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天夜里,我做噩梦,身上爬满了成堆的金属螃蟹,它们的触须在瑟瑟抖动,它们身上的青烟袅袅上升。
(3)
库克林工程师的螃蟹仅过了四天就布满了岛屿。如果相信他的计算,它们现在应该超过四千只了。在阳光下它们的躯体精光晶亮,到处可见。当一堆金属耗完以后,它们就在岛屿上爬动寻找新的一堆。
在第五天的日落以前,我见到一幅可怕的图景:两个螃蟹由于抢夺一堆锌而互相攻击。
这件事发生在岛的南岸,我们在那里存放了一些锌条,各处的螃蟹周期性地跑到那里取用。当时在锌坑旁一下于来了将近二十只螃蟹,于是就开始了一场真正的斗殴。它们相互推搡碰撞,其中有一只比其它更为灵活,更为厚颜无耻和结实强壮。
它推开同伴,从它们的背上爬过去,拼命打坑底拖出一块锌条。正当它达到目的时,锌条又被另一只蟹咬住,两方各自把金属往自己方面拖。后来那只灵活的螃蟹终于取得了优势,而它的对手也不肯善罢甘休,紧迫不舍,甚至爬到它的背上,把自己的触须伸入它的嘴中。
接着两只螃蟹的触须相互纠缠,它们以可怕的力量撕咬起来。
周围没有一台自动机对此加以注意,听任这两个恶棍进行殊死决战。那只爬在上面的螃蟹猛然被翻了个仰面朝天,它的肚甲被掀起来,露出了内脏的机械。在这一瞬间,它的对手迅雷不及掩耳地用电火花把它烧成扁条,胜利者撕下它的杠杆、齿轮、导线,一古脑儿送进自己的口中。
随着零件落入这强盗的腹中,它又在疯狂地生产新的零件,狂热地进行着下一代的安装和配备。
只过去几分钟,它的平台上就有只新螃蟹落到了沙滩上。
我对库克林讲述此事,他付诸一笑,说:
“这正是合乎需要的。”
“为什么?”
“正该如此!优胜劣败,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最最完善的螃蟹将生存下来。”
“什么叫做最完善的?它们全都一模一样。据我所知,它们是自我复制的。”
“您以为会复制出绝对相同的下一代吗?您应该明白,甚至在生产轴承所需的普通钢珠时,也是不可能造出两颗完全一样的弹子来的,而那里的情况还简单得多。螃蟹都配有自动跟踪装置,把所造出的下一代与它本身进行比较,结果每一代都只得到上一代的某些遗传因素,最后就出现了进化,它们将更强更快更为简单。所以我根本不必坐在图纸前面,我只需等待,当螃蟹吃完金属并开始火并时,就会产生我所需要的自动机了。”
这天夜里,我久久坐在帐篷前呆望大海。
当我沉浸在遐想中时,几只金属生物爬向我的身边,一路上它们都在吱扭作响,不知疲倦地工作着。有一只螃蟹直接向我爬来,我厌恶地踢了它一脚,让它来个肚皮朝天。几乎在同时立即有另外两只螃蟹爬了上去,黑暗中亮起了炫目的电火花,这个不幸者马上就被切割成了一块块!我可受够了,快步走回帐篷,从箱子里拿出一根铁棍,库克林早已酣甜入梦。
我蹑手蹑脚回到那一大帮于螃蟹那儿,用尽全力朝其中一只砸去。
不知我为什么会以为这能使其余螃蟹吃惊受吓,根本投那么回事!被我打死的螃蟹身上早已又有其它螃蟹扑了上去,火花重新亮起。
我再次打了好几下,但这只徒然增加了电火花的数量,而岛上深处又有不少螃蟹在朝这里蜂拥而来。
黑暗中我只能辨别螃蟹的轮廓,在这一大堆打群架的蠢物中,我突然发现有一只硕大无比,凶相毕露的螃蟹。
我瞄准了它,但当棍子碰上它背时,我大喊一声,一下子蹦得老远,强大的电流通过铁棍使我触电!这坏蛋的躯体不知为什么竟会带上高电压!进化的结果形成了自卫的本能——在我脑子里飞速闪过这个念头。
我战栗不已地走近这一大群嗡嗡作响的怪物,想夺回我的武器,可惜它已经无影无踪。在黑暗中我凭借若干电弧的闪光看到铁棍早被切光,那个最大的家伙干得特别卖力,就是让我触电的那一只。
我回到帐篷躺在自己的铺位上。
过了一会儿我渐渐入睡,但好梦不长,我又被突然弄醒:身上有个冰凉沉重的东西在爬动,我立即翻身站起,螃蟹——我甚至还没能马上认出它——已消失在帐篷深处,几秒钟后,我又在那儿发现明亮的火花。
可咒的螃蟹直接上我们这儿来寻找金属了!它的触须在切斟盛装淡水的铁箱子。
我迅速推醒了库克林,慌不择言地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
“马上把所有罐头藏进海中,特别是食品和淡水!”他下令说。
我们着手把铁罐头搬运到水下,堆放在海底的沙土上,那里的海水几乎有齐腰深,还堆放了所有的工具。
我们全身湿透,疲乏无力,在干完活以后坐在海边待到天明。库克林沉重地呼吸换气,我内心反而高兴,他真是自作自受。我现在相当憎恨他,巴望更大的惩罚降临在他的头上。
(4)
也不记得我们登上这个岛屿已有几天,但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库克林郑重其事地宣称:“现在真正的好戏即将开始,因为所有的金属都已被吃光了!”
的确,我们巡视了所有在早些时候堆放金属的地点——全都空空如也,海岸和灌木丛中都只剩下些空沙坑。
所有的金属板条、方块都已转化成了螃蟹。它们数量惊人,在岛上狼奔豕突。它们的行动快捷如风,电池被充到饱和,又没有活干,只得无所事事地沿着海岸搜索,爬进灌木丛中,相互碰撞,甚至还撞上了我们。
我审视它们,深信库克林讲得不错:螃蟹的确各不相同,它们的块头、行动、蟹螯等等都不一样。看来,它们内部的差别还将更大。
“怎么样,”库克林说,“是让它们打仗的时候了吧?”
“您当真能让它们打仗?”我问。
“那当然,只要给它们一丁点钴就行。事先我已设计好,哪怕吃上一点点的金属钴,嘿嘿,它们互相之间可不客气哪!”
第二天早上我和库克林去了我们的海底仓库,从海底捞起每天的饮食定量:罐头和淡水,还有四条特地储存下来的灰色钴棒。
当库克林返回岸上时,他高高举着钴棒。一些螃蟹立即围住了他,新金属的出现显然使它们十分焦急,我站在几步开外惊奇地注意到有些螃蟹甚至能笨拙地往上跳动。
“由此可以看出,它们行为已有了新的变化!差别将越来越大。在这场搏斗中,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才会生产出更加完美的后裔。”
在说这句话时,库克林把一条又一条的钴棒扔向远处的灌木丛中。不少螃蟹立即扑向钴棒,馋态可憎。它们开始用电火花切割,外面的螃蟹徒然想分得一杯羹,有些则爬到同伴的背上,如狼似虎地设法挤进去。
“瞧,这就是第一场决斗!”军事工程师高兴地叫嚷,拍起了巴掌。
赶了几分钟,在库克林扔下金属棒的地方,整个成了一片屠场,各处的螃蟹还在朝那里奔去。
越来越多的钴被螃蟹蚕食鲸吞,它们霎时变得横蛮凶猛,无所畏惧,扑向自己的同类。
在这场战争的第一阶段,站在进攻方面的都是那些已尝到钴的家伙们。它们把从四面八方奔来此地的机械生物撕个粉碎。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螃蟹吃了钴,战争也越发惨烈凶狠。这时,在殴斗中诞生的新一代已参加了进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螃蟹,它们的个子矮小,动作如电。我很奇怪,它们似乎不再需要传统的充电过程,如同它们祖先那样。
太阳光的能量已足够它们使用,它们背上的镜子比同类要大得多,而个性却异常残暴:它们能一下子攻击好几只螃蟹,用火花同时切割两到三个对手。
库克林站在水中,他脸上洋溢着沾沾自喜的神情,时而搓手,时而乐得直哼哼:“好,精彩!等着瞧后面的!……”
至于我。则带着深深的厌恶与恐惧望着这伙机器强盗,胡猜它们将会变成什么模样,这场战斗究竟会产生出什么后果?
到了中午,我们帐篷附近的整个海岸已成了一片火海,螃蟹还在从全岛各处奔来。可以说战争是比较安静的,没有叫喊也没有哭泣,没有爆炸也没有喧闹,只有无数噼噼啪啪的电火花和金属躯体的铿锵声,真可谓是魑魅魍魉,群魔乱舞。
尽管新的一代大部分都很矮小机灵,然而还是出现了另一品种,它们个子赛过所有的同类。行动迟缓,但威力强大,轻而易举地抵御了进攻它们的侏儒螃蟹。
一当太阳开始西降,那些小家伙的行动马上出现了急剧的变化:它们都聚集在西部,越来越显得苍白迟缓。
“见鬼,这一批大事不好,”库克林焦急地说,“它们不具有蓄电池,太阳一落山,它们就完蛋了。”
果不其然,正当灌木丛的树影把这一大群螃蟹罩住时,它们立时就僵化不动了。现在它们再也不是什么生龙活虎的侵略者,而只是一大堆僵死的金属皮囊的垃圾。
于是,巨型螃蟹不慌不忙地爬了过去,它们的个子几乎有半人高,把这些小家伙一个接一个地吞食后,又生产出更为巨大的下一代。
库克林的脸色难堪,这种进化肯定不合他的口味。须知行动迟缓,个子笨重的螃蟹是不适于在敌人后方进行破坏活动的。
巨灵螃蟹收拾了那些侏儒以后,海滩上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我从海水中走出,工程师和我一起沉默而行,我们到了海岛的东部,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儿。由于疲倦,一当四肢落地,那软软的沙滩就立即使我入睡了。
(5)
我在夜间被惨叫声惊醒,当我跳起来时,什么也没能发现,只有灰蒙蒙的沙滩,以及在黑暗中和群星闪烁的天空融为一体的大海。
呼救声又重新传来,但比以前轻微。这时我才察觉到库克林不在我的身边,于是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海水依然和原先一样平静。微波细浪在沙滩上阵阵
“我在这儿!”突然我听到声音是从右面某处传来的。翻卷,波涛声几不可闻。但我总觉得在堆放食品及饮水的地方,那个方向的海面上不太平静,浪花似乎在拍溅不已。
我断定,库克林一定乱闯到那里去了。
“工程师,您在那儿干嘛?”我嚷道,走向我们的海下仓库。
“我的上帝,您在哪儿?”
“在这儿,”我再次听到工程师的声音,“水都齐到我的脖子了,上我这儿来!”
我正在涉水前进,突然被什么硬东西绊了一下,这是一只巨型螃蟹,它用两只高大的蟹螯站在水中。
“您怎会到那么深的地方去?您在那儿干什么?”我问。
“它们在追我,把我逼到这里来的!”他简直要哭了。
“追?谁在追赶?”
“就是那些螃蟹。”
“这不可能!您看它们也没追赶我呀。”
我又在水里撞上一只螃蟹,然后绕过它来到工程师身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我自己也弄不清,”他抖抖索索地说,“在我睡觉时,一只螃蟹突然向我发起攻击……我想,也许这纯属偶然……但我闪让以后,它又再次向我逼近,钳子都碰上了我的脸……”于是我站起躲开……谁知它就跟着我……我跑它也跑……又有两只螃蟹参加进来……最后竟有一大群……一直把我追到了这里……”
“这真奇特,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事,”我说,“如果进化的结果会导致某种仇视人类本能的话,那它们也决不会饶恕我。”
“搞不……懂,”库克林嘶声说,“我就是怕再上岸去……”
“别胡扯,”我用手拉着他,“我们一起沿海岸到东面去,我来保护您。”
“怎么个保护法?”
“现在我们先上仓库,我去拿些重家伙,比如锤子等等。”
“别拿金属的,”工程师呻吟说,“拿块箱板会更好些,哪怕用木头疙瘩也行。”
我们慢慢沿海而行。当我们到达仓库附近时,我留下工程师,向海岸走去。
我听到响亮的浪花拍溅声,还有那种早已耳熟的火花声。
金属生物们正在扒开罐头,它们已经占领了我们的水下储藏点。
“库克林,这下我们完了!”我大吼,“它们毁坏了我们所有的罐头!”
“是吗?”他无力地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那就好好想想,这全得怪您的傻瓜设计,是您作茧自缚!现在自食苦果吧!”
我绕过一群螃蟹走向陆地。
在黑暗中,在螃蟹中间,我往地上乱摸瞎抓,只捞到几块焖肉和菠萝、苹果之类的食物,我把它们放到高处。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