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去试穿新衣了,”她说。“因为我要成为今年的收割节女孩——这是哈特的主意,我并不想这么做。我觉得这很愚蠢,而且会伤害到奥利芙。”
“你会成为最漂亮的收割节女孩,”他语气中的真诚让她很开心;她的脸上又出现了红晕。从中午的宴会到傍晚的篝火这段时间之内,收割节女孩共要换五套衣服,一件比一件精致(在蓟犁收割节有九件衣服;从这个角度上说,苏珊已经够幸运了),如果威尔是收割节男孩的话,她会为了他开开心心地穿这五套衣服。(今年的男孩是杰米·麦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孩,就相当于哈特·托林的替身了;如果托林不是年龄大了四十岁,他肯定会很喜欢这个差事的。)甚至她会更乐意为威尔穿上第六套——一条细肩带睡裙,长度刚及大腿。这件衣服只有她的侍女玛丽娅、女裁缝康吉塔和哈特·托林会看到。这件衣服就是宴会之后,她去那老头子的卧房当他的小情人时要穿的衣服。
“你在市长府邸时有没有看见那些自称是大灵柩猎手的人?”
“我看见了乔纳斯,还有那个穿风衣的,他们俩就站在庭院里面聊天。”她说。
“没看到德佩普吗?那个红头发的人?”
她摇摇头。
“你知不知道有个城堡游戏,苏珊?”
“嗯,知道。小时候爸爸教过我。”
“那么你就知道,红白棋子占据棋盘的两边。它们会翻过小丘,在掩护下悄悄向对方潜去。现在罕布雷的情况就像城堡游戏一样。而且,像游戏中那样,现在的问题也在于是哪一方先掀掉伪装。你明白么?”
她马上点点头。“在这个游戏里,先掀掉伪装的一方更容易受到进攻。”
“人生也是如此。总是这样。但有时候要一直躲在掩护之下并不容易做到。我和我的朋友们把我们敢清点的东西都清点过了。但要清点剩下的东西——”
“比方说在鲛坡上的马。”
“嗯,就是这样。去清点马的数目就相当于掀掉伪装。去清点牛也是如此——”
她扬了扬眉毛。“罕布雷根本没有牛。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没弄错。”
“牛在哪里?”
“罗金H。”
她的眉毛低了下来,扭在一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是拉斯洛·莱默的地盘。”
“嗯——津巴的兄弟。这也不是罕布雷藏匿的惟一宝贝。马夫协会成员的粮仓里还藏着另外的马车和食物,还有饲料——”
“威尔,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还有更多藏匿起来的东西。但要清点它们——被人看见我们在清点它们——就意味着放弃伪装。就要冒着被包围的危险。近些天来,我们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我们尽量装成为琐事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还要装作从来没去过靠近鲛坡的那一带,那里才是危机四伏的地方。而现在,伪装变得越来越困难了。然后,我们收到了一条消息——”
“一条消息?怎么收到的?谁发来的?”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但可以告诉你的是,那条消息让我们相信,我们要找的某些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在西特果。”
“威尔,你认为那里的东西会帮助我弄清楚我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有可能,虽然可能性并不太大。我惟一确定的就是,我终于有机会清点那些重要的东西了,而且不会被人看见。”他浑身的热血已经冷静下来,所以他向她伸出手去;苏珊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就握住了他的手。她已经重新戴上了手套。谨慎一点总比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强。
“跟我来,”她说。“我知道怎么走。”
12
在暗淡的月光下,苏珊带着他走出了橘林,向发出咯吱咯吱声音的油田走去。那些声音让罗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真是希望自己手里能拿着一把藏在老K酒吧地板下的枪。
“你可以信任我,威尔,但那并不说明我能帮什么大忙,”她的声音只比耳语声略高一点。“虽然我这辈子一直待在能听到西特果声音的地方,但我仅用双手就能够数出我实际去过这里的次数。开头两三次还是朋友用激将法让我进去的。”
“然后呢?”
“然后是和爸爸一起去的。他总是对那些中古先人的东西很有兴趣,而科蒂利亚姑妈总说这样下去他会倒霉的,”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最后他果真出事了,虽然我并不认为那跟中古先人有什么关系。可怜的爸爸。”
他们来到一栏扎线篱笆前。向篱笆那边望去,油井架的轮廓映在夜幕之下,大小如珀斯老爷的哨兵。苏珊曾经说过有多少还在工作呢?他想了想,是十九个。它们发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就像是某种巨怪被人扼住了喉咙。无疑孩子们之间会使出激将法让小伙伴去这种地方;这简直就是露天的鬼屋。
威尔分开两根线,让苏珊从中间钻过去,她也这样做了。在威尔钻篱笆的时候,他看见一列白色的瓷质圆筒在离他最近的篱笆柱旁一字排开。一条线从每个圆筒间穿过。
“你知道那些是什么吗?或者说曾经是什么?”他问苏珊,一边用手拍了拍其中一个圆筒。
“嗯。有电的时候,电流会经过圆筒。”她停了一下,然后有些羞涩地补充说:“就像我被你碰到时的感觉。”
他在她耳下吻了一下。她一颤,用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然后转身往前走去。
“我希望你的朋友们在好好地放哨呢。”
“他们会的。”
“有什么联络暗号啊?”
“夜鹰的叫声。但愿我们不会听到这种叫声。”
“嗯,但愿如此。”她拉起他的手,两人走进了油田。
13
当煤气喷出的火焰猛地在他们面前一扑的时候,威尔从牙缝中骂了一句(自从父亲去世后,苏珊还没听过这样骂人的呢),空着的那只手随即伸向了腰间。
“放松点!只是一根蜡烛!煤气管道!”
他渐渐放松了下来。“他们还在用,对不对啊?”
“对啊。好让一些机器运转起来——都是些比玩具大不了多少的机器。主要用途是制冰。”
“我拜访治安官那天看见过冰。”
所以,当火苗再次闪耀的时候——明亮的黄色,中心是蓝色的——他没有吃惊。他兴味索然地看着后面那三个被罕布雷老百姓称为“蜡烛”的煤气罐。附近放着一堆生了锈的小储气罐。
“你以前看见过这些?”她问道。
他点点头。
“内领地一定是很奇妙的地方。”苏珊说。
“我已经开始觉得,外弧是更加奇特的地方了,”他说着慢慢转过身来。他伸出手指着某个地方。“你们在那儿造什么东西呢?是中古先人留下来的?”
“对啊。”
西特果东边,地面突然向下倾斜,出现了一个长满灌木的斜坡,中间有一条小路——月光下,这条小路像头发中间的分道一样清晰明显。斜坡底部不远的地方是一个被碎石包围的建筑。地上都是碎石屑,肯定是倒塌的大烟囱的残屑——这从一个仅存未倒的烟囱可以判断出来。不管中古先人都做了些什么,他们可真是弄了不少烟出来。
“当我父亲还是孩子的时候,这里有很多有用的东西,”她说。“纸,还有——甚至有些能存墨水的笔现在还能用……起码短期内还能用。如果你用力甩的话。”她指向建筑物的左边,那里有一个碎石铺成的广场,还有一些生锈的大家伙,那是中古先人使用的不用马的古怪出行工具。“以前,这里有些像煤气罐一样的东西,但是要大得多。它们看上去就像巨大的银色罐头盒,而且不像别的东西那样会生锈。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哪里去了,说不定有人拖走装水去了。但换做是我的话,我决不会那么做。就算那些罐子没有污染,感觉也是不吉利的。”
她抬起脸看着威尔,威尔在月光中吻了她一下。
“哦,威尔。这对你来说真是不幸啊。”
“对我们俩来说都是不幸,”他们四目相接,长久地对视着,那纯洁而饱含痛苦的眼神是只有孩子们才会有的。最后他们把目光从彼此的脸上移开,手牵着手向前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更加害怕什么——是那些仍在喷油的井架,还是那几十个已经悄无声息的井架。她惟一确定的是,如果没有一个朋友在近旁的话,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让她留在那里。抽油泵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偶尔还会有一个圆筒尖叫一声,就像人被捅了一刀一样;每隔一会儿,那些“蜡烛”就会往外喷火,就像龙在呼吸,火光把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前。苏珊竖起耳朵,听听有没有夜鹰的两声鸣叫,但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来到了一条比较宽的小道边——以前肯定是条用做日常维护的路——这条小道把油田一分为二。一根接口处生锈的钢管沿着这条油田中心的路延伸下去。钢管躺在深深的水泥槽中,只有生锈的上半部露出地面。
“这是什么?”他问道。
“这根管子是用来把油输送到那边的建筑物去的,我想。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干了好些年了。”
他单膝跪地,小心地把手伸到水泥槽和生锈的管道之间。苏珊紧张地看着他,咬着嘴唇,免得说出什么听上去怯懦和女孩子气的话来:要是那黑洞洞的地方有蜘蛛怎么办?他的手会被卡住吗?万一卡住了怎么办?已经不可能碰到后面那种情况了,她看见他顺利地把手抽了回来。满手都是黑色的油腻。
“干了好些年了?”他微微笑了笑,问道。
她只是摇摇头,满脸困惑的样子。
14
他们沿着管道走,一直走到一扇生锈的大门前,这扇门挡住了去路。这根管道(甚至在暗淡的月色下,她现在也能看到油从管道的接口处渗出来)从门下钻了过去;他们则从门上翻了过去。苏珊觉得,在帮她翻越铁门时,威尔的双手可是有点太热情了,但每一次的接触都让她很开心。如果他再不停下来,我的头就要像“蜡烛”一样喷火了,她想,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珊?”
“没什么,威尔,只是有点紧张而已。”
翻过铁门之后,他们之间又是一个长长的目光相接。然后,他们一同向斜坡下走去。路上,苏珊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许多松树低矮的树枝都被砍掉了。斧子砍过的痕迹和凝固的松脂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楚,而且都是新痕。
她把这个指给威尔看,而他只是点点头,一言未发。
斜坡底部,管子钻出地面,旁边堆了几个生锈的储气罐;钻出地面后的管道还有七十码长,一直延伸到一个废弃建筑物前面,然后在一片战场般的废墟中戛然而止。管道的末端,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浅湖,里面全是粘糊糊的油。这个湖的形成肯定有些时日了,因为苏珊在湖面上看到了数不清的死鸟——它们肯定是出于好奇来此觅食,没想到被油粘住了,动弹不得,然后只能痛苦地慢慢死去。
她一直睁大眼睛看着,满脸不解,直到威尔在她腿上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威尔已经蹲下身去。她也和他一样蹲了下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里的疑云越来越浓重。路上有很多脚印。很大。只有一种东西会有这样的脚印。
“牛。”她说。
“对啊。从这边开始。”他指着管道停下来的地方。“走向那边——”他还是蹲着,抬起靴子底往斜坡上那片小树林指了指。直到他指出来之后,她才看清了地上的情况,而身为马夫的女儿,她本该早就看清楚的。地上有脚印,土也被翻了起来,明显是曾经有人拖着或是滚动着很重的东西从这里走过,然后又胡乱地蹭了几脚,想把这些痕迹都抹掉。这些痕迹有些日子了,已经没有那么纷杂,但仍然很明显。她甚至认为自己已经猜出牛拉的是什么东西了,而且她觉得威尔也知道。
地上的脚印在管道的末端分开了,画出了两个弧线。苏珊和“威尔·迪尔伯恩”沿着右手边的弧走下去。当他们看见车辙和牛的足印混在一起时并不觉得吃惊。痕迹都很浅——总的来说,这个夏天很干燥,土地硬得就像水泥一样——但毕竟还是有痕迹。这时还能看见它们就意味着从这条路上轧过去的分量着实不轻。那是当然了;否则要牛干什么?
“看,”威尔说,这时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小树林的边缘了。她终于发现了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但她不得不手脚并用,趴在地上才看清——他的眼睛是多么尖啊!眼力好得超乎常人。地上还有靴子的痕迹。不是刚刚留下的,但它们要比牛脚印和轮子留下的车辙新得多。
“这是戴披风的人留下的,”他指着一双很清晰的脚印说。“雷诺兹。”
“威尔,你怎么能知道呢?”
他看上去有些吃惊,随即就笑了。“我当然知道。他走路的时候一只脚会有点歪——左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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