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感觉擦的基本干净了后,乌兰赫娅微红着脸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方羽根本没注意她刚才的窘态,半蹲着身子正在仔细的给面前的小羊羔和小牛犊拨拉着身上的沙砾。
“这四只小羊羔和这只小牛犊才出生不久,要是风暴再继续下去,它们就会死的,所以现在要把它们抱回去,你看,这只小羊羔已经快不行了。”从刚才的窘态恢复过来的乌兰赫娅抱起两只小羊解释到。其中,她抱着的一只小羊全身簇簇的颤抖着,黑亮的眼睛也仿佛蒙了一层雾气样的半闭着,看起来很是不妥。
“要把它们全都抱到蒙古包里吗?”方羽抬起头问道。刚才为了避免让乌兰赫娅难堪,所以这一会他都只是低着头看这些不停的轻抖着的小动物。小羊羔和小牛犊依赖的眼神和温热的舌舔让他有种很温情的触动。
“是啊,不过看来要抱两次才可以。克日郎抱不动两只小羊,方羽你也帮忙给抱一只吧,小牛犊太重了,等下我过来再抱。”女主人抱着小羊扭头答道,她已经准备行动了。
“没关系,小牛犊我来抱,另一只小羊也给我来抱,克日郎你抱一只小羊就可以了,记得关好门。”说完,方羽一手抱起小牛犊,另一手又揽起一只小羊,站在一边等克日郎利索的关好门后,三个人这才穿过更小了点的风沙回到了蒙古包。
看着他们母子细心的给这些安顿在火炉旁的小生命喂过食物,轻松下来后,方羽发现蒙古包外的风沙也基本停了。站起身刚要准备告辞,半卧在炉边的牧养犬花头忽然叫着箭一般的冲出了蒙古包,给方羽的感觉里那声音中竟然有种狂暴的味道。就在方羽一楞,克日郎母子一呆的空里,蒙古包外远远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和刹车声。
“妈妈,爸爸回来了,我去接他。”话音未落,克日郎也飞快的跑了出去。
“可能是我丈夫帖木尔回来了,正好赶上一起吃晚饭”女主人的脸色一喜,笑着说道,此刻在方羽的感知里,已经快要接近下午五点了。
“斯库老爹!斯库老爹!”在听到汽车急促的刹车声和乱哄哄的叫声在自己的蒙古包外响起时,这片草原上二十三个部族里最后的一个老萨满斯库,刚刚从自己最精通的骨占里回过神,中午感受到的那可怕感觉和骨占中扑朔迷离的结果,让他平静了数十年的心灵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隐隐的还有种他不愿意去深究的恐惧。
刚收拾好摊在桌上的兽骨,还没等他迎出门去,裹着寒风包门处便抢进三个人来。
“帖木尔?怎么是你?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这里永远不欢迎你吗?”等瞧清楚被俩人架着进来的来人,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斯库爷爷,这不怪经理,是我们硬架着他来的,经理得了怪病,你先帮他看看再说啊。”带着哭音,刚把架着的人扶着躺到的俩人中的一个急急的说道。
斯库认识他,帖木尔手下专门负责在这一带收购羊绒的年轻人,在附近的牧民中口碑不错,是个很单纯的年轻人,隐约记得他姓李,有些牧民姑娘叫他小李子。
“怪病?”尽管到现在还不能原谅面前这个躺倒的人,但一听到他得了怪病,心里还是不由的一紧,目光不能自己的便落到了他苍白的脸上。
“老爹……”看到这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再次的落到自己身上,帖木尔只喊出这两个已经太久没喊过的字眼,眼圈便红了。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斯库老爹来到他身边:“怎么了?难道市区没医院吗?”嘴里不留情面的讽刺着,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慢,快速的检查着他的身体。
“张嘴,翻眼,手给我。”冷着脸检查完后,老斯库站起来冷冷的说道:“他没病。”
“昨天满身喷血,怎么可能没病?”站在一边的李性年轻人急了,大声的嚷嚷了起来。
“满身喷血?”心里咯噔一下,老斯库的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到底是怎么会事?小李子你说详细点。”
“我也不是很清楚,昨天晚上在宿舍,经理在他房间里忽然大叫了起来,等我们惊醒了冲进去才发现他全身都是血,而且不断的有血象喷泉一样的射出来,弄的满屋子都是,我们都吓坏了,不知道经理他怎么了,后来还是小张胆子大,冲过去用自己的衣服给经理擦,可是没用,一擦掉马上就原喷出来,还弄的我们也是满身血,大家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急了,打电话去叫救护车,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经理身上血已经不喷了,小张他们说是自己停住的。”一口气说到这里,全身微微有些发颤的小李子伸手指了指身边自进来后,显得很拘束很沉默的另一个年轻人。
耳朵听着小李子带着哭音的诉说,老斯库蹲在那里,神思恍惚的盯着面前握在自己手里的胳膊发呆。撸上衣袖露出的胳膊上,那一行行排列整齐的猩红色小点此刻看上去是那样的刺眼,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你还是躲不开大神的惩罚!你还是躲不开大神的惩罚!”无力的嘟囔着,老斯库就觉得再没有力气支撑住自己蹲着的身体,一屁股就那么丝毫没有形象的瘫坐在那里。
“斯库爷爷?斯库爷爷!你怎么了?快想办法救救我们经理啊,要是你不救他,就没人可以救他了!”静静的蒙古包里还是小李子一个人带着哭音的声音在嚷嚷。
“市里的大夫们怎么说?”尽管早就猜到了结果,老斯库还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医院检查不出任何毛病,大夫们也不相信我们说的病情,所以”这次是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开口了。
“现在去接他老婆吧,就说我找她,不然她不会来的。”心灰意懒的胡乱挥挥手打断了年轻人的话,老斯库有气无力的说到。
“老爹,没办法了吗?”这次是一直静静的躺在那里没说话的帖木尔开口了,从老人那瞬间老了许多的眼神里,他已经明白了最后的结果,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只是觉得有些些微的遗憾和愧疚。
“司机已经去接了。斯库爷爷,难道?”忽然明白过来的小李子全身一冷,失声问道,泪光已经在眼眶里转动。
“小李,小张,你们出去看看我老婆来了没,我有些话想和老爹说。”躺在地毡上的帖木尔平静的说到。
“经理!”两个年轻人显然不愿意出去,异口同声的叫到。
“去吧,你们经理暂时没事。”老斯库也在边上说到。这一刻,他心里百味纷呈,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很疲倦,一种从骨头里泛出的疲倦。到现在他还是就那么恶形恶相的瘫坐在那里,浑没了几十年来身为受人尊敬的大萨满应有的形象。
“老爹,这十年来我最想的就是你像现在这么样看着我。”半晌后,贴木尔的声音打破了蒙古包的寂静。两个垂泪的年轻人出去后,蒙古包里已经静了好一会。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初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听呢?”紧紧的攥住他的胳膊,老斯库的眼中此刻有泪光在闪动,很多这么多年来,只有在暗夜里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想起的往事滚过心头,不由的让他激动了起来。
“当年的事也许是我错了,不过我也有我的想法,现在不说这个了,老爹这个给你。”有些吃力的,帖木尔递给老斯库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这是我这些年来挣到的五十万现金存折和办学校的一些许可文件,原本,我打算今年夏天就在咱们草甸子盖座学校的,现在看起来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我真没用,到最后还是要麻烦老爹你来做这件事情。”贴木尔自嘲的咧了咧嘴说到。
“盖学校?”老斯库一时反应不过来。
“对,盖学校,当年我说不清自己要那么做的理由,后来我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尽管现在看,这个理由也很勉强,不过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收下吧老爹,就当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帖木尔一脸企求的看这他说到。
“为什么不交给这些年来一直支持你的那些朋友和官员?他们办这些应该比我更合适,我老了。”按耐住心里的波动,老斯库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信不过他们,我只信老爹你。”同样也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睛,帖木尔缓缓说到。尽管这样,老斯库还是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阴云。
低下头,盯着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半晌之后,老斯库缓缓说道:“我也活不到这个夏天,你叫我怎么答应你?”
“什么?”淡淡的话语听在帖木尔耳中就像一个炸雷,炸的他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同样密布着猩红色小斑点的一条胳膊和耳中老斯库淡漠的声音:“大神也一样在惩罚着我。”
克日郎一冲出蒙古包,就看到爱犬花头正围着有时候为父亲开车的司机小王叔叔在狂叫,那种暴躁的样子和凄厉的吼声他还从没在花头身上看到过。小王叔叔吓的站在半开的吉普车门跟前一动都不敢动,看得他在诧异的同时就想笑,这么大人了还怕我的花头,亏他平常还和自己吹牛说他是男子汉,哈。
司机小王一看到克日郎出来,尽管还是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不过心里算是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心里窜上一股火来:“今天他妈的一切都透着邪气,先是经理满身狂喷血,累的自己半夜在市区的几个医院里跑来跑去忙了一宿,来草甸子的路上遇到沙暴也没话说,反正这年月三天两头都碰上它,也早已经习惯了,可眼下这狗,自己来接它主人。这又碍着它什么事情了?平日里见了自己不是爱理不理的吗?干吗这会也和疯了一样凑热闹?”心里暗骂着,一动不敢动的等着小孩子过来把狗临走。紧张之下他忘了出声催促。
克日郎这会也察觉到爱犬不对劲了,平常他一喊就跑过来的花头今天他都吆喝三声了还不理自己,还在那里发狂了一样的围着吉普车飞快的绕圈子吼叫着,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他也生气了,大吼一声扑过去一把搂住花头的头,和它一起在地上打了滚这才让它稍微安静了点,可它还在叫,气的克日郎把沾在身上的泥狠狠的抹在了它的头上。
正陪着方羽说话的乌兰赫娅也觉得今天这狗叫的声音不对,就和方羽一起走了出来,正好看到司机小王变脸变色的快步走了过来,一看到她便叫了起来:“乌兰大嫂,快,收拾一下跟我走,经理他出事了。”
“帖木尔他怎么了?”乌兰赫娅急了。
“经理昨天半夜忽然全身喷血,送到医院没办法,现在送到老萨满斯库老爹那里去了,大嫂快走吧,去晚了可能就见不到了。”憋着邪火的司机说话能把人吓死。
方羽一惊的同时就看到乌兰赫娅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身体大大的晃了一下,险些没摔倒,赶忙上前扶了一把,心里就觉得来人说话实在是很卤莽。
这时听到对话的克日郎也飞也似的跑了过来,牧羊犬花头更是箭一样的窜了过来。
方羽一看来人的脸瞬间又吓的白了,不过看他脸上焦急的样子不象是在乱说,于是摇了摇手里扶着的胳膊:“大嫂,快去收拾一下,我陪你们一起过去看看。”
吉普车疯了一样的在傍晚的草原上飞驰,可是在乌兰赫娅感觉里它还是走的太慢,这二十几里的距离现在显得是那样的漫长和叫人不能忍受。此刻的她还是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消息。尽管自己人已经上了这带来这噩耗的车上。
风驰电掣的车飞快的在一片蒙古包丛中穿行,惹的不少从蒙古包里冲出的狗追在后面狂吠,方羽看到更有不少蒙古包里出来人看动静。一片纷乱中,方羽回头看了看宛若泥塑一般呆呆望着窗外乌兰赫娅,又怜惜的看看了此刻紧搂着母亲,显得六神无主的克日郎,心里暗想,难道世事当真这般无常么?全身喷血?这是什么病?
就在他寻思的空里,车在一个小缓坡的前面远远停住,缓坡的坡跟平地上,一个比克日郎家的蒙古包大了许多的蒙古包静静的矗立在那里,门口有两个年青人在正在向停住的车跑来,就是这样的空里,方羽却忽然发现一直跟着车狂吠的狗追到这里,却像有了约定一般同时止住了叫声,夹着尾巴向后散去。
随即,方羽看到远远的,闪电一样迅速接近着的花头那飞扬的身影。
昏暗阴沉的天幕下,辽阔的大地尽头,花头箭一般在往前攒射,随着它矫健身躯的起伏,身上长长的毛发在凛冽的寒风里蓬起落下,落下蓬起,看上去那般的动人。在方羽明锐的眼光里,它的每一个起伏都把身上飞溅出的无数汗珠散落在身后的风里,张开的血盆大口里,散发着腾腾热气的长舌不停的在狰狞的巨齿间伸缩着,沿路遇到的牧羊犬低鸣着纷纷给它让路,箭一般的它正此刻正在往缓坡上冲来。
“一条真正的好狗!”方羽在转身进蒙古包的一瞬,心里暗赞到。
几乎在照面的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销魂感就在老斯库的灵魂深处泛起,脑际顿时一片空白,向来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