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药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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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药天香-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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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事近白热,突厥主力被压制在了萧琅与裴度预先设好的包围圈里做拼死挣扎,企图以骑兵突围。萧琅指挥预埋的精锐骑兵加入战局,对阵之时,左大腿的上方,不慎被近旁两骑对战时迸弹而出的一截断裂流刃飞刺而中,深嵌肉里。

    战场之上,这样的皮肉伤非常寻常,萧琅一开始,并不以为意,自己随意处置了下,不顾伤处流血不止,继续指挥对战。

    骑兵战取得胜利,成功阻截了对方突围的意图。突厥人被迫退回阵地,裴度率兵冲锋陷阵,在震天战鼓声中,四面合围,杀得对方节节败退,最后退回到了雅河对岸,死守不出。就在裴度兴奋去向魏王汇报战果、商议下一步行动时,这才发现他已受伤,大腿伤处一直血流不止。

    战事暂停,萧琅这才有时间处置伤口,战地军医赶来查看,拔出深 肉的刀刃头,鲜血立刻奔涌而出,大惊失色。

    军医虽然没有系统完整的人体构造知识,但凭了经验,一眼便看出了出来,这是伤到了大腿主动脉。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再好的金疮药也止不住血,伤者最后往往会因了失血过多而死。幸好这一次,京中新近送到的止血伤药效果显著。军医急忙撕开药贴,往他伤口处 撒了大量药粉的布条暂时止血,然后紧急送到了这里。

    ~~~

    十几天了,绣春一直忙碌于自己的事,他也一直在战地最前线。直到这会儿,她才见到了他——却没想到,竟然是用这样一种方式。

    他被送到时,因了失血过多,脸色已经惨白,人也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此时躺在那里,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找到了她的脸,凝视她片刻,目光清明了起来,朝她虚弱地笑了下,然后微微动了下嘴唇。

    他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

    绣春飞快收回目光,低头下去,拿剪刀剪开了一侧裤管,用药水冲洗伤口,看清情况后,整个人禁不住一阵发冷。

    虽然已经上过自己新制出来的三七药贴,但根据刀刃插…入位置和现在的 情况看,军医的判定没错,确定无疑,伤到了股动脉。

    “陈郎中,怎么办?”

    边上的王军医也是脸色大变,有些惊慌地看向了绣春。

    他在军中数十年,见过这样的伤。通常的处置方法就是往伤口处上止血药。但寻常的药粉,倒上去就会被血冲走,根本无法止得住。这一次能这样,已经是奇迹了。

    “到底怎么说?殿下决不能出事!”一边的裴度目眦欲裂,对着绣春再次怒吼出声。

    绣春深深呼吸口气,极力定下心神。闭上了眼睛,脑海在飞快地思考。

    倘若股动脉受损严重,光闭合外部伤口根本没用。就算最后侥幸保住了命,最有可能的结果,也是整条大腿因缺血而彻底坏死。必须修补血管。这里有现成的各种大小的针,凑合可以用,但是用什么线?缝合外伤的桑白皮尖茸线,根本不能留于体内。能自溶的取自于羊肠的线,手头却没有,就算现做,时间也来不及了……

    她后背冷汗一阵阵地冒,整个人抖得简直要站立不住。睁开眼睛,一眼看到他还躺在那里。或许是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可能要死去了,他的唇边仍噙了丝微笑,看着她的目光里,却满含了深深的歉然和不舍。

    她再次闭上眼睛,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躺在这里的,不是她心上的那个男人,而是一个在战场上受伤濒临死亡的普通人。作为医生,她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理智。

    她飞快地想着任何可以代替的东西,忽然,想到了一样东西,猛地睁开了眼睛。

    “快去把我放在歇脚地方箱子里的那件绿色衣服拿来!快!”她回头,对着身后的人厉声大吼。

    “快去!”

    裴度立刻下令。身后人飞奔而去。

    “王军医,你帮我。”她看向边上的人,说道。

    王军医不由自主地点头。

    整个箱子很快被抬了过来,她迅速拿出了自己带来的那件绿色衣衫。

    这是一件精美的衣衫,轻软得像天上的云,绿得像春日里的一湖碧波,看一眼,目光仿佛就会深陷,不可自拔。

    这是她最后收拾行装时,一时意动,随手塞了进去的。现在,却成了救命的东西。

    它的质地是丝绸。最好、最纯正的丝绸,染色也是取自植物,对人体不会有大的伤害。来自蚕茧的丝线,柔韧,细致如毫发,具有与羊肠线相同的性质。当然,用它来缝合血管,或许也会有排异反应,但现在,别无选择,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闲杂人都退开!把布幕拉起来!”她再次发声。

    ~~

    就在一切准备完毕,她要动刀时,却被意外告知,带来的麻醉成丸和麻醉方剂饮片都已经用光了。

    伤员太多,前几天的损耗量非常大。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看向了萧琅。

    “动手吧。我忍得住。”

    他凝望着她,道了一句。

    她卷了块纱布 他嘴里。

    “疼就叫出来,我不会笑话你。”说完,收回目光,看向了王军医:“开始吧。”

    ~~

    绣春清除伤口附近异物,冲洗了伤口,沿着血管方向用刀将切口上下延长,分离了动脉与静脉的远近段,让血管充分暴露。发现确实已经被锋利的刀刃平平断成了两段。随了她的动作,血再次 而出。

    没有止血钳。她用一根细纱布绕过断裂的血管上端,轻轻提起,然后用桑白皮线在纱布外缠绕打结,扎住血管口,临时阻断血流。 中止后,对断端外膜作了修整,用药水冲 管内的凝血块,最 行缝合。

    她已经很多年没做过类似的精细活了。现在俯身下去,全神贯注,像在雕琢这世上最精致的一件艺术品,手指灵巧得像安装了弹簧。缝合好血管后,她剪了上端的纱布和扎线,轻轻拿掉。查看缝合处,只有少量细细血丝渗出来了。用煮过的纱布压片刻,血便止住了。最后冲洗过一遍伤口,确定伤口清洁了,进行缝合,留一小口,放置一块干净纱布,当做引流条。

    伤口终于处置完毕了。只要不被感染,他就会没事。

    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长长吁了口气,再次抬眼看向他。见他正死死咬着嘴里的纱布,脸色白得可怕,额头冷汗汩汩不绝。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一直紧紧绷着的身体似乎终于也放松了下来,吐掉了嘴里的纱布,朝她咧嘴一笑。

    “殿下,你没事了——”

    她低低说了一声,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双耳嗡嗡作响, 一软,在边上王军医的惊叫声中,人便倒了下去。




72、第72章

    连日超负荷的连轴转已经让她体力有些不支;不过是凭着一股劲才坚持了下来的。现在再经历这样一场几乎耗尽她全部精力的艰难手术,甫一完成;精神一松;整个人便像被掏空了般;一下这样软了下去;边上的王军医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她稍缓过神儿;等视线再次清晰,看见萧琅咬着牙,已经用一边臂膀撑着抬起了半边身体,就要挣扎着坐起身朝自己伸手过来的样子,心头便忽地提了起来。

    这会儿;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精神一振,立刻道:“你不能动!小心牵动伤处,前功尽弃!”人已经一个大步到了他身边,臂弯托住他的后背。

    萧琅借了她的力,慢慢躺了回去。

    他凝视着她,双眼一眨不眨。

    数日之前,就在这场大战爆发之时,他才从赶赴过来的裴皞那里知道了她随京中太医再次过来,如今正身处疫区的消息。说不惊喜是假。自从她离去后,这几个月来,他想念着她,想念得几乎入骨,怎么也没料到她竟忽然又再次回来了。但这短暂的惊喜过后,他又开始担忧,生怕她万一出事——只是那会儿,已经没时间让他再儿女情长牵肠挂肚。战鼓已擂响,战马在嘶鸣,他的将士们执戈待发,血誓声已经遍传四野,作为统帅,他也要担起自己的职责,投入其中了。

    战事进行得昏天暗地,在满目尽是血色的喘息间隙里,他也曾想过,等这边的战事一结束,他过去见她时,该向她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因了她到来的欢喜感动,还是板着脸教训她的自作主张?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当他终于和她相见的时候,却是用这样的方式——他曾对她说,叫她在家中等他,他会好好地回去找她。如今却横着被人抬进来,在鬼门关前徘徊,因了她的一双手,这才被拉了回来。

    现在的她,满脸倦容,手上染满了来自于他身体里的血污,甚至连那一头他想象中散着栀子般芬芳的青丝长发,也因了女主人的无心打理而显得蓬乱无比——她是如此的憔悴、不修边幅,但是却又如此的美丽动人。

    再昂贵的丹青,再娴熟的技巧,也难能叫他描绘出她此刻的神和韵。

    “绣春……”

    他凝望着她,终于艰难地发出了这样一声,声音喑哑而无力,却充满了感情。

    ~~

    绣春感受到了来自于他的感情,鼻头忽然一酸,忍住了那种突然袭来的眼中热意,回望着他,朝他微微一笑,“我没事,只是先前过于紧张,乍放松下来,所以晕了下而已,已经好了。”

    “殿下怎么样了?”

    一直焦急等在外头的裴度听见里头传出话声,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掀开帘子,探头进来便问道。

    绣春中止了和病人的对话,转身应道:“暂时没事了。但是必须保持卧床至少一个月,需要专人护理,不能有半点马虎。”

    裴度听了,终于松了口气,看了眼脸色还白得像纸的魏王,嚷道:“你哪也不要去了,殿下就交给你了!”

    绣春看了萧琅一眼,嗯了声,俯身下去洗手。

    伤情处置顺利,但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护理才是关键,就像她对裴度说过的那样,不能有半点马虎。

    以魏王殿下现在的情况,还不能被送回灵州,生怕伤处经不住路上颠簸。绣春让他服了止血的三七凯旋丸和对症汤剂,又补充了淡盐水后,在裴度的安排下,将他就近安置在了青龙镇的一间营房之中。等过几天,伤势稳定之后,再送回灵州静养。

    ~~

    夜幕降下了。营房外有重兵把守着。四下却静悄无声。安静得甚至让绣春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从前云水村里的旧居之中。

    血管的愈合速度比皮肤要快些。为防继续 ,她用小沙袋进行局部的压迫止血,这个过程大约需要两天。

    从安置到这里起的这半天时间里,她已经检查过无数次伤口,探摸过无数次他的足背动脉搏动和体温。他照她的吩咐躺着,望着她一刻不得停歇的身影,柔声说道:“绣春,我知道你很累了,你去休息一下,我这里叫别人来就行了。我会记住你的吩咐,绝不乱动一下。”

    绣春揉了下脸,坐到了他榻前的一张椅上,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第一夜是关键期。就算拿棍子撑着上下眼皮,她也必须要亲自守着这个好容易才救回来的活宝贝。

    他静静望着她,唇边渐渐浮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沾了糖蜜般的笑意。

    “绣春,怎么办?”他叹了口气。

    她一怔。

    “我觉得我现在很幸福,简直像躺在了云端上一样,你还是赶紧把我拍下来吧!”他一本正经的道。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到现在还是有些苍白。但这却丝毫无损他那张脸的魅力指数。他这么说完了,见她不解风情,仍是呆呆地盯着自己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齿,眼睛再次弯得像月,衬着苍白的脸色,带了种奇异的美,好看得叫她居然也怦然心动。

    这会儿,在这方面的反应永远要慢上半拍的陈医生终于才回过了味儿。

    他是看出了自己的紧张和不安,所以故意用这种方式逗自己,想让她放松下来吧。

    她的心里涌出了一股暖流,一直紧着的眉眼儿也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 。

    她想起白天动刀的时候,他生生忍住那样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过程中竟没发一丝的声音,最后吐掉嘴里咬着的那块纱布时,上头已经染了一丝血痕,两排牙印深得刺目。

    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驿馆里见到他时,他也是忍着那种可以想象的深入骨髓般的疼痛,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时的情景,心里的怜惜与敬佩更浓了。

    这个男人,他天生就该清溪弄舟,风花雪月,但他骨子里,却又这样的英迈坚忍,手中长剑出鞘,刺穿胡虏心胆。

    “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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