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说的隐晦,可艾达令在京里混了三四年了,怎么会不知道他说的潜台词是什么呢?刑部是周海华的地盘,他一个庶吉士才毕业又没有什么后台的穷光蛋怎么能轮到都给事中这种看起来官不大却很有实权的位置?还不是因为上一任的刑部都给事中因为严格审查结果得罪了周海华,被整的贬到岭南了,这才腾出这个如今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空缺来!艾达令长得粗,心却十分的细,这种事情一点就透,忙谢了林如海的提醒。
艾达令不是空手来的,他还拿了何娘子酿的两坛子黄酒跟一大盒子卤肉酱菜。跟林如海说了,林如海一听就笑了:“多谢了。这些东西做起来太麻烦了,你媳妇好歹也是位七品的安人了,何苦再让她亲自动手做这些东西呢?太辛苦了。”
艾达令笑道:“京里吃食的味道大多跟江南不同,我家人都吃不惯的,我家那几个小子如今也都住在学校,总说学校的菜就饭不香甜。我媳妇做些能放的住的菜给他们带去,吃起来也方便。这些东西一做就是整坛子整缸的,我们一家也吃不了,干脆就给您送来了。”
林如海骂道:“明明是好心送我东西,到你嘴里就成了吃不完剩下的才给我,不讨喜到你这份上也真是稀罕!”
艾达令却满不在意:“也就是在您面前我才敢这么说,况且不是您的话我怎么敢送这些东西?换了别人,就是个跟我平级的七品芝麻官,我特意的拿了酱菜送人家也得被人家骂的。”
洪秀全笑道:“我也是七品芝麻官,你送我,我肯定不骂你!”
这下子林如海也撑不住笑了:“罢了罢了,看着你们两个就好笑。难怪阳儿跟你俩最要好,真是物以类聚,全是这样调皮的性子。”
说道许阳了,林如海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了,心里难受的很,他这个外甥似乎把运气全都分给了自己父女,从此只剩下厄运缠身。“好几年没见阳儿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
艾达令的心情也低落下来,许阳虽然年纪比他小,可第一次见到十四五岁的许阳起,这少年就已经是个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了,一个人活到三十岁,能够做到约束自己只做该做的事情,这并不稀罕。可是一个人从还是个孩子起就能做到行得正站得直,不说一句谎话,不走一步歪路,勤勤恳恳堂堂正正的一路向前,那真的太难得了。一开始艾达令只是觉得这少年性格直率,所以才跟他交往,可越是相处越觉得许阳身上简直无处不闪光,容貌英俊风度翩翩,品格高洁又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完美的简直不像真人。这样好的许明灿,怎么就这么命运多舛呢?
洪秀全算起来还是许阳的姑父呢,他心里更是难受,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出发的时候他送我来着,虽然脸色依然不太好,可是身体却好多了。他身体其实没什么大碍,主要还是心病,总得他自己慢慢想开了才行。”
林如海知道这是实话,只能叹了口气,把话题又转开了。
洪,艾二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向林如海告辞了,京里的宵禁比扬州还要早半个时辰,洪秀全还好,如今住在林家,艾达令再不走的话,就走不了了。
第二章
黛玉这几年过的虽然没有扬州时那么多姿多彩,但是总的来说还是相当自在的。身为林如海的女儿,她虽然没有母亲,但是社交一点都不少,她回京不过两年,作为老林探花的宝贝女儿已经成了京中闺秀中很是拔尖的一个,生的美,行为举止极为得体,更别说她那在扬州都是极拔尖的才华了。偏黛玉虽在才学这方面傲了些,可是为人处世却很是谦和的,所以在京城闺秀堆里人缘倒是很不错,当然,她交往最多的还是外祖家的几个姐妹,毕竟亲戚跟一般的朋友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父亲有客人,黛玉就回了自己院子,让人点了几盏灯照的亮亮的,自己坐在桌前开始写信。给姑姑的信很快就写好了,可是轮到写给哥哥的信了,写来写去揉了好几个纸团总是写不好,她自己也是好一阵子才从悲伤里走出来,所以前后有快半年都未曾给许阳写信了,这会儿提起笔居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好阵子,实在无从下笔,干脆翻出了记录自己诗词的集子,把这半年自己比较满意的诗抄录了几首出来,又找了去年到外祖家大观园玩的时候写的一个短篇游记也抄上。又呆坐了一会儿,开了柜子翻了一阵子找出了一张绢画来仔细端详,却是张工笔,画的是许阳与紫萱,画里的许阳正在吹笛子,紫萱在一旁抚琴。两人在才发芽的新柳下一站一坐,背后的池塘里一对儿鸳鸯交颈而眠。这是黛玉离开扬州前为哥哥嫂子画的画,她画画的水平跟许阳那是没得比,但是毕竟也是正经学过的,虽没什么太深的技法可言,功底倒是扎实,工笔这东西的“形神兼备”的特点也是被她琢磨差不多透了,画上的二人一眼看上去就显得十分的安逸洒脱,宛如神仙眷侣一般。
黛玉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形,那会儿她非逼着哥哥嫂子给她摆造型好让她画画,哥哥嘴上说她麻烦,可是还是高高兴兴的让人抬了琴摆了案子,嫂子更是兴致勃勃的建议说天气好,要画就到花园子里画去,那里景色更美。一开始这两个人不过是配合黛玉摆造型,谁知道他们一合奏就沉浸了进去,两人一吹一弹,一曲接着一曲,弹琴的弹琴吹笛的吹笛,间歇的时候两人就随意的聊几句,没一会儿就把黛玉给忘到了一边,等他们从两人世界里醒过神来的时候,黛玉把稿本都基本打好了。后来她又修改了好久,等定稿了,把画勾到绢上,彻底画出来已经是离开扬州的前两天了,哥哥开玩笑要她把画留下给他们夫妻作纪念,她不舍得,想要带回京里想念哥哥嫂子的时候看。嫂子捶了哥哥一顿,说他总是喜欢欺负妹妹,不但没有要这幅画,还把哥哥压箱底儿的好几幅画也拿了出来塞给她。只把许阳弄得哭笑不得:“都说我惯妹妹,你比我还惯得厉害!”
黛玉看了一会儿画,心里更觉得难受,不过是两年而已,物是人为,昔日的神仙眷侣如今却阴阳永隔,温柔体贴的嫂子去了,只剩下哥哥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好不凄凉。她看了一会儿,又细细的把画重新收了起来,又流了一阵子泪,这才坐到桌前重新开始给哥哥写信。
第二天一早,黛玉便把一薄一厚的两封信给了父亲请父亲让人一并捎到扬州去,她夜里总算憋出了一封给许阳的信,连同自己的诗词跟游记一起塞进了信封,把信封塞的鼓鼓的。林如海看她眼里有血丝,就知道她睡得晚了:“你是写信写的晚了吧?眼睛都熬红了。”
黛玉点头:“今天是邮船发船的日子,不写出来又要耽误好阵子。我都几个月没有给姑姑跟哥哥正经写信了,正好前阵子写了几首诗,一并送过去给哥哥赏鉴。”
林如海知道女儿肯定是找一些开怀的诗词劝慰许阳,也不多问,拿了个牛皮小箱子把两封信装好,又把自己写好的信跟几样礼物也塞了进去。又叮嘱道:“今天外面有点风,去你外祖母家的时候多披个披风吧!”
黛玉道:“我省得,爹爹也要添件夹衣才好。”
辰时林如海出门当值去了,黛玉回房换了件厚点的衣裳,让人把给众人的礼物带上,自己也准备出门了,孟姨娘忙着安排洪秀全搬家的事情,也顾不得多管她,只叮嘱道:“姑娘若是舍不得几位表姑娘,就干脆请她们几位到家里住几天,省的你跑来跑去的,每次都吃不好。”
黛玉抿嘴一笑:“也不至于吃不好,只是不太合口味罢了。反正回家您也会做好吃的给我补上的,这阵子您太忙了,我就不带人回来添乱了。”
孟姨娘摆手道:“无碍的,洪公子一搬走就彻底清闲下来了,咱家这几口子人省事儿的很,有什么忙的?我算着姑娘你有快一年没请几位表姑娘过来做客了,别人家的诗会也好阵子不参加了。这阵子你闷的够呛,索性把她们都请到家里热闹热闹,也去一去郁气。”
孟姨娘这么一说,黛玉一算,可不是,自从扬州的噩耗传过来她就再没心思玩乐,亲戚间的走动少了,城里别家闺秀做东的诗会也推了好几次,除了主动上门拜访的几位姑娘,她确实快一年没请过客了。这么想想便点了头:“行,我去跟外祖母说说,回头把几位姐妹接到咱家住几天。”
孟姨娘笑着点头,吩咐丫头们好好照看姑娘,又传话让拉车的老李慢些走,不要急吼吼的颠着了姑娘,这才放黛玉出了门。
一到车上春纤就吐舌头:“孟姨娘越来越唠叨了,生怕我们有半点照顾不周的地方,唉,姑娘在她眼里真是心肝宝贝。”
春纤唾道:“又嚼舌头,还不是孟姨娘对姑娘是打心眼里关心的。换了别人家姨娘,最好的也就是把家里姑娘当座大佛供着,哪里有这么贴心的。”
黛玉笑道:“这世上除了我爹跟姑姑,也就是孟姨对我最好了。有时候心里替她不平,这样好的人,为何命这般苦,当年要是不出事儿的话该多好……”
春纤道:“孟姨娘现在过得也很好啊,老爷很尊重她,姑娘也把她当正经长辈看。”
黛玉摇头“这怎么能比呢?就算我跟爹爹再尊重她,可说起来毕竟是做妾的,来个正经客人的话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雪雁正色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姑娘怎么知道孟姨娘就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呢?我倒觉得她老人家其实最洒脱不过了……”
黛玉诧道:“几天没注意,你都会引用《庄子》的典故说话了?这了不得了,钱哥哥可要愁死了,这么个会引经据典的媳妇真是惹不起。”
雪雁脸红道:“姑娘又拿我打趣,我那点墨水还不是跟你上学的时候听的几耳朵才学会的……”
春纤也笑了“可惜了,那会子我坐不住,大半的课都让雪雁儿跟着姑娘去了,可惜可惜,我真该多学些之乎者也的,省得别人说话我都听不懂。”
其实黛玉房里有四个丫头,不过她用惯了雪雁春纤,所以出门一般都还是带这两位。说话间已经到了荣国府,雪雁春纤二人跳下车,便有人过来把轿棚抬了进去。
过了角门,黛玉下了车,早有丫鬟过来引路,却是贾母身边的琥珀:“姑娘可来了,老太太这几日惦记的厉害,昨儿让人下了帖子,今天一早上就念叨了您好几遍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花厅,热热闹闹花团锦簇的坐了一屋子的人,老太太当中坐着,身边一左一右偎依着湘云宝琴二人,邢王二位夫人在一边陪坐,其余李纨带了探春惜春宝钗李玟李琦邢岫烟诸位姑娘在两边分坐,十几个主子,再加上侍立的丫头婆子,乌泱泱的几十号人把花厅塞了个满满登登。黛玉先给外祖母,舅母行礼,随即与嫂子,众姐妹一一见礼,宝琴见礼后并未坐下,而是扯了黛玉到她的位子上坐了,自己笑吟吟的往下手挪了挪。湘云笑道:“偏你乖觉,林姐姐一来你就让位置。”
宝琴笑嘻嘻地回道:“我是想挨着林姐姐坐啊,好阵子没见她,想得很。”
宝钗便道:“我还是你亲姐姐呢!也没见你什么时候这么想过我。”
黛玉嗤道:“自己亲妹妹的醋也吃,你也好意思说……”说罢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老太太看她们姐妹一见面便这么亲亲热热的,也很开心,拉着黛玉问了一通她父亲身体如何,她最近在忙什么,又埋怨道:“你说你,离外祖母家里才几步的路,偏偏就懒得过来,我不请你,你是不是还要再等个一年半载才肯来看我这老太婆?”
黛玉连忙告罪:“这前阵子春闱,家里后院儿一下子住进来二十几位江南的举人,孟姨娘整日忙他们的事儿就忙的脚不沾地,只得把家里事情交给我大半,父亲那边也忙,故而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老祖宗别生气,我以后一定常过来陪您。”
贾母叹道:“好在你家里那位姨娘是个正经能管事儿的,要不然那么大个家,你跟你爹可怎么忙得过来啊!对了,前儿才得了几匹好料子,你回去的时候捎给你姨娘,替我谢谢她,她辛苦了,把我的外孙女照顾的这样好。”说罢又叮嘱李纨记得把料子给黛玉带上。
老太太年纪大了,与众人热闹了一会儿便先要回去眯一觉儿,走前吩咐李纨照看众姑娘玩儿好。鸳鸯琥珀便扶了老人家先回房休息了。
老太太走后,黛玉有些担心的问二位夫人:“舅母,外祖母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可请了大夫。”
王夫人叹道:“老祖宗过了年就一直不太精神,也请了大夫,只说没什么大病,也没开药,只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觉儿自然就多了。”
邢夫人也道:“姑娘有空就多来陪陪老人家吧,她前天早上醒了,忽然就喊你母亲的名字,说敏儿今天不是该回门了么?怎么还没到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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