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做不得数!”何明气哼哼的说道:“我爸让病给折磨得脑子早就乱了,事实和幻想分不清楚,说出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也是正常的。”然后他侧了侧身:“老秦,你要是真是我何明的朋友,就不再追究这件事了,相信我吧,追究下去肯定是一个你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甚至对你也不利。就算是你不愿意做我何明的朋友,多少看在林红的情面上,把这笔糊涂帐勾了,我何家人满感谢,再不多说了,这么晚了,你请回吧。”
秦方城气得脸色铁青,狠狠的一跺脚,出门走了。
然后何明背靠着墙,苦笑了一声,对林红说道:“对不起了红红,这个酒……让杜宏远放了安眠药了,我也没想到他始终在打你的主意,我现在……家里的事拜托你了……困……”说着,他的脚在地面上一滑,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又呼呼的大睡起来。
见了丈夫这个模样,林红气得浑身哆嗦,她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死狗一样醉烂如泥的何明拖到房间里的床上,替他除掉衣服,盖上被子,再到一楼收拾何明的呕吐物,然后回来,就听见何母和何静不停声的在屋子里呻吟:
“怎么了?怎么了大半夜的,又是吵又是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你们小两口到底还让不让人清静啊?啊,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滚蛋,我们何家不缺这种不会下蛋的母鸡。”听这母女二人众口一词,矛头所指,竟然是针对林红。
林红气得肺都要炸了,可是她连辨白一句的时间都没有,那边何正刚四肢着地的从房间里爬了出来,见了她就放声嚎淘:“小猪,小猪,你不要撇下我老头子不管啊,小猪,小猪,你不要不管我老头子啊。”看他恐惧的脸上满是泪水,竟然象是迷失了的孩子般可怜。
林红急忙过去,将身体赢弱不堪的何正刚扶起搀回房内,何正刚死命的抓住她的手,连声哭道:“小猪,小猪,你不要走,千万不要撇开我啊,千万不要啊。”说什么也不肯再放手了。林红无奈,只好又象起初那样,坐在床边陪着这个承受着极度心理焦虑的老人。
何母和何静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呼小叫招呼着林红,她们要撒尿,这是一个病人正常的生理现象,但关键现在太不是时候了,林红最恨这两人一遇到事情就睡得香甜酣熟,刚才杜宏远和马财神在家里这么折腾,也没听到她们俩发出一声动静,现在事情过去了,她们精神头来了,最可气的是她们俩口口声声的在指桑骂槐,影射林红和秦方城关系不正常。
林红起初不想理她们,也没办法理,何正刚这才死抓住她的手不放,但是何母和何静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挑衅程度越来越高,终于,她的耐心彻底失去了,站起来猛吼了一嗓子:
“都吵什么吵?都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才怪!!!”
喊完之后,林红自己先吓了一跳,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不顾体面的发这么大的火气,而且是跟自己的婆婆和大姑子,这彻底破坏了她娴静文雅的气质,也必然的给她自己在这个家庭中带来了麻烦。
可是这一声粗暴的怒吼,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何母和何静的吵闹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就连婴儿一样哭闹不休的何正刚,都在这一声吼叫面前翻了翻白眼,松开了她的手,假装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并很快的打起了鼾。
林红心里却仍然是后怕的不行,她担心这家人再在何明面前嚼耳根子,她和秦方城之间的关系本来清清白白,现在却怎么也说不清楚了。心里忍着气,她先到何母的房间里看了看,一进屋就闻到扑鼻的恶臭,这个老妇人多半是被凶悍的儿媳妇吓坏了,竟然拉在了被子里。林红忍着心里的委屈和恼怒,替何母收拾干净,又来到何静的房间一看,情形居然也同何母一样,好象连这种事情她们母女都有着心灵感应一样。
替何母何静都换好了干净的被褥,把弄上污物的旧褥子拿到洗浴室里拆开泡在水里,再帮睡得迷迷糊糊的丈夫收拾了刚才吐在床上的呕吐物,林红疲惫已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这时候正是黎明前夕,外边河水在悄然的流淌,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隐现出来,这东西仿佛带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将整个世界拖入到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黑暗的力量在汇聚,黑暗的影像在隐现,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慢慢的,这座三层建筑内部的灯光不知何时都熄灭了,却有一个黑暗的形影愈来愈清晰起来,终于,这个黑暗的形影穿过二楼走廊,在楼房里边四处游走着,经过一扇窗口的时候'奇‘书‘网‘整。理'提。供',外边昏暗的光线映照出一个模糊不清的白衣女人的身形。
白衣女人游走到何静的门前,停了片刻,然后房间开了,她无声无息的进入了房间。
熟睡之中的何静感觉到了大难临头的凶兆,她猛的睁开了眼睛。
9)
“喂,醒醒,何明你醒醒。”感觉到有人在用力的拍他的脸,还用冷水往他的脸上洒,熟睡中的何明不满的嘀咕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看到满脸焦灼之色的林红站在他面前:“何明你快一点睁开眼睛啊,家里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何明恼火的打了个哈欠,对着窗外照射进来的强烈阳光眯起眼睛,伸了伸酸痛的身体:“现在是几点了?”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林红急切的告诉他:“家里出事了,二姐她……她她她不见了。”
“不见了?”何明的眼睛虽然睁开了,但头疼欲裂,大脑还没有恢复常态的思考:“什么叫不见了?”
“不见了就是她的人找不到了。”林红急得快哭了出来:“昨天晚上她还全身瘫痪动弹不得,连屎尿都拉在被子里的,我替她和咱妈换过被褥,因为太累了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谁知道一觉醒来,再进她房间里一看,她的人竟然不见了。”
“噢,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何明厌烦的抻了个懒腰:“求求你老婆,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我的头好疼,杜宏远这个王八蛋,居然在啤酒酒里掺安眠药,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说罢,他倒头又睡。
林红气恼交加的把他拖起来:“何明,求求你快起来吧,家里又出事了!二姐她失踪了。”
何明不耐烦的睁开眼:“哎呀我说老婆你还有完没完?我二姐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会失踪?别开玩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林红急得脸色刷白:“不信你去看看吗,她的房间里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又怎么样?”何明不悦的道:“她肯定是又出去了,她这个人经常这样。”
“问题是她已经瘫痪了,根本不会行走啊!”林红大声喊道。
“谁说她瘫痪了?”何明坐了起来:“她是我二姐,我还不了解她?”
林红呆了一呆:“你说她是装的?那她为什么这样做?连屎带尿一起弄被子里,糟蹋自己也糟蹋别人,这是干什么?”
“她不是装的,而是确实瘫痪了。”何明告诉林红:“不过她也的确是个健康人,一点病也没有,比你比我都要健康。”
“你在说些什么啊?”林红困惑了:“二姐她到底是真的瘫痪了,还是没瘫痪,是就是,非就非,哪有又健康又瘫痪的道理?”
“怎么没有?”何明用双手使劲的搓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起来:“她这种情况,临床病例有很多,身体健康机能正常,一点毛病也没有,但就是无法下床行走,大小便失禁不能自理,这种情况很多很多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红坐下来:“你给我解释清楚好不好?”
何明叹息了一声:“红红,你有空的时候,真应该多看几本心理学方面的书,也不至于这么无知了。”
“你说我无知?”林红生气了,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何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有空的时候?我怎么可能有空?看看你这一家子人,你是我丈夫,却带着男人回家来让人家灌倒,如果不是我打电话叫来老秦,现在你老婆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再看看你这一家子人,你爸爸死抓住我的手不放,我一离开就嚎淘大哭,你只管象只死猪一样呼呼的睡,你妈妈和你姐姐变着花样的折磨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嫁给了你……”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何明不想吵架,就象征性的安慰了林红两句:“昨天的事情,确实都怪我,我也没想到杜宏远这个家伙竟然会跟我来这一手,你说这事怪不怪?”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慢慢移向林红,有些闪烁不定:“上一次你出了事,他把你送到宾馆里住了一个多星期,这一个多星期都出了些什么事,我这个做丈夫的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林红象是被人当头一棒,身体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你怀疑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了吗?”
“我没有这样说过,是你自己说的。”何明那双冷淡的眼睛直视着林红,一字一句的说道。
“好,好,好,”林红气得身体直哆嗦:“何明,我直到今天才看透了你,原来你就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在你眼里,我根本不是你的妻子,我只是……算了,既然相互之间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那我们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好,我走,我离开这里,从此我们两人再也没有关系!”
何明冷冰冰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你早就寻找这么一个离开的理由,不是吗?所以用不着为自己的行为寻求什么辨护,从一开始你就是这样,我们双方都知道,事到今天你肯定更是说不出的后悔,现在你终于有了理由,是不是?”
林红厌恶的瞥了他一眼,连句话都懒得再说,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衣物,何明也不劝阻她,只顾自己躺下来继续睡觉。林红收拾了衣服,走出来时,却听哐当一声,颤颤魏魏的何正刚单手扶墙走了出来,老泪纵横,满脸焦急的拦住了她:“小猪,你不要走,小猪,你不能走啊。”说着话,他的一只干瘪的手掌,死死的抓住了林红的衣襟。
“爸,你松开手,我不是小猪。”林红气愤的流着眼泪,大声叫道:“你松开我,我不是小猪。”
“哦,你不是小猪,是红红,”这老头的脑子似乎清醒得狠,让林红目瞪口呆:“红红,你不走,不要因为一点点意气之争就吵架,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个不吵架的?吵架归吵架嘛,怎么可以生这么大的气呢?小明,还不过来跟红红承认个错误。”
“爸,不是那么一回事,”林红还待解释,何正刚却身体一歪,林红慌了神,急忙扶住,才没有让老头坐到在上,可是老头的身体太重,她怎么也搀扶不起来,急得大叫:“何明,何明你个该死的混蛋,连你爸你也不管了?”
何明急忙从房间冲出来,和林红一起将何正刚搀回房内,这么一折腾,他的酒劲总算过去了,拉着林红不停的赔不是说好话,说什么也不让林红走。林红确实有走的心思,但她也知道,如果她在这节骨眼上走掉,两人的情感就算是真的到头了,何明再大度,恐怕也不会原谅她在最关键的时刻抛下他的做法,所以何正刚这个稀里糊涂的打岔,总算是给了她一个下台阶。但是她已经拿定主意,永远也不原谅何明刚才对她所说过的话,那是对她这样一个女人最为恶毒的污辱。等何正刚的病情好了之后,她立即就离开这里。
所以林红虽然不再生何明的气,但对他的感情却一落千丈,说过晚饭,安排何正刚与何母睡下之后,这座滨河建筑再度进入了黑暗的静寂之中,直到,那个幽灵一样的白身影子飘浮出现,但尽管如此,幽灵的浮现仍然是悄无声息的,只有何母一个人感觉到了,她在睡梦中突然睁开眼,却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10)
早晨起来,何明起床走出房间,推开何正刚的房门看了看,发现何正刚正婴儿一样的蜷缩着,他皱皱眉头,叫了声:“爸。”何正刚的身体猛可的颤抖了一下,没有作声,只是那张脸,却扭曲得不成样子,一双干瘪苍老的手掌,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脸。
见父亲这副模样,何明皱起眉头,走了进去:“爸,你的病又犯了?”
何正刚用略带几分诧异的表情,仔细的瞧了瞧儿子这张脸,突然尖叫一声,双手抱头拼命的向墙角里躲去,他躲得是那么的用力,恨不能将自己挤入墙中,永远永远的躲起来。
何明摇了摇头,自己嘟囔了一声:“还得再去找马财神,看这事弄得,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撵人家走。”
嘴里说着,他又来到母亲的房间门前,先在门上敲了敲,他的这种礼节,是天然气质养成,一向尊重别人,只有尊重别人,才能换来别人对你自己的尊重。敲过门之后,他伸手把门打开,看了看房间里边的,不由得不怔。
房间里,空空荡荡,何母竟不知去向,只有半截被子垂落在床下,何母的衣物和鞋子,都安安静静的放在原来的地方,分明是没人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