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低下头,抱着一个软垫,想起以前的事,不由心潮起伏,她从来没有跟人说过那些,但这一刻,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因为,我在人界的时候,大概六七岁吧,被几个别有用心的人从孤儿院绑走了,他们把我藏在一栋几十层高的废弃大楼里,我跑了几次都被抓回去,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基地,很多有特殊能力的孩子都被关在那里,我不想被他们研究,就从十几层的高的窗户跳了下去,还好命大挂在树枝上没死成,可是……自那以后我就畏高……”
吞吞吐吐、断断续续地说着,说完了当天的情形,又说起了那十几年的过往。
她觉得自己好逊,说得颠三倒四,还絮絮叨叨。
但是璇霄就这么侧耳耐心听着,眼睛里有那么多的温柔和了解,鼓励着她接着说下去。
等她说完了,璇霄拍拍她的小手,安慰道:“朵朵,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独自一人还能这么坚强。”
某朵的眼圈忽然就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对着他,有那么多的心里话说。
在这天昏地暗的夜晚,她觉得他就是那样令人信赖,有着那么可靠的安全感。
“在孤儿院那些年,因为没有爸爸妈妈,每当打雷下雨的时候,我就会钻到床底下躲起来,很害怕啊,我总是会想,我爸爸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很帅,很勇敢?我觉得一定是的。有一件事儿我从来没有告诉谁,连帅帅我都没有告诉过,我七五岁的时候就决定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很man很勇敢的人,怀抱很温暖的那种,我可以在他怀里睡觉,多大的风雨我也不害怕……”
夜慢慢深了,璇霄的家就像一个坚固的温室,将狂风暴雨统统挡到了室外,在这天翻地覆的非常时刻,这里却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自成一片天地。
过了一会儿,风雨似乎小了一些,朵朵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象。
轰隆隆的雷恶狠狠地炸了半晌,终于消停些了,她隔着窗户看着天地间那晦暗的一片,大树东倒西歪,花草奄奄一息。
突然,又一个霹雳就这么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砰”地一声穿透了屋顶,于是雨水便哗啦啦地从天上倾泻而下,灌了进来。
璇霄拉了她一把,两人急急躲到了没雨的角落。
但是雷霆不断,风雨滔天,朵朵觉得自己就像天地间一片伶仃的树叶,仿佛随时会被风雨撕得粉碎。
她不由自主地靠得他更紧了一些。
璇霄感受到了她的瑟缩,伸出手抱住了她。
她晕乎乎地埋进了璇霄的怀里,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的腰。
过了一会儿,又不知所措地仰起脸来看他。
璇霄也正看着她,就在这狂风骤雨的当下,不知怎就想起了她躺在课堂上酣睡的模样:就那么乖乖地趴在桌上,乌黑的头发下露出一截嫩白的手臂,嘴角微微含笑,睡得就像一个婴儿。
又一道白花花的闪电,从屋顶的裂缝中劈了下来,正照着她小小的惊惶的脸,她的瞳孔正对着他的眼睛,清澈得令人心悸。
璇霄看着她的脸,忽然间很想很想,很想俯下身去吻她的唇……
对着他幽深的眼睛,朵朵霎时愣住,心忽然间猛地跳了一下。
他慢慢地、身不由己地俯下身来,小心地寻找着她的嘴唇……
她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唇,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但就是在那一刻,又一道惊雷从头上滚过,于是他们统统被惊醒了。
璇霄缓缓地直起身来,扶了她一把:“没吓坏吧?”
她惊魂未定,他也背过身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望着璇霄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恍惚间,她想起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想起曾经那场倾城的灾难,仿佛只是为了成全一个小女子的爱情。
可是此刻,外面依旧风雨飘摇,但是屋里却只剩下了尴尬而无措的两人。
她瘫坐了下来,对着自己默念:镇定,镇定一点,这只是意外,是的,只是意外。
那边厢,璇霄却也已经魂飞魄散:多少年了,他早已习惯独身一人,但他居然会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对自己的学生动心。
一想到她的身份,璇霄心里满满的全是羞愧和内疚,他与夭魅上万年的交情,他怎么可以对老友最珍爱的女子心起妄念!
明知夭魅视她如命,自己怎么还会鬼迷心窍,差点做出不义之事?
如果当时那个惊雷没有在他头上响起……或者如果他不管什么惊雷响不响,就这么眼一闭,不管不顾地吻下去……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了……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终于渐渐透出了鱼肚白,启明星高挂在天空,就像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闪闪发光。
肆虐了一夜的风雨终于渐渐停歇了,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一只小鸟探头探脑地跳上了枝头,畏畏缩缩地开始练嗓。
朵朵沉默着,跟着璇霄慢慢走出了他的家门,远处传来几声鸡叫,竹林里依然留着昨夜风雨的痕迹。
她回过头去,再看一眼璇霄的家,忽然想起了他日日催促她背的《诗经》,其中的两句此时此地蓦然涌上心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风潇潇呀雨潇潇,远处鸡鸣声声绕,既然已经见到了你,怎么能够不欢喜?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就是不欢喜。
带着这样的惆怅,她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就被迎面跑来的邱析撞了个满怀:“朵朵!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都好吧?”朵朵抬起头看着他,甜甜地笑了笑:“帅帅回天凤宫了吗?”
“陛下还在忙。我们回去慢慢说。”邱析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色,又看了璇霄一眼,然后,挥了挥手:“璇霄大人,我带朵朵先回去了。”
璇霄沉着脸,点了点头。
一回到天凤宫,邱析就抓着自家公主紧张地问:“昨天晚上,就你们俩,在他家里过了一夜?”
“……呃……怎么了?”
邱析的鼻尖都冒汗了:“那、那他没欺负你吧?”
朵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脑子有病吧,你想什么呢?”
邱析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是某朵接下来的话差点儿让他跳了起来:“可是,那样的气氛中,他……他……他差一点……”说不下去了。
邱析明白了,看着公主殿下困扰的样子,他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充满耐心地说:“根据科学研究表明,极度危险和紧张的气氛会刺激肾上腺素的激发,同时带动荷尔蒙的分泌……所以你们孤男寡女的,在那样的情况下,有那样的冲动是很正常的嘛。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你们俩,现在还是很纯洁的师徒关系。”
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就像是在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一样:“比小白兔还纯洁,比雪花还纯洁,比陛下的心灵还要纯洁……”
某朵晕晕乎乎地听着,又晕晕乎乎地想着昨晚的场景,魂游天外。
“朵朵,你先回房休息一会儿,陛下和魔尊、妖王都忙着,没这么快回来。”说罢,邱析就将她推回房间。
“等等!”回过神来,某朵一把抓住他,眯着眼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可当你是哥们,才把昨晚的事说给你听,你不会在帅帅面前告我一状,把我给卖了吧?”
“看你想到哪儿去了!”邱析感觉很受伤,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朵朵啊,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你当我是风音吗?放心啦,这事我会烂在肚子里的,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好了,你去歇着吧,现在宫里宫外忙得人仰马翻,有法力的大人全都修补被破坏的结界去了,连老太君都带着天狐一族的精英去帮忙,我也不能闲着什么都不做。你就乖乖待在天凤宫,等我们回来,哪儿都不准去啊!”
*
临近黄昏的时候,陛下回来了,清朗的眉宇间颇有几分倦意,去房间看了看还在死睡的某朵,见她毫发无损,便放心下来。
之后玥琅和花紫阳也来了,陛下向交代了一声,便去静室闭关七天。
某朵连续跷了三天的课,其中有两天是璇霄的课。
足不出户,成天就在床上闷头狂睡、怒睡、往死里睡。
花错几天不见她去补习班,心里奇怪,于是就拉着祝黎到天凤宫来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
一来就见睡神公主还窝在床上,花错一把拉开她的被子:“朵朵,你养颜哪?这么个睡法?”
某朵把脑袋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哼了一声。
祝黎摇了摇头,小叹了一口气:“得,你接着睡吧。朵朵,你可真牛,你这两天没来上课,璇霄既不点名,也不抓你,还经常看着你的空座若有所思……喂我说,你们这出琼瑶版《窗外》唱到哪儿啦?”
某朵悲愤的一枕头砸过去,祝黎呵呵呵笑了:“好啦,别闷着啦。跟我们出去走走,我跟花错都是帅哥,看着多养眼啊,我觉得养眼比养颜强,你觉得呢?”
某朵觉得有道理,于是起床,认真梳洗了一番,跟着他们出去散步了。
珍珠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喵”了一声,又亲昵地在她腿上蹭来蹭去。
看着这只在她脚下打转的猫,花错打趣笑道:“你们的感情还真好,可惜是只猫,要不直接把他升级成男友算了。”
话一说完立即招来某朵一顿白眼。
而珍珠却是羞涩不已,刷地一下红了猫脸,说什么呢,朵朵是我家神医主人的,我只是帮主人看着她,以防别有用心的男人将她抢走。
在国子监的绿化带遛达了一圈又一圈,某朵看到东倒西歪的树木都已经被扶起了,那些残花败柳在喘息之后也渐渐恢复了生机,不由由衷感慨:真不容易啊,但是万物的生命力又是多么顽强啊!
珍珠撒着欢,跑在他们的前头,偶尔扑个蝴蝶,吓跑蜻蜓什么的,玩得不亦乐乎。
花错忽然很认真地说:“朵朵,你不觉得这只猫很特别吗?”
某朵愣了愣:“当然很特别,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花错叹道:“你看,它有的时候很温柔,你跟它说话,它就乖乖听着,就像你的闺蜜;有的时候又很活泼,比如现在,而且它好像还很彪悍,我看别的动物没有敢跟他打架的。”
赞叹了一番,最后总结道:“真是居家旅行、解人烦忧的万能宠物啊。”
万能宠物回头向他们甜甜地一笑,然后继续撒着欢往前跑去。
“朵朵,你看前面是谁。”祝黎笑嘻嘻地对她使了个眼色。
啊?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某朵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一抬头就看见前方走来了她敬爱的璇霄师傅。
璇霄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本就白皙的俊脸也就更白了。
然后祝黎看着他们俩这么四目相对,默默无言,非常识趣地说:“校长好!朵朵,你们慢慢聊哈,我们先走了。”
话一说完,就强拉着被怨念缠身的花错遁了。
珍珠杵在原地没有动,神情警惕地看着璇霄。
璇霄走过来,一向傲岸从容的他,看上去竟然有些局促:“朵朵,几天没见你来上课,还好吗?”
某朵也口吃得厉害:“我我我,我挺好的……呃不,我不好……呃不,我现在好了,不是故意跷课……”
璇霄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
一片树叶落在了她的头发上,璇霄伸出手去,像是想帮她把叶子拿下来,但他伸了伸胳膊,迟疑了一下,又放下了。
珍珠一直虎视眈眈地看着璇霄,此刻见到两人间这暗潮汹涌的情势,不由地更加紧张起来。
某朵咳了咳,扯着嘴角笑了笑:“师傅,你要是忙的话,就先走吧。我跟珍珠继续遛一遛。”
璇霄点点头,说道:“好吧。你、多保重。”然后真的走了。
某朵看着他从身边,飘然擦肩而过,挥一挥袖,仿佛有着不带走一片云朵一般的利落。
但是他走出几步,又踌躇了,站在原地半晌,思量一下又转过身来,回头见她正巴巴地望着他,心一下软了,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某朵心一慌就开始胡言乱语:“啊,我们还没说再见是吧?好吧,师傅再见、byebye!”
璇霄苦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浅浅地说:“再见。”这次是真的走掉了。
某朵站在原地想开口叫住他,却又欲言又止,只能目送着他孤寂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回到天凤宫,陛下要闭关七天,风音和邱析忙得不见人影,某朵心里顿觉堵得慌,又不知道做什么好,于是又爬上床睡觉了。
夜里,她忽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又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难受得很。
勉力支撑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珍珠同志听到响动,飞快地蹿上了床看她,用冰凉的鼻子碰了碰她的滚热的额头,暗叫不好:朵朵发烧发得好像很严重啊!
它急忙蹿到邱析房里使劲地拱啊拱,把他给拱醒了。
邱析一睁眼,就见公主的宝贝猫着急地冲着他咪呜大叫,又不停地用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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