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处此时体内气息充盈,虽然这样导入气息十分繁琐,却也并不觉得疲惫,反而越来越是熟练。一直救治了近百人,随手搭在一人腕脉上时,却忽然一怔。那少年四方脸膛,浓眉大眼,竟是云横起的小儿子云矫喆,云知处的手顿时就是一顿。
云氏满门药师,云矫喆许是吞了解毒的良药,竟尚未失去意识,察觉有人接近,他微微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眼中竟溢了泪,喃喃的道:“七哥……七哥救我。”
云知处微微咬牙,云横起下毒在先,杀死父亲在后,又将母亲下毒囚禁在府中……他虽不说,心里却不能不恨,可眼下……仇人之子就在眼前,他甚至不必做甚么,只需要什么都不做,他就必死无疑……
他微微迟疑,云矫喆的声音极虚弱,几乎已经听不到,只一声声叫:“七哥……七哥……”爹爹当年立下的规矩,所有云氏子弟,都按药术的师从排行,云矫喆比他小五岁,从小就爱跟着他,总是一口一个七哥……云知处长长的叹了口气,略略闭目,平抑心神,然后缓缓的把手放在了他的腕脉上。
父仇不共戴天,可是,此时我是药师,你是病人,就当我没有认出你,暂且先救下来罢!
足足费了两日,才终于将药王城边能找到的人,都集中在了一处,休说神力尚未尽复的云知处,就连开阳也是筋疲力尽。稍稍休息了片刻,云知处看了看周围的情形,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样不成,你们等我一下,我看能不能找个地方,把这些人安置下来。”一边就站了起来。
这一干人必须有一个妥善的地方安置,方便下一步的救冶,云氏乃药师世家,有一个极大的药房,就在这附近。
云知处想过很多次,却仍旧没有想到,竟是在这种情形下回到云氏宗族……若此时是云栩然还在,一定会齐集家中所有的药师去救人,不会管那情形有多险恶,可是此时的云氏却是大门紧闭,了无声息,云知处抽剑划断门茬走进去,门里处处是昏厥的下人仆从,显然是受到了毒气侵袭,云横起等人却一个不见,不知是躲去了何处避难。
就在几天前,那个念兹在兹的人儿,还在叽叽呱呱,说甚么:“我要刻一个很拉风的金光符,我们走过去,金光一直映在我们身上……我要说,云知处今日要来拿回云氏宗族!那些心肠歹毒,置我云氏清名于不顾的恶人,统统给我滚出来受死!”
言犹在耳,伊人何在?云知处不出声的叹了口气,摇头不再多想,草草检视药房,便传讯出去,明辅和开阳联手施法,把这一干人搬到了这儿。
一连两日,忙到天昏地暗,其间妖倾天传讯过来,说已经找到了余下的毒符和叶非花,但是四大城的刺客都已经派出了,俱是种了血契的死士,每人身上都有两枚毒符,不达目的不会停手的,所以,他现在正在苦苦寻找尚未现身的锦帆城和锦绣城的刺客……
第三日上,云知处才刚刚处理完一个病人,抬头时,一个锦袍雪发的人影便慢慢走了进来,云知处先是一怔,然后点了点头,“大师哥,恭喜出关。”
东方天籁报之一笑,他也一直在法器中静修,那法器却一直在妖倾天身上,他吞过天阶灵丹,又在法器中度过了几年的光阴,此时看上去神完气足,修为已经尽复旧观,他含笑道:“云师弟,就在药王阁门口,竟不晓得回去搬几个人帮忙么?”
他不是没想到,只是不了解药王阁的情形,无法调集,云知处也是微微一笑:“正该如此,全赖大师哥主持大局。”
两人一边说着,药王阁中阶数较高的宋申几人也都走了进来,几人碰面商议了一番,便分别着手。多了这几个高阶药师帮忙,救冶起来也略略从容。东方天籁把锦瑟城中也派了人手过去,情形严重的病人,都赖修士之力移到了此处。三大毒族本就是无解之毒,可是叶非花自做聪明,将令三毒先噬人,然后人再互殴至死,毒怨齐集,反而互相牵绊。诸法齐集之下,渐渐有人恢复了意识,也渐渐能喂些汤药。这一日云知处喂过了汤药,又以金针略略刺激穴位,那人稍能发声,嗓声嘶哑,不住谢他,云知处并不吭声,末了那人咬牙道:“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天师,竟制出了这种恶毒符箓,毒死了这么多人……”
云知处微微凝眉,收了针,转身便出了房门,有人缓缓的靠过来,停了一息,才道:“姑姑……她去哪儿了?”
云知处也不回头,道:“狐灵山。”
东方天籁轻声道:“为什么?”
他低声道:“天枢毁去了她的一魄,她……暂时不会有喜怒哀乐诸般情感……”
东方天籁愣了一愣,竟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道:“原来姑姑病了。”
云知处不由得转眼看他,他便向他微微一笑,转身回入了房中。云知处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情……以花似锦的性情,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下抛下他们不理,而他醒来时,偏生不见花似锦……他心中自然会有诸般猜测,却不敢问出来……如今他得了这个答案,虽然难免要挂怀她的安危,可是于她抛下他们一节,却是瞬间释怀了……一埃想明白了这一点,云知处竟不由得叹息,这小小狐狸混迹人间一遭,惹下相思无数,她却一转身,退回去做了那无情之人……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救回这一干中毒之人……既然毒符是她刻的,那解符,云知处必须为她做到……否则,她身为天师,动用天地之力造成如此浩劫,将会受到天谴,后果不堪设想。
忽忽又是几日,妖倾天忽然赶到,第一句话便道:“帝君,我们需要一个天师。”
他说的异常严肃,云知处不由得凝眉,站了起来,妖倾天一把抓住他,便把他拉出门,指了指天上星辰:“你看那紫微星,黯淡成了甚么样子?只可惜我的天算之术,算不出四极大帝的命运……”
此时已经是深夜,夜空中星辰闪烁,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北斗七星所指之处,紫微星已经黯淡无光,几乎要隐没在夜幕之中……妖倾天正色道:“帝君,你此时身体情形并不算太差,紫微星却如此晦暗……这有一个可能,是你历劫失败。可是我细细想过,不管你这是轮回劫也好,情劫也好,此时要说历劫失败,尚言之过早……而且就算是真的失败,也不过是在人间再等一个轮回,等到诸人诸事齐集,重新了结此事……这对你虽然耗时极长,但对紫微星职并无影响,不该如此晦暗无光。”
他说的极是坦白,看云知处神色如常,他才续道:“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是应在人间帝王身上。人间帝王本也上应紫微星位,所以民间传说中常常以讹传讹,说甚么紫微星下凡。原本叶扶秋的确有盛世明君之相,颇可以力挽狂澜,可是现在,却有外邪侵入,令他昏迷不醒……也许应在此处,也说不定。”
云知处点了点头,静静的道:“那,跟天师有甚么关系?”
妖倾天道:“我拿到了叶非花手中的药王印,叶非花已经齐集药王印,但其中锦瑟城那一枚是假的,所以我又去了锦瑟城。我发现这五枚药王印,其实其中分别隐藏着水木金火土的王行之力,且各有口决来驭使……我便猜想,这定是天师布阵之基……昨天卜算了一下,卜出了‘天地为符’四个字,依此推断,我们一定要找一个天师,用这药王印,或者再加上别的什么,来布成一个天师法阵,将天地之气重新稳固,将盛世明君的龙气也归于一束,气息衡稳,天下才有可能平静下来,否则,照这样下去,人祸之后,立刻就会有天灾,洪水地震,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天师,而且越快越好。”
药神大陆上天师本来就极少,现如今昔年的第一天师慕紫死在天枢手中,手创出云符雾手神迹的花漫天和如今的第一天师花似锦回了狐灵山,嵩山天师大会上略微露过脸的药师、天师和炼器师,都已经被叶非花招揽到了门下,所以,所谓的需要一个天师,其实就等于是说,需要花似锦回来……
云知处截口道:“你昨日卜算得知……今日此时方至,你已经去过狐灵山了罢?”
妖倾天不由得一窒,心里着实有些佩服,云知处此时记忆未复,仍旧是属于人类的记忆,却竟料事如神,有如目见。妖倾天咳道:“是,说来惭愧,我竟没能找到狐灵山。”
他本就挂着一个妖王的名头,而妖界几千年来最拉风的就是花漫天,所以他很早就去过狐灵山,而且去过不止一次,这次因为花似锦本来就说过请云知处不要去狐灵山,所以他索性自己去请……本来应该熟门熟路,却居然不得其门而入……一直转了这么久,才勉强看出一点端倪……狐灵山的结界是花漫天手制,原本就十分高明,可是花漫天性子高傲,所以结界着重的也不是隐形,可是现在,在那结界之中,却又设了一个结界,竟将整个狐灵山,俱都藏了起来……就好像一盆水里加了一滴水,明明知道那滴水就在这盆里,却又如何找得到?而且最奇怪的就是,连鹤讯,都无法在其中找到属于花漫天或者花似锦的气息……
妖倾天细细说了,然后道:“帝君,你不觉得这太奇怪了么?天师毕竟不是机关师,符箓所布的阵,其实便如同一个扩大了的符箓,可是这符箓竟高明到逃过鹤讯,瞒过神仙……这个,九天界的张天师也做不到罢?你那只小狐狸,真的是狐狸?”
云知处仍旧不答他无意义的最后一句话,只问道:“你怎知这是锦儿设的?”妖倾天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方式,花漫天的手法,我认的出。”
两人对视了一眼,云知处微微苦笑,低低的道:“我会试着跟锦儿沟通……我会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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