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起来。地上凉。”小姑姑拉着我从地上起来,进了屋子。
她坐在塌子上,我坐在她脚边的凳上。头搁在她的腿上,任由小姑姑的手抚摩着我的头。
“潇儿,你心里苦就哭出来吧……”小姑姑拍着我,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本来是苦的,见到姑姑以后就觉得自己有了依靠,不苦了。”我幽幽地说着。
“哎,”姑姑叹了一口气,“被关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想跟皇上吗?”姑姑突然问我。
我摇了摇头,“不想,从我第一次接触皇上就恨他,怎么可能跟他?我恨大姑姑临死前他都不能陪伴在身边,我恨他不给我和胤禛幸福,我恨他从来不曾给瑞琳父爱……我从未对皇上有过好感。”
姑姑又叹了口气,“这些话也就咱们娘俩间说说,若是让别人听到了,这些话可都是要命的啊。”
我点了点头,“因姑姑不是外人才这样说的。”
姑姑又说,“潇儿,我不瞒你。皇上肯让我来是想让我来劝你答应他纳你为妃,可是我知道你必不会答应。你是什么性子啊,最向往那自由自在的天空。紫禁城怎么关得住你?就算是他把你关到这里十年八年,你那性子还是关不掉的。”
“那姑姑回去如何交差?”我抬起头来问。
姑姑笑了一下,“你的性子想必他也是知道的,怎么可能被我劝动?只是皇上想纳你为妃也不是那么无缘无故的,他能这么关你五六年的,想必也是为了你上了心的。你以后想逃出去,难啊……”
“潇儿就没有想过要出去。当日拒绝了皇上,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了,如今在这里浑浑噩噩的,也只是等最后那一天来而已。”
姑姑叹了口气,“若是真那么简单就好了……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点了点头,又靠在姑姑的腿上。正月里的太阳似乎也有些暖和,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温暖的家,我睡着了……
第二十章 翻覆如斯
康熙四十九年五月
李德全来观澜榭传旨,五月皇上巡幸塞外,要我伴驾。看着已经关了我这么些年的屋子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仿佛一只长久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有一天打开笼子让它自由去飞的时候,它却不知道该向哪里飞。
撩开车帘看着塞外的景色,那种空旷的感觉让我有些茫然。究竟在这片广阔天地间我是一只可以翱翔的鹰,还是没有方向的金丝雀。“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我慢慢地哼出来这首印象中的草原歌曲。旁边伺候我的丫鬟突然对我说,“格格,你唱歌时的样子真好看。”我冲她笑,那种美丽是得到自由时才会有的美丽。而在观澜榭抑或是畅春园中我不会有。
突然看到前面一匹马上的身影,瞬间将帘子放下,坐定,并不再看。心里想着,他,也来了。原本平静的心似乎一块巨石已经激起千层浪。原本已经忘记疼痛的心似乎又有些开始疼痛。
我坐在属于自己的帐篷里,似乎已经养成习惯,不再喜欢在外面到处奔跑。而是习惯于到任何一个地方就躲起来。傻傻地坐在那里发呆,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李德全过来传康熙口谕时说,康熙准我这几日可以自己各处活动。我心里苦笑,何时我竟然连走动走动都要皇帝的一个命令了。问过李德全才知道这次塞外行是太子、四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二阿哥、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陪同。心中不明白康熙这样安排的意思,只得理解为他随意点的并没有深意,却不知道他为何非要带上我。
草原上的景色美得极致。我牵着一匹马慢慢地走着,看着自己下面半截腿已经没在草里。闻着地上青草被马蹄碾过的香气,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飘起来。翻身上马,拉了拉缰绳试了试,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在马背上的感觉。似乎还能找回曾经的感觉,用腿紧了紧马身,挥鞭让马跑动起来。
御风而行,任草原上的风将我略微拢起的头发吹散。闭上眼睛,一瞬间,只希望更快一些。让风把我带去我该去的地方,或许遥远,又或许就在眼前。将鞭子狠狠地甩了下去,坐下的马似乎受了惊,开始疯狂地跑动。我被颠得有些头晕,但似乎又很享受这样的快感,最后干脆趴在马的身上,用胳膊抱着马脖子,默默地冲着马念道,“快一点,再快一点,争取跑得过时间与空间。”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耳朵有些嗡嗡的鸣叫,似乎隐约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忽然身子一轻,觉得自己被人从马上拎起来。横着架在另一匹马的前面。马的速度渐渐减慢,我的脑海中依然一片晕眩。身子又被抱下马平躺在地上。
“潇儿……醒醒,你有没有事?”耳朵里轰鸣的声音渐消,传来了那熟悉又让我心痛的声音。声音有些担心和急迫。两道泪划下,闭着眼睛不想理他。
看我流下泪来,他有些放心。随即又换上愤怒的语气,“你不想要命了?刚才居然任马疯跑得那样快。”
我仍是闭着眼睛,直觉中不想见到他。只是恨眼泪为何那样不争气得流着。他的手在我的脸畔摩挲,帮我擦下那眼泪,叹息,“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心里似乎强烈地痉挛着,我折磨自己又怎样。若是能就此让自己随风而逝我倒甘愿。活在连走一步路的自由都没有,连最深信的人都背叛的日子里,还不如让我就此归去。
“你又何苦要救我?莫若让我归去。”过了好久,我对他说。
“你是铁石心肠吗?让我看着你归去?”突然他两手抓住我的肩膀,“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归去我心中会是什么感觉?你想硬生生地带走我的心吗?”
不理会他摇我肩膀时的震动,扭过头,眼泪似乎进了鼻管里,连鼻子里都是酸酸的。“我的心早被你一刀一刀地给切碎了,你什么时候体会过我的感觉?”
“潇儿,你在怪我是吗?”他沉声问道。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他抬手抱起我,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潇儿……你别这样。看着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你的心还会为我难受吗?”我任由他搂着,眼睛里却空然地望着远方。你家中妻妾满堂,何时才会记起我,何时才会为我难受?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他放开我,扶着我的肩膀,直视着我的眼睛。“我心里何时不为你难受?我心里何曾忘记过你?”
头依然还有些晕眩,眼睛里一片模糊,木然地说,“你若在乎我,为何我去圆明园你连瞧都不带瞧我一眼,为何年氏的房间里还有你亲手写的字儿?为何这半年多来你连一个信儿都不带给我的?你还不是早就把我忘在脑后,心里只有你府里的这个福晋那个格格的。”
他面色缓了很多,“潇儿,你是在吃醋吗?”
我扭过了脸,不再看他,“我心寒。”挣扎着爬起来,马已经跑远了,我得自己走回营帐。
刚站起来就已经被他揽到怀里,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上,“潇儿,潇儿……”
我拼命地推着他,却因为他胳膊上的力气太大丝毫动不了他。“放开我!”我轻轻地说,觉得自己周身已经软弱无力。
“不放,我怕我一放你就永远地离开我身边了。潇儿,我的心你到现在还不理解吗?你知道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以前是,现在还是吗?以后会是吗?”
“一直都是。不要离开我,等我陪你看细水长流,好吗?”他的声音暗暗地在我的头顶上说着,似乎在宣告我的感情只能为他说有。
迟疑了一下,手还是抬起抱上了他的后背。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只是不知道自己除了相信他,爱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难道真的要让自己的心生生地被拔掉吗?
感觉他的吻在我的发间,额头,脸颊稀稀碎碎地落下,麻木地接受他的吻和热情。胤禛,除了爱你我还有什么选择,你能告诉我吗?如果你真的背叛了我,我该怎么办?
坐在他的身前,马慢慢地走着,离营帐似乎还很远,但又很近。他的双臂绕过我的胳膊拉着缰绳,将我纳入他的怀抱中,那温暖似乎存在却并不真实。听他在我的耳边吹着热气,对我讲着每次他随皇上来塞外时发现的不为人知的美丽的地方。
“胤禛,你带着我走吧。”我突然转头对他说。“你骑着马带我走吧,我们一路到漠北,以后我们一起放羊,放牛,过一般牧民的生活。再也不回那个北京城去了。”
他的眼睛闪过许多种神色,最后看着我有些迟疑地问,“你真的想我们就这样私奔了?再也不回北京城?”
看着他迟疑的眼神,心里猛然一惊,怎么忘记他是雍正帝,怎么可能跟我私奔。告诉自己打消这个念头,只得转身不再看他,“我说笑的,你还有雄图大志没有完成,我不会拖累你。”
听见他微叹一口气,“潇儿,我也想跟你一走了之,只是我还有我的责任。我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从生下来,肩上就抗着了这份责任。更何况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如果作官就一定要为百姓着想吗?我眼见着现在官场吏治不清,官商勾结,各省每年都有灾情,百姓的日子越过越难,太子和八弟他们还纵容手下卖官鬻爵,克扣钱粮。皇阿玛行事还十分宽容,对于那些贪官从不用重刑,我怎么可能一走了之?我答应你,若是哪天我将这大清朝的吏治整顿清明了,我必随你游漠北下江南,走遍三山五湖,看遍世间风情。”
我脸上微笑,靠在他的怀里没有说话。感受着他的体温,感受着他的雄心。明明知道不会有那样一个结局,却无法说服自己不相信他。
“胤禛,让马跑起来好吗?我想与你共乘一骑,先踏遍眼前的这片草原。”
他点头,挥鞭让马跑了起来。风,迎面吹来……
康熙五十年
三月,尚书耿额等数名大臣以“为太子结党会饮”罪受罚。我心里想着太子这回的位置又是不稳了,心里一面为胤禛担心,一面又开始担心康熙的脾气。他若是真的因为再废太子将气发在我的身上我又当如何?真的就像以前说的等着他取我的命吗?想起小姑姑的那句不到最后时刻,千万不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心里有些凄然。
幸运的是朝中似乎十分平静,并没有什么风浪似的。胤禛让秦顺儿每个月十五都会偷偷给我送封信,里面无非是报个平安,让我放心。
康熙来我这里的时候也绝口不提朝堂上的事情,往往只是喝个茶,再看看我平日看的书便走了。心里虽然惴惴,但后来发觉他对我并没有强迫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
七月,康熙带着众皇子木兰秋弥。本来叫李德全传旨让我也随扈前往,但是因为临近跟前儿的时候我突然伤了风,便没有去成。虽然觉得遗憾,但也无可奈何。
八月的时候,天气些微有些凉。我坐在观澜榭内拿起那个许久未动的荷包想接着绣完。觉得手已经有些生了,针脚都压得不齐,心里暗暗郁闷。
正绣着,康熙带着人过来了。请安完毕他看向我绣着的荷包,嘴角含着冷笑,“老四这个月一下添了两个儿子。朕刚赐了名字,第四子叫弘历,第五子叫弘昼。”说完注视着我的表情。许是看我面上并没有什么伤痛之色,有些诧异,也有些欣喜。
“弘历……”我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有些异常的感觉,乾隆皇帝出生了。
“哦?你怎么对这个孩子这么感兴趣?”康熙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笑了下,答道,“这孩子和他额娘都是有福的。”
康熙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没错,是有福的人。能让你佟佳潇儿说是有福的人还能没有福分?”
因笑得有些急,康熙有些咳嗽。我们忙上前捶背的捶背,端水的端水。接过他喝完水递过来的茶杯时,突然看到他从袖口里抽出张帕子擦嘴边留下的水。定睛看去,那帕子正是那年他从我这里夺去的那块。没想到他一直随身揣着,看到了有些尴尬。忙低下头。
康熙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自笑了下又把帕子装进袖口。
“潇儿,跟朕说句实话儿。你是不是还没忘记老四?”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掩藏了所有的情绪和感情。
我低头看着地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很平静。跪下,叩头,“皇上应该听宫里的嬷嬷们报告过,奴婢早就是四王爷的人了。不可能跟了皇上。更何况皇上不是唐玄宗,奴婢也不是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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