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掌摸摸门的表层,发现木头很光滑。他的手掌擦在门上没有产生磨擦感。手掌木在木头上打好像手心里在涂了一层油似的,但他的手掌上根本没涂油。实在无法对房门如此光滑作出解释。
刘易斯从房门来到了护墙板前,护墙板也同样十分光滑。他也用手掌和拇指甲在板上划着试了一下,结果完全一样。一定有某种平滑、光洁的东西涂在房子的外面。房子的外表光滑得连灰尘也无法粘住,就连气候也无法使它发生风化作用。
他沿着门廊走到一扇窗前。这时,当他面对窗户站着的时刻,他发现了自己以前未曾注意的东西,它使这所房子显得更加荒凉不堪。这些窗户是乌黑的,没有窗帘、垂帷或遮布;它们只是一些乌黑的长方形,像是在光秃秃颅骨般的房子上瞪着的空洞洞的眼睛。
他靠近窗口把脸凑上前去,将双手放在眼前,盖住脸的两边,以便遮住阳光。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无法看清前面的房间。他所凝视的只是一片漆黑。但奇怪的是,这种黑暗毫无反射功能。他无法从玻璃上看到自己的人影。除了黑暗之外,他什么也看不到,好像光线照在窗上全被吸收了,而且被储存起来了。光线一旦照在窗户上就不再反射了。
他离开了门廊,慢慢地绕着房子走,边走边看。所有窗户都是空落落的,像是一些专门吸收光线的黑池,它们的外表全都又滑又硬。
他用拳头敲了一下护墙板,就像敲在岩石上一样。他察看了暴露在房子底部的石墙,发现这些墙同样光洁平滑。石块和石块之间有灰泥,在石头上可以发现有些不平滑的地方。但擦在墙上的手却不会觉得有任何粗糙感。
粗糙的墙上像是涂过一层看不见的东西,刚好填平了小石孔和高低不平的表层,但人们却无法看见这层东西。
刘易斯检查完了石墙之后便站直了身子。他看了看手表,只剩下10分钟了,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他从山上下来,朝着老果园的树丛走去。他在果园边停住了脚步,再次回头望去。这时,那所房子已经变了。它已不再仅仅是一种结构了,而且还具有某种人格,具有某种嘲弄和蔑视的神态。房子里仿佛回荡着某种恶意的笑声,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刘易斯一闪身钻进了树丛,继而又进入树林之中,里面没有路,树下杂草丛生。他跨过了那些落地的树枝,绕过一棵多年前被暴风连根拔起的树,不停地走着。
他边走边伸手摘东西,每到一处便随手摘个苹果。那都是些质劣味酸的苹果。他将每个苹果咬上一口之后便随手把它扔掉,因为没有一个苹果能吃,仿佛它们从这块无人顾及的土地上吸取了某种苦汁似的。
在果园的远处,他发现有排篱笆,里面围着几座坟墓。这儿的野草长得不算很高,那篱笆看上去像是最近才被人修补过的。在每座坟墓的脚下有一块牡丹花圃,正对着三个粗糙的用本地石灰岩做成的墓碑。每块花圃上杂草丛生,长年无人管理。
站在这些受尽风吹雨打的尖桩前,刘易斯知道自己闯进了华莱士家的墓地了。
但这儿应该只有两块墓碑,那第三块墓碑是谁的呢?
他绕着篱笆来到了一扇倾斜的大门前,然后走进了墓地。他站在这些墓前,读着石碑上的铭文。文字刻得既生硬又粗糙,表明这是由一双不熟练的手完成的。石碑上仅有虔诚的词语,没有诗句,也没有那些在19世纪60年代习以为常的、具有象征意义的诸如天使或羔羊之类的雕刻图案。石碑上只有姓名和日期。
第一块墓碑上写着:阿曼达·华莱士1821—1863;第二块墓碑上写着:吉狄迪尔·华莱士1816—1866;第三块墓碑……
4
“请把那支铅笔递给我。”刘易斯说。
哈德威克停止搓动手掌中的铅笔,并把它递了过去。
“还要纸吗?”他问。
“是的,请原谅。”刘易斯说。
他在书桌前弯下身子,迅速地打开了抽屉。
“请拿去。”他说着便将纸递了过去,哈德威克紧皱着眉头。
“但除了底下那个数字以外,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哈德威克说。
“边上那个8字,对,我知道。那是表示无穷的符号。”
“那其他的符号呢?”
“不知道,”刘易斯说,“这是刻在墓碑上的铭文,是我抄下来的。”
“现在你已经把它背熟了吧。”
“我想是的。我已对它作了反复的研究。”
“有生以来我还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呢。”哈德威克说,“我可不是什么权威,在这方面,我懂确实得不多。”
“你完全不必担心。谁懂谁不懂这都无关紧要。这跟其他语言或碑文根本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甚至连最间接的关系也没有。我向我所认识的人都作了了解,不是向一个人了解过,而是十几个人。我告诉他们这是我在一个布满岩石的悬崖上发现的。我相信他们大多数人都以为我是个怪人。他们有些人企图证明在哥伦布来美洲之前,这里就有罗马人,腓尼基人,以及爱尔兰人居住过。连我也被他们看作是其中的一个了。”哈德威克放下了手中的那张纸。
“你说你现在的问题比当初还要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说,“这不但关系到一个一百多岁的年轻人的问题,而且还关系到那所房子的光滑问题,还有那第三块墓碑上面那些无法解释的碑文。你刚才说你从来没有跟华莱士交谈过?”
“除了邮递员之外,从来没有人跟他交谈过。他每天外出散步,而且还带着一枝步枪。”
“难道人们都害怕跟他交谈吗?”
“你是指因为那枝枪的缘故?”
“对,不错。这个问题在我头脑中一直悬而未决。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带着枪。”
刘易斯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曾想把那枝枪联系进去,我想发现他老是带枪的原因。就我所知,他从未用过那枝枪。但我认为人们不同他聊天跟那枝枪并无关系。他是一个与时代不合拍的人,是个生活在另一时代中的人。我确信并没有人怕他。他已经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人们是不会怕他的,因为他们太熟悉他了。他已经成了这块土地上的一个固定物体,就像一棵树或者一块岩石。但是人们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不会感到舒服。
我可以像,假如他们同他面对面地站着,绝大多数人都会感到很不舒服的,因为他与众不同。他比他们更了不起,同时又远远不如他们。好像他已经失去了人的属性,我猜他周围的邻居可能都在暗自为他感到惭愧,他们感到惭愧是因为他不知怎地也许是不正当地防止了衰老,而衰老是人类应得的一种权利吧。也许就是这种暗自的惭愧在某种程度上使他们不愿跟他交谈了。“
“你花了很多时间在监视他?”
“过去是的。但现在我成立了一个小组,他们轮流负责监视他。我们现在有十多个监视地点,并且不断地变换地点。就这样,日复一日,华莱士的住所无时不在我们的监视之中。”
“这事确实给你们添了不少烦恼。”
“我的想法还是有道理的。”刘易斯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他俯下身去拿起安放在椅子上的一只手提箱。他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一叠照片递给了哈德威克。
“你是怎么看待这些照片的?”他问。
哈德威克接过了照片。他突然惊呆了,脸颜色显得苍白,双手开始颤抖起来。他将照片很小心地放在办公桌上。他只是看了最上面的那一张,而其他的照片他还没有看过。
刘易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是在墓中拍摄的。”他说,“就是在那块刻有古怪文字的墓碑下面。”
第二章 遥远的岁月
5
信息传播机发出了尖锐刺耳的信号声,伊诺克·华莱士放下手中正写着的日记本,从书桌前站了起来。他穿过房间,走到正在鸣叫的传播机前。他揿了一个按钮,拨了一个键盘,声音便停止了。
传播机发出了一种嗡嗡声,信息开始出现在一块信息屏上,起初不太清楚,颜色慢慢地变深,最后完全清楚了。信息全文如下:从406301号前往18327号中继站。旅客位于16097.38区域。瑟彭6号星球,没有行李。驾驶3号液舱,使用27号溶液。准备前往位于16439.16区域的12892号中继站。请确认。
伊诺克抬头扫视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那口很大的银河天文促。差不多还有三小时的时间。
他揿了一个按钮,一块带有信息的金属薄片从传播机旁伸了出来,它下面的副本自动进入了档案栏。传播机微微地发出着泊泊声,然后金属片注销了上面的信息,并且等着接收新的电文。
伊诺克取出金属片,用双管圆锉在上面穿了一些洞。随后他将手指放在键盘上开始打字:“406301号收到信息,此刻确认。”当信息出现在信息屏上之后,他便走开了。
瑟彭6号星球?他感到奇怪。以前听说过这个星球吗?待他处理完这些琐事之后,他要去文件柜查阅一下。
这次电文是有关液舱的,而通常这是最乏味的事情。这些都是具体的事情,常常是用来引发话题的,因为那些异星人对语言有着特殊的概念,通常难以理解。而且,他们的思路也经常难以捉摸,很难为他们间的交流提供一个共同的话题。
不过,他回想起来情况并非总是这样的。几年前曾来过这样一位液舱的驾驶员,他来自长蛇星座的一个什么地方,(或许是毕宿星团?)那外星人坐了一个通宵,跟他聊了好几个小时,差点儿没能按时启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俩不继地交流信息(你不能称这种交流为语言),并建立了一定的友谊,或许是一种兄弟般的情谊。
他,或她,或它——他俩当时没有谈到性别剖——一去就不复返了。伊诺克想,情况就是这样,很少有人重新返回。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至多只是从这里路过而已。
然而,他将他,或她,或它(不管是谁)所说的话都纪录下来了。因为他把他们所有的人,他们中每一个幸运者所说的话全都记下来了。他记得第二天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伏在书桌前将所有这些都写了下来:他所听到的故事,还有那片遥远、美丽而又逗人的土地所给他留下的模糊的印象(说它逗人是因为有许多东西他无法理解),以及在他与这位畸形的、扭曲的和丑陋的天外来客之间传递的那种热情与友谊。每天包括每时每刻,他都希望把那本日记本从一排日记本中取下来,重温一下那个夜晚的情景。不过他从来没这样做过。他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总没时间或总显得没时间把他多年来的一些记录拿在手中翻阅一下,重新阅读一遍。
他离开了信息传播机,将一个3号液舱转到物资管道下面,放准位置后便将它锁上。然后,他抽出一根会收缩的软管,再用拇指按了一下27号选择器。他灌满液舱后便让软管缩回了墙内。
他回到传播机旁,注销了信息屏上电文。然后他发出信息向对方证实已为瑟彭6号星球的来客作好了一切准备。当他再次得到对方的证实后,便将传播机开到了空位,以便接收新的电文。
他离开了传播机,来到紧挨着书桌的文件柜前,拉开一个塞满了档案卡片的抽屉。他查找了一下,发现了瑟彭6号星球的有关记录,注明日期为1931年8月22日。他穿过房间,走到堆满了书籍以及一排排杂志和日记本的墙壁前面。这些书刊从地板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他发现了自己想找的日记本,于是拿着它回到了书桌前。
当他找到了这一篇日记时,他发现1931年8月22日是他比较轻松的一天。那天只有一名来自瑟彭6号星球的旅客。尽管用的是微小和倾斜的字体,而写成的有关那天的条目却几乎占去了整整一页。不过他仅用了一段话记载了那位来客的情况。这段话的全文如下:今天从瑟彭6 号星球来了一个黑团。实在无法将它描绘出来。那简直是一团物质,我猜想是想是的。这团东西似乎在形态上经历了某种有节奏的变化,因为在一定时间内它是球形的,然后开始转为扁形,最后变得像一块薄煎饼,躺在舱底。过了一会儿,它开始收缩,将自己的身体往里收缩,最终又变成了一个圆球。这种变化很慢,而且有明显的节奏感,但这仅仅是从这种变化遵循了相同的模式这一特定意义上来说的。它的变化似乎与时间无关。我试着为它测定一下时间,但没能发现任何时间模式。完成整个变化过程的最短时间是7分钟,而最长时间则需要18分钟。或许时间长了就能发现它的规律,但我没能获得更多的时间。那台语义翻译机对它不起作用,而它却向我发出了一系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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