,目光迷茫,心不在焉,连考试的时候都在试卷上画来画去。
林红的父母记得纪老头的吩咐:孩子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千万不要拦着她。所以任由林红一个人蹲在地上画来画去,却从来不过问。这个过程一直持续着,到了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林红画的东西终于有了个轮廓。
她一直在画的是一幢大房子,邻河而居,房子一共三层,在三楼的窗子里有一个女人的脸,向外边呼喊着。
这幅画是典型的孩子绘画,人物造型夸张,建筑物比例失调,如果不是仔细的看的话,根本就无法看明白画的到底是什么。所以这幅画让许多人茫然不解,但是林红的老师却认为她有绘画的天份,为此专门跟林红的父亲提出个建议,给林红找一个绘画老师。
林红的父亲在一家机械厂做工人,一个憨厚的男人,寡言少语是他最大的特点,人们都管他叫大林。他的妻子没有工作,快四十岁了才给他生了林红这一个女儿,那种痛爱自然不须多说,只要女儿喜欢的事情,他总是想办法让女儿开心。
听了老师的建议之后,又想起纪老头的吩咐,大林就专门问了一下林红的意见,林红记得自己当时脑子迷迷糊糊,正处于精神游移不定的白日梦状态之中,事实上她从小就是这个毛病,那怕是天大的事情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一直到中学时才奇异般的恢复了常态。
在日后的成长过程中,她终于明白自己幼年时的迷蒙心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很简单,她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寻找着这幅画,由于她找不到,只好在苦闷中不停的用笔画,用笔画,一直到她能够娴熟的将这幅画画出了之后,她才长长的吁叹了一口气,似乎完成了一桩心事般的感觉到无限的轻松,开始进入了一个正常女孩子的生活状态。
她为什么执意的要寻找这幅画呢?如果有谁能告诉她就好了,但是纪老头已经在多年前就去世了,再没有人告诉她这个答案,她只能继续在困惑的状态中挣扎。
也许她正在画的这幅画就是她幼年梦中的场景,但是,这个判断明显的缺乏依据。因为,象这样一幅充满了左岸风情的画面是没有理由让一个孩子陷入噩梦的。
林红的父亲托人找到了市文化馆一位姓楼的画家,带着女儿去楼家拜访,恳求楼老师收下这个徒弟。楼老师一时轻率,见这个憨憨的工人一片诚意,林红虽然年龄不大,但显得聪明伶俐,就答应了下来,然后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林红不堪造就。
无论楼老师怎么苦口婆心的讲解,什么三停五眼,什么透视技法诸如此类,林红仍然象是在课堂上一样心不在焉的听着,然后楼老师教她首先画素描,画静物,但是,林红画在纸上的,仍然是那一幢房子。
楼老师纠正她,再讲给她听,而后她画出来的仍然是那幢房子。
她就是这样执拗不休的画着那幢房子,不停的画,不停的画,一直画了四年,直到初中毕业,她终于能够以娴熟的手法将那幢房子画出来了。
她花了她整整十六年的时间,一个花季少女一直都在无休无止的试图画出这幅画,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未见到过这幅画。
画面上,是滨河风景的一座小型别墅,河面上荡着木叶般寂静的乌篷船,几株似絮非絮似荻非荻的银白色植物从画面表层剥离开来,随风摇曳着,河滨对岸,是那座铭刻在她记忆最深处的那幢别墅,欧式的锥塔与巴罗克风格的圆廊,装饰与实用兼具,一点也不显得做作。
别墅的颜色是青灰色的,偏近于暗冷的风格,更衬托出了这座建筑物的冷竣风格。
暗灰色的建筑下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径,轿车、凉伞、坐在凉伞下啜饮啤酒的男人女人,一个背着挎包的女人独自从远方走来,她的身上跟着一条形状不是太清晰的动物,多半是狗,也只能是狗!
别墅的门敞开着一扇,另一扇似开而非开,门上那兽吻铁环真切得仿佛你伸出手来就能够拉开这扇门。
二楼上分布着几个星形的窗口,一二三四,左右各两个窗子,都紧紧的关着,三楼只有两个窗子,也都关着,但其中一扇窗子里玻璃上露出一个女人的脸,那个女人目光呆滞,似乎正极力的从一种说不清楚的可怕状态下挣扎出来,正向外疾声呼喊着。
每次画到三楼窗子里的那个女人,林红都会面色惨白,唇无血色,握着画笔的那纤细的手指激烈的颤抖个不停。
楼老师已经不愿意再承认她是他的弟子,但看到这幅画,仍然是皱起眉头,问了一句:“那个关在屋子里的女人是谁?”
林红呆呆的望着这幅油画,好长时间才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那是我,那是我,那个女人她是我!”
楼老师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后来长叹一声。彻底放弃了对林红的最后一线希望。
但是,自从这幅自林红幼年就苦苦寻找着的画被她画出来之后,她的心里就象是放下一块大石头,突然变得轻松、冷静起来了,再也不象以前那样神思恍忽,再也不会沉迷于白日梦中精神游移,她突然变得睿智起来,变得成熟起来,未及三年,她考入了北京一家全国知名的美术学院,并在同学们都沉迷于艺术家的梦想之时,她却迅速的转型成为了国内罕有的几个家居艺术设计师之一。
2)
从她开始主攻家居艺术设计开始,林红彻底的将那困扰自己从幼年到少女时代的梦魇抛开了。她心如止水,意态从容的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丰富自己的学识,她的绘画技法仍然不入流,除了那幢三层别墅的房子,她画什么都显得很拙劣,但这无碍于她的事业发展。
就在林红毕业的那一年,她的父母双双死于一场车祸之中,替她遮风挡雨的那一面天空就这样坍塌了。惊闻噩耗,正在北京上学的林红当场昏厥了过去,她的事业尚未起步,对父母的养育恩情尚未报答,父母就这样突然撒手人寰,子欲养而亲不在,那是怎么样的悲恸!!!
她返回台州,坐长途公共汽车回到纪家落,在邻居的帮助之下,送走尚未白头的二老,他们走的很突然,连句话都未能留给她,那弥天的哀伤,从此化为林红心中无助的思念。
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从此她开始了孑然一身的孤独生活,再也不会有人关心她,掂念她。
把父母送走之后,林红擦干眼泪,开始考虑自己的生存问题。为了谋生,她与一个朋友合伙在台州册立了自己的公司,地点位于那座已经成为一片市区荒地的国际展览中心大厦附近,主营业务是为那些拥有巨额财富的上流人士提供专业的家居设计艺术咨询,公司的生意不是太好,可以说是惨淡经营。台州毕竟是一个弹丸之地,中产阶级没有形成,家产豪富的人士更是为数不多,公司从一开张就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之中。
与她冷清的公司业务形成反差的是,做为一个美丽独身的事业型女子,她的身边簇拥着大量的追求者,都是些声名显赫的风云人物,但是,在这些人之间她却无法找到感觉,与他们之间的每一个都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之中。
实际上她心里很清楚,困扰她的情感的仍然是那幢房子。
那幢房子在哪儿?与她又是一种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从幼年时期就苦苦的寻找着它?它到底存在不存在?那究竟是她前世的记忆?还是她今生的夙怨?
这些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她的心结就无法解开。
解不开心结的林红以静淡的从容掩饰着内心的悒郁,她已经习惯了独往独来,在茫茫的人海中体验着寂寞的苦涩味道。
这种状态一天天持续下去,慢慢的,一个始终在支持她,鼓励她的,名叫秦方城的朋友,走进了她的情感世界。
秦方城的父亲叫秦学锋,曾经在台州市府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回到老家。秦学锋与林红的一家有着很深的交情,后来秦方城又是林红大学的校友,全是靠了秦方城的支持和协助,林红才风风光光的送走了自己的父母,秦方城在丧事中主持局面所体现出的男人气魄,成为了林红此后长达两年之久的依赖。
秦方城这个人外表也非常优秀,长得个子高高的,一表人才,毕业后他自己在台州市开了家建材公司,算得上个成功人士。他一直是林红最执着的追求者,据他自己说,还是林红刚刚上初中的时候,在学校举办的运动会上林红跳了个采桑舞,从那时候他就迷上了林红。可是林红却想不起来自己少女时代还曾经表演过舞蹈,不过她在心里也很欣赏这个朋友,可事情总是阴差阳错,两个人彼此爱慕,却总是没有机缘走到一起。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何明的出现,林红的丈夫多半就是他了。
林红和秦方城已经相处了两年之久,朋友圈子里都知道他们是情侣,两人性情相近,脾性相合,林红柔婉,秦方城宽厚,他们甚至还几次共同去看过房子,共同商量着婚后的生活,走到这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偶尔的争吵反而使双方彼此的包容度更大,任何人都找不到他们分手的理由。
这么长时间的马拉松求爱过程,搞得秦方城和林红都筋疲力尽,两个人都觉得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秦方城就决定找个机会,把事情促进一步。
五月里的一天,秦方城开着他新买的大奔,约好和林红一起去郊外的梅庄游玩,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原本是固化他们情感的契机,却因为一件无可解释的意外遭遇,竟尔成为两人最终分手的伤情之行。
梅庄是抗战期间一个姓梅的实业资本家的私宅,山庄依山傍水,气势非凡,占去梅山阳麓的几乎所有的气脉,这古旧的私宅一度成为官方首脑的别墅,改革开放后梅庄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