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彻底没了盼头,一切就都在他们的掌控中了。
许子清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开始的一两天皇帝还问问周海华在狱中的情况如何,并嘱咐审案的人不可轻易动刑,莫要冤枉了忠臣,显然他是极其不想处置周海华的,而第三天皇帝的精神就完全不对了,在文渊阁坐了一会儿就匆匆回宫了。第五天,精神恍惚的皇帝问了左都御史梅寒雨案子查的如何,犹犹豫豫的说自己想亲自问周海华的话。如今的左都御史梅大人是林如海的老部下,早得了林如海的嘱咐,便说周海华才得了风寒,正在养着,这会子面圣怕是不妥。皇帝的脑子有些迷糊,但是总算还知道跟生病的人离得太近容易被传染上,又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告诉左都御史衣食上不要刻薄了周海华,那梅大人急忙说既然案子还没查清楚,当然不能苛待周大人,只是他这几日心情不好,春天本就是容易生病的季节,请圣上稍等,最多三五天估计就能痊愈了。
皇帝终究没有去见周海华,因为他自己病倒了。
这几年皇帝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时不时的因病不去上朝,不过这次的情况显然有些不同,在皇帝消失在大家视线里的三天之后,太上皇出现在太和殿上。
太上皇的出现并没有让大多数朝臣太过意外。皇帝这几年胡闹的太厉害了,而太上皇收拢权利不可能全无动静,尤其是这几天紫禁城被围得跟铁桶似的,连内阁成员去文渊阁当值出出进进都查的颇严,皇帝既然病着,显然不可能是他的命令。太上皇的出现立刻让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的朝臣松了口气,既然是太上皇,就好说了。
皇帝的病症让他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他的老父亲尽管已经告别皇帝的位置十几年,还是并不算费力的重新把权利拿了回来。当然这其中也有在如今状况下依然最愿意抱紧皇帝大腿的周氏一党的主要成员全都在监狱里的缘故。
太上皇的状态并不算好。任何一个父亲在死了一沓儿儿子之后,面对着硕果仅存的三个一个成了昏君一个准备宰哥哥还有一个不要爹妈不要孩子只顾着自己旅行这种让人欲哭无泪的现状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身体也不算好,他已经太老了,七十四岁的老人在这个年代能自己走路都很不错了,尽管强撑着精神重新回到权力中心,可是老人家本身对权力早已经失去了兴趣,他只是来给儿子收拾烂摊子而已。
一向很少参与国事的太子被太上皇叫到了身边学习,老头子强打着精神接连下达了几个命令:头一条就是命两湖都督明盛总领围剿白莲教事宜,在过去的半年中,对国事关心越来越少的皇帝倒是也没有忽视白莲教的问题,但是他如今脑子有些乱,经常乱下命令,前几天还说:“让王子腾率部过去吧……”弄得众位阁老面面相觑,王子腾早被他削成白丁了,过了年儿才放回家去,这才几天的事儿这就忘了!本来不过是湖北一个省的白莲教,结果皇帝乱指挥一通,几路人马杀过去相互也没个协调,一通折腾下来邪教没围剿,到弄得兵过之处一片混乱,才过了年白莲教就波及到四个省了。这会儿太上皇并不懂什么兵法,却知道白莲教说白了就是乌合之众,尤其这次造反事件看着挺热闹,其实一共不过是那么一二十万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关键在于朝廷这边的总指挥的太胡闹,可皇帝那脾气现在谁敢说他瞎指挥?明知道不妥也只能眼瞅着。这会儿太上皇明确的下达了明盛统领的旨意,登时大臣们都松了口气。
第二个命令是令太子监国,理由很充分,皇帝病了,太子不监国谁监国?他老头子只是个救火队的罢了。
第三个重要的命令是彻查周党,有关周党的可能的冤案统统查,一查到底。这一次,大家都心知肚明,周海华,彻底的完蛋了。
不管怎么说,周海华的倒台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一大批冤案重审了。这其中许阳最关心的当然是兰济和的案子,不过十天的工夫,兰济和的案子就彻底查明白了。他本人被证实是被诬陷的,沉冤昭雪,被追封了正二品的正治上卿,兰夫人追二品诰命夫人。即日召回他两个被流放的儿子,两人全都恢复了功名并分别授了正四品跟正五品的散阶待回来考核后另行分配工作;而兰家女眷全部恢复自由身。
得到这个消息黛玉比许阳都着急,赶紧派人去打听兰梦如的消息,很快消息传来,兰梦如跟珠儿被接出教坊司后,就被安顿在官府专门给官员及其家眷租住的类似政府宿舍里的一个小院子里。
一打听到兰梦如的消息,第二天黛玉跟夏美凤一起跑去看她了,三个昔日的好友凑在一起,自然又是一阵的唏嘘。夏美凤从上学的时候就是所有人的开心果,只要她一出场绝对是一片欢笑,隔了这么多年,她这一点依然没什么变化。这会儿说起同学十余人,就她们三个到现在没嫁人,她咬牙切齿的道:“前阵子好容易有个我跟我爹都看着不错的,偏被人先抢了去!哼,我爹说了,反正我们爷俩眼光差不多,下回再瞅到合适的他也不用再跟我商量了,直接就跑去给我提亲!管它丢人不丢人呢,再被我娘念下去我们爷俩都要疯了。”
林黛玉跟兰梦如先是愕然,继而大笑,林黛玉笑的直揉肚子:“你你你……你跟夏叔叔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你们俩看上的人要是能讨夏婶婶的喜欢那就见鬼了!”
夏美凤故作忧郁:“非也非也,我这是孝顺……我娘看上的人我肯定看不上,那我嫁过去也一定不开心,我不开心我爹也不开心,我爹跟我都不开心我娘又怎么开心。”
兰梦如好多年没有开怀大笑过了,这会儿也实在绷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了:“你就折腾吧!行了行了闹够了你们俩都快回去吧,被人知道你们到我这里不好。”
夏美凤冷笑道:“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在你眼里咱们这些年的情谊就这么不值钱?明明是做皇帝的判了冤案,你干嘛要瞧不起自己,把头给我抬起来!你是兰家的千金,你……”
话未说完却见兰梦如已经泪流满面,一时不忍再说什么,呆了半晌,终于与林黛玉一起陪着兰梦如大哭起来。
在黛玉与夏美凤去看望过兰梦如之后,许阳也悄悄的去探望了她一次。兰梦如为许阳弹了首曲子,许阳为兰梦如画了一幅简单的素描,临走前兰梦如拿出了一件洗的发白的衣裳交给许阳:“这件衣服,我收了许多年,今日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只是欠你的恩情,今生怕是还不清了。”许阳微微一笑,说前尘往事,还记得那么清楚干嘛?就让它统统都化为灰烬好了,说罢便把那衣裳放进了炭盆里烧了,兰梦如见他如此,也笑了,把许阳刚画的画儿也扔到了炭盆子里烧掉了。很显然,两人都认为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不过事情后来的发展两个人都没有想到。
其实兰梦如原本想清清静静的等她的哥哥们回京,然后自己就可以找个地方落发为尼,安安静静的度过残生了。谁知道曲如梦就是兰济和的亲生女儿这个消息还是给传开了!一时间所有的宁静都没了,很有些纨绔子弟打着探望故人的旗号来给兰梦如添乱。兰济和虽然得到了二品的追封,可毕竟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威慑力?兰梦如过去能冷静面对这些人,那是因为她给自己套上了个叫做曲如梦的面具。可现在不一样,这种事情她根本不能忍受,她先是把珠儿送到昔日帮忙安葬他父亲的兰济和生前好友封大人家里,请封大人代为照看自己的侄女。自己则扭头直接就跑到刚离开教坊就联系好准备日后落发的尼姑庵里找主持说想要提前剃度了。
事情就是这么的凑巧,这天林黛玉又跑来看望兰梦如,却发现她住的地方挂了大锁,让人一打听就知道了大体的情况,又是生气又是难受,忙转到封大人家去看望兰梦如,结果出来见她的却是兰梦如的侄女珠儿,珠儿告诉她自己姑姑怕是到城外的一个尼姑庵去了,她早就准备日后出家了,林黛玉一下子就惊了,偏这个时候她哥哥进了宫,她爹也上班去了,她自己绝对不能往城外跑的,这都下午了,好几十里地呢,一来一回得到什么时候?
林黛玉的聪明脑袋转的极快,她很快就排除了去送信给祝少彦之类的人去劝人这样的做法,那对兰梦如绝对是火上浇油,她立刻让人驾车往许家跑,报信给佩兰先生。林黛玉隐隐听许阳说过艾德里安对兰梦如与大江的男人的态度有很大的不同,他是真心把兰梦如当朋友的,兰梦如似乎也对他有些不同。这会儿隔了帘子迅速的用法语把事情跟艾德里安说了,艾德里安一下子就窜了出去,还没等黛玉反应过来又冲了回来问了地址,然后就又冲了出去。
艾德里安前些日子一直在给兰梦如画像,画了一幅又一幅,一边画着,一边讲着自己从小到大的故事,他给兰梦如画了小半年的画,几乎把自己的前二十年的每一天都跟兰梦如讲过了,终于有一天,他对兰梦如说:我讲完了我的故事,你愿不愿意跟我讲讲你的故事。
兰梦如愣了半晌,才轻轻的说:“曲如梦的故事,没什么好讲的。我倒可以给你讲讲另一个女孩子的故事……”
这么两个人,就这样成了朋友。此刻艾德里安得知兰梦如要出家的消息,如梦方醒的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把兰梦如仅仅当做朋友的,当下再不犹豫,骑了马就向城外冲去。
那种戏剧化的在落发前一刻赶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兰梦如的身份特殊,主持也不肯随便给她剃度,只劝了她在庵里住下,说等她哥哥们来了再说。
艾德里安跑到地方的时候兰梦如正呆呆的看着远处山上的一片杜鹃发愣,他顾不得许多,直接就冲上前去问:“梦,你说过你这辈子最愉快的旅程就是坐船去扬州的时候,虽然大病了一场,可是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色,每一天都觉得自己是个全新的自己。我也走过京杭大运河的那一段,不过是几千里就有那么多不同的景色,确实美极了。可你知道么?大江的风景虽然美丽,却也只是一个国家而已。这世界上每一个国家都有它不同的风景。梦,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更多的地方去看更多的风景?去许多许多的国家,许多的地方,去……”
这是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一场婚姻。一个月后风尘仆仆从伊犁赶回来的兰梦如的大哥跟二哥听说妹妹要嫁给一个外国人,简直晕了。可不答应么?显然不可能,如果不答应这个婚事,兰梦如确实只剩下削发为尼一条路了。
兰梦如从答应了艾德里安的求婚就没有再回京里,寄住在庵里虽然清苦,可是却有着难得的清净。直到与艾德里安的婚礼前一天才回到京城,他们的婚礼非常简单,只有兰家一家以及许阳这边的一群外国朋友参加,她的哥哥也不想节外生枝,毕竟曲如梦的名头太响了。等到京里的社交圈里隐约传开兰梦如嫁人的消息时,兰梦如早就跟着艾德里安在天津港坐上了出海的大船。
许阳与黛玉,夏美凤等人一直把兰梦如他们送出了城外,一拉溜十几辆马车不仅有两人的行李,还有弗朗索瓦托艾德里安捎回法国他铺子里的商品。虽然马车里有位置,可是艾德里安跟兰梦如还是上了马,出发前兰梦如回头看了一眼跟前来送行的人们,微微一笑,放下锥帽上的轻纱,毫不犹豫的打马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许多年后,许阳偶尔回忆起兰梦如,发现自己记得最清的,就是她那一刻回眸时的轻松的笑容。
第二十章
许阳给太上皇的画已经画完了,可他进宫的频率反而高了。太上皇的心情不好,朝政这几年在他儿子的胡闹之下一团混乱,老头子累得够呛,偏太子又几乎没什么经验——皇帝从来就不算喜欢他,所以太子并不敢太多的关心朝政免得被他父亲越发厌恶。国事家事就没有一样让太上皇能安心的,每天看许阳带着他的孙子重孙子们满花园的乱窜成了老头子每天唯一能够稍微轻松些的时候。
太子今年三十岁,最大的儿子已经十一了,因为已经上学了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所以来太上皇这里来的最频繁的是太子妃生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四岁,本来今年该开蒙的,可是头年的时候又病了一场,太子妃舍不得,便跟太子商量了再缓一年。在一般的勋贵人家,不能袭爵的小儿子是最好自己努力向上的,可放到皇家又是另一回事儿,小儿子这种生物最好还是不要太有出息了。
太上皇极其喜爱这个重孙子,这小东西实在太逗了,脸肉嘟嘟可爱极了,就跟他的乳名一模一样:圆圆。圆圆特别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太爷爷,你睡觉的时候胡子是放在被子里面还是放在被子外面啊?”
结果隔了一天许阳再次进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