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别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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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别样红-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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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忍隽不禁,拜问一句:曹雪芹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之言,到底这是不是正指〃文学创作〃?奇怪,我们试图解读这个与众有殊〃隐……借〃的创作方法,不是为了回到雪芹的具体的、个性的、独特的〃创作〃上去,如何反倒遭到大专家们的强烈斥责呢?

  我的谬见可以不值一笑,但摆在我们面前多少年来的一个根本问题,还是需要解答:如果曹雪芹写得一概是〃满纸荒唐言〃,那么,他该很〃开心〃地对读者哈哈大笑,心情应是兴高采烈,然而他却〃一把辛酸泪〃、〃字字看来皆是血〃!这却怎样讲?比如,〃辛酸泪〃不妨向人直流痛泻,为何偏偏要用个〃荒唐〃的烟幕?

  这样,我这愚蒙就心悦诚服了。


第34节:〃林黛玉〃解


  叁 群芳榜首黛和钗

  〃林黛玉〃解

  林姑娘芳名黛玉,从字面解,古诗词早有〃粉白黛绿〃之语,黛者,画眉之色也,黛为深绿色,深极则转为黑,故〃黛〃从〃黑〃而造字。中华古来黑、青、绿往往互代不分,如〃青布〃即黑布。小时候习闻此称。〃青鞋布袜〃,即黑鞋白袜。至于〃眉黛〃,那不烦再举,老杜诗:〃越女红裙湿,燕(yān)姬翠黛愁〃,更是佳例。所以,宝玉初见林妹妹,即赠以〃颦颦〃的表字。

  但雪芹笔下的人名,字面之外,又多有谐音寓旨,这是大家皆知之事。所以又要问〃林黛玉〃三字,是暗寓何音何义?若依拙见,此三字至少有两种〃读法〃:一是〃麟代玉〃,二是〃麟待玉〃。此外还可能有更多奥秘,如〃麟带玉〃……雪芹自己已然透露了〃玉带林中挂〃了。

  如今且说,何为〃代玉〃与〃待玉〃。

  说来还真是诱人。第一是〃林〃与〃秦〃的问题。在古钞本中,〃林之孝〃作〃秦之孝〃,那么小红的本名〃林红玉〃就应是〃秦红玉〃了。黛玉之姓〃林〃,似乎与李后主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有关,而〃林如海〃则是秦少游(观)词〃飞红万点愁如海〃的运化而成。可证〃林〃〃秦〃之若即若离的关系,因而又可悟知:麒麟的古音反切即是〃秦〃,所以〃秦……林〃亦即麒麟的古代标音法。

  知此,雪芹写书,先有一个林黛玉,后有一个秦可卿,其姓氏音韵相连。然而林黛玉独无佩物,她只能妒忌带麟的史湘云。确实,湘云是佩麟而等待宝玉重会的后半部书的主角;而湘云见了宝玉,又得一金麒麟,真是二人奇缘……已都〃聚焦〃在双麟佩上……玉佩的作用反而要逊色了,是故又谓〃麟代玉〃。宝玉有了麒麟,可以不再强调所谓〃金玉姻缘〃是真是假的烦恼心事了。

  是之谓〃林黛玉〃。

  红学家梁归智早即主张黛、湘是从娥皇、女英化来;而女作家张爱玲则认为本来只有湘云是主角,黛玉是作者后来想象虚构出来的一个〃幻身〃人物。他(她)们两位的看法,殊为似异而实同,微妙之趣令人称绝。

  [附言]

  娥皇,〃秦娥〃而可称〃妃子〃者也。潇湘妃子,合乎林。而女英,正是湘云为〃英雄(或作豪)阔大宽宏量〃,〃唯大英雄为本色〃(湘云给葵官取别名谐音曰〃韦大英〃者是也)。何其两两恰切,岂偶然乎。


第35节:怜她寂寞(1)


  怜她寂寞

  有一位学友向我提出:宝玉对黛玉是怜惜之情,而非今之所谓爱情。真爱情是在宝湘之间。

  这见解,似未经人道,有道理吗?因为这实际牵扯雪芹真本与程高伪本之争,并非枝节细故。

  我以为怜而非爱,是看事透到深层的灼见真知,而俗常被伪本迷得太甚的〃宝黛爱情悲剧论〃者是难以〃接受〃的……岂但〃接受〃,连〃想象〃也是无从谈起的。

  书中有证据吗?太多了。

  开卷不太久,就到太虚幻境一回,宝玉所见〃判词〃与曲文是怎么说的?请看: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堪怜者,受人怜惜也,与〃恋爱〃是两回事。〃世外〃之人,少有合群至密之友,故谓这种寂寞孤独之人,十分堪怜……多情者如宝玉,能识其心,遂怜其境。多情公子的心迹是广施同情,慰藉于每一不幸者。

  是以书中明文、理据俱在,非我制造什么〃新说〃〃异论〃。

  雪芹的笔,是精细巧妙之极的,每一义总是安排下呼应遥通,待人自悟。寂寞之叹,到了放风筝那一回……乃至茗烟和儿那一回,都十分重要。

  ……茗烟那一回,是宝玉来到东府听戏,嫌那种〃热闹〃戏变成了〃杂技〃,已无曲词戏文的诗境(这是中国戏剧的文化特点,与西方不同),便想起那间小屋中所悬一幅美人图,恐怕她独自在彼,寂寞寡俦,故要来看望安慰……这是什么话?俗人以为〃疯〃〃呆〃,笑骂不齿;却正是情痴情种的心灵之光,真情至美……凡物与人一样,皆有生命性情,皆需交会感通;这和什么〃恋爱〃乃至什么〃遐思〃〃邪念〃,毫无交涉。

  《红楼梦》的精神世界的不为常人所解,遂为妄人乘隙,迎合庸俗的〃婚配〃、〃性爱〃的观念,彻底痛毁了雪芹的伟大和大仁大义,大慈大悲!




第36节:怜她寂寞(2)


  放风筝那回更妙。

  试看:除了探春另当别论之外,宝钗的是一串七个大雁,黛玉的是一个美人,给了宝玉。这美人怎么也放不起来,气得宝玉甚至说出:若不看在是美人的面上,我就一顿脚跺烂了!

  与此同时,他又听了黛玉的话,把顶线叫人收拾了,果然放起来了,可他又说,这美人一去,不知落于何处,如若落在村野,让小孩子拾去,还好;若落在荒无人烟之地,我担心她怕寂寞……又把自己的一个美人也放了去与她作伴!

  这些重要的〃交待〃,一般人都当〃闲文琐语〃看待,无非逗趣而已。殊不知字字皆非轻下,句句皆有着落。

  宝玉的风筝,大鱼给了宝琴(喻〃多馀〃耶?);螃蟹给了环儿(横行之人也);自己接了黛玉送的美人,还另有自己的一个!

  请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想过吗?

  事情已很清楚:第一,黛玉的风筝(美人,是她自己的象征)是放不好的,宝玉为之生气不耐烦;既放走之后,为之担心,体贴其寂寞……〃荒无人烟〃之境,即〃世外〃也,即〃仙姝〃独处之地也。生怕她孤寂难遣,又将自己的一个与她作伴……慰藉而非缠绵缱绻的〃恋〃情也。何等明白!

  怎奈人们多是不思不悟,死抱着那部伪〃全本〃原著不放,大讲〃宝黛爱情〃,何其昧昧至于斯极!事情的大局已明白确定。

  ……那个又放之美人去作伴的是谁呢?晴雯吗?还是八十回后另有一个怡红院中之人随黛同逝者的佚文待探?

  诗曰:

  美人一去落花缘,寂寞无俦最可怜。

  不识风筝真大事,伪文假物日嚣然。

  情缘宝黛泪空垂,假相奇文辨是非。

  荒漠美人谁作伴?何曾生死誓同归。


第37节:黛玉与王维


  黛玉与王维

  有位读者,专程投函来问:黛玉教香菱作诗,为何单让她读王维的五言律作为启蒙〃教材〃?盼我回答。平生不愿让人失望,凡较有内容的必竭诚作复;而这次却未回信,至今怀有歉意……原因很多,大约当时极忙,各地信件又多,加上他问的绝非三言五语能够说清的,何况这样的问题自己也并非早就深思熟虑过,妄言是不妥的,打算得空想想再说……这一来就〃搁〃下再也〃回〃不到此题上去了。今日记起它,还是不肯失礼,在此简答几句。

  第一,小说并非〃论文〃,作者常常借机行文引趣。我的感觉是:雪芹深知,学诗应从五言学起,最是能练笔力,养风格,不塌不蔫,不庸不俗;但他虽让黛教菱读五言律,却又写她作的是七言八句……这本身就〃矛盾〃,因此揣度,他单提王维,大约只是为了讲〃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大道理,和后文的咏〃月〃七言律的作法,全非一回事。

  一般讲诗的,若提王维,就说他是带佛学味的诗人,其实不然,试看那〃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何等的健笔,多么的英气!哪儿是什么佛禅之事?我想,雪芹让人学王维,着眼点当在此处。

  第二,诗文不是〃一道汤〃、〃千篇一律〃。王维能动,也能静。所以才有许多写景写境的名句。大艺术家无不如此。诗人是个〃活〃人,用笔也是支〃活〃笔,没有死条文,死规矩。从王维五言律入手,是讲领悟,不是让人〃模仿〃、〃复制〃。懂了为何写孤烟大漠,方有〃直〃字之理;懂了落日长河,方悟那〃圆〃字的境界。这是以王维为例的用意,亦即〃教学〃的艺术,不是死〃填鸭〃式的灌输。

  香菱的三首七律,和王维〃无干〃。但她终于悟到〃千里白〃、〃五更残〃的时空境界,懂了〃秋闻笛〃、〃夜倚阑〃的人物心情……由这点烘托一个〃月〃来。

  学生香菱自然成不了王维,师傅黛玉也不是〃王、孟〃的诗路,因为身份、境遇……都不同。但文学艺术有个大道理,却是四通八达、万变而有其〃宗〃的,离开不得。

  如果以为写〃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人,就不能写〃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馀〃,那是以〃死脑筋〃看事情。黛玉的三篇长歌行,五言律,七言律,联句,也各有其格调声容……然而又与湘云、宝钗的手笔不相混同。香菱的诗,在《石头记》佚稿中应有发展……不知是什么情节?但我相信,雪芹设计了学诗一大回书文,却只为了三次咏〃月〃,便再无呼应作用,必无此理。因为他的章法没有〃单文孤证〃,都是〃常山之蛇〃,首尾必应的。

  我这些想法,属于〃心血来潮〃,偶忆及此,未必即是。这不是小题目,希望有大方家为我们好好讲一讲。但即此区区拙见,我也无法都当〃信札〃写出来,立时答复那位读者。不知他能读到这篇小文,并能谅解我难以尽答的困难否?

第38节:葬花


  葬 花

  一提《红楼梦》,先想起的定是林黛玉;一提林黛玉,先想起的又定是《葬花吟》。这已成了〃定律〃,甚至有些人的感觉上《红楼梦》不过〃就是这个〃。可见其影响之大,真不可及。

  伤春惜花,残红落尽,而喻之以〃葬〃,诗里最早谁创铸此词?记不得了。此刻只还记得宋代词人用葬埋一义的例子,一个是周美成(邦彦),一个是吴梦窗(文英)。周曾咏及落花,说是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好像是写风雨摧残了牡丹之美,他用上了〃葬〃字,但未涉作词作吟之事。及至梦窗,方有一首《风入松》,其前阕云: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轻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这儿的〃瘗〃正是葬,铭即是词。这似乎是《红楼》葬花的先导之例。若说巧,倒也够巧:你看这儿又有〃楼〃,又有〃梦〃。〃绿暗红稀〃,又遥遥衬出一个〃红〃字来……那楼为红楼无疑。即当时女儿美人之居处也。

  雪芹受到梦窗词的艺术联想启示吗?

  我曾讲湘云、脂砚、畸笏三名来自梦窗的一首《江南春》……〃风响牙,云寒古砚,芳铭犹在棠笏……〃只这开拍三句一韵里,就包藏了湘云的〃云〃,脂砚的〃砚〃,畸笏的〃笏〃。你道奇也不奇?这还不算那〃芳〃,那〃棠〃,又都与湘云紧切相关。

  南宋词人史达祖有一首《眼儿媚》,写的是想念分离的人。名曰〃湘云〃,已见我另文所叙。

  梦窗有〃剪红情,裁绿意〃之句。同时又一名词人姜白石(夔)则有〃红乍笑,绿常颦〃之词。又云:〃东风历历红楼下,谁识三生杜牧之。〃皆可味也。

  诗曰:

  小杜风流溯晚唐,周吴史与一家姜。

  葬花谁是先驱者,花帚首闻咏杜郎[注]。

  [注]

  〃埽花帚〃,亦见杜牧诗。


第39节:葬花词之思(1)


  葬花词之思

  《葬花吟》是《红楼梦》书中打动读者的第一篇诗,所以几乎成了《红楼》的代表。我曾说黛玉的三篇歌行体的力作,即《葬花吟》、《秋窗风雨夕》、《桃花行》,后二首是精品力作,而不太受人注目,也少见过细的讨论。《葬花》确如雪芹明言,只是〃随口念了几句〃,有〃散文诗〃的意味,缺少精严的章法结构。因此,这实在是即景口占之诗句,甚异于案头涵咏推敲定稿的风格意度。

  此篇开头即暗用《西厢》曲文而运化的,见我在《红楼小讲》中指出的例句。〃落絮轻沾扑绣〃句很重要,只这句,〃絮〃、〃沾〃、〃〃三〃眼目〃字都出现了。让我先说说这三〃眼〃的妙绪文情……

  絮,可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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