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一郎非常不放心。
那天之后,他的脑海中总是会闪过那样的画面——六条团子被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同学围在中间,每个人都冷眼瞥着她,嘲笑她,挖苦她,管她叫“团呆”。
“团呆”——这是真田弦一郎参考班级里女生的喊法,认真思考后得出的,六条团子可能的“绰号”。他觉得不会有比这更难听的“绰号”了。
被人这样喊,六条团子那没用的家伙一定又会哭起来。
神奈川第一小学风纪委员长真田弦一郎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边不安的朝门内张望着,一边努力的无视着那些好奇的窥视目光,弦一郎不停在心里说服自己,他只是来等幸村放学一起去打球。他实在不懂,明明大家都没有穿校服,为什么这些人竟会看穿他是个外校生。
弦一郎别过脸不去看那些三三两两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的人,他们正纷纷侧目着这个一脸“视死如归”表情,浑身僵硬的立在南湘南小学校门口的形迹可疑少年。
幸村今天要担任班级的轮值生物股长,会很晚才能出来。正因了解到这一点,弦一郎才放心的挑选了今日,这样就不用担心跟六条团子说话的时候会被幸村撞见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抱持着“秘密”始终神经紧绷的弦一郎已开始感到后背的肌肉因长时间拉伸而酸痛。越来越紧绷的面部表情,使得杵在“南湘南小学校”黑色长方形门牌前的弦一郎显得格外的蠢笨,活像一尊镇门瑞兽。
而随着西边的太阳倾斜角度越来越接近180度,弦一郎的心情像坐在太阳的跷跷板另一端一般渐渐被吊起,同幸村在此狭路相逢的可能性越来越高。
在陷入悲观的深渊之前,弦一郎终于用他双眼裸眼5。2的视力,远远的瞄到了从校园中央铜褐色西乡隆盛雕像后面走出的一群女生。
虽然相隔几百米外看不太真切,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拖拖沓沓走在几个说笑着的女生身后的浅粉色身影。
那是六条团子!没跑的!
真田弦一郎对自己的识别能力非常有自信。
他悄悄的握了握拳,快速在心里将已经预演很多遍的台词回忆一遍,压低脊背,仿佛仗剑待发的武士。
“呐,要不要去商店街吃章鱼烧?”
走出校门的时,为首的女生回头去问环绕在身边的女生们。
“好呐,好呐。”
女孩子们笑闹着应和着从红砖砌成的门柱旁走过。弦一郎默默的站在电话亭后面,透过玻璃望着那熟悉的侧脸。
准备站出去的刹那间,他突然瞥见了六条团子嘴角轻轻上扬的一点弧度,积攒起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
那弧度太过熟悉,简直像明晃晃的红灯禁行标识。
现在上前一定会被六条妹妹毫不客气的视若透明。武士的直觉如是警告着他。
下次再说吧,反正幸村每周的这个时候都要做生物股长轮值。弦一郎果断的改变主意,闪身藏到大门旁的电话亭后面。
于是,他便只能隔着有些模糊的玻璃,望着那个落在大部队后方慢慢晃的小小身影。
“呐,听说了吗,时子去和幸村学长表白了呢。”圆脸的女生冷不防在小群体中抛出爆炸性话题。
“诶,诶!那个幸村精市吗?”女孩子们的兴趣都提了起来。玻璃后的弦一郎也趸起了粗粗的眉头。
“失败了吧,那家伙。幸村学长怎么可能接受时子那样普通的女生。”
“那当然,不然时子不要得意死了。跟幸村学长表白很划算啊,被拒绝也不算丢脸,他那么帅气呢。”为首的女生高高的昂着下巴。
“是啊,幸村学长真是帅气的连女生都嫉妒,那么飘逸温柔的菖蒲色长发,光是看看就心动不已呢。”
“还有眼睛!那么清澈透明的紫罗兰眸,充满魔性。啊……好想被那样的眼眸专注的凝望一次。”
谈论到美好的男孩子,女孩子们双手在胸口握成拳头,满足的叹息着。
“不对吧。”
懒洋洋的声音从后方轻轻传来。六条团子像梦游一般眼神涣散着,低低的开口。
“什么?”女孩子们诧异的转过头,突然发觉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在状态的家伙。“团子说什么?”
“颜色不对。”说着这话时的六条团子表情显得有些呆滞,一副既不生气也不高兴的模样。
“头发的颜色不是菖蒲色,是紺鼠色,眼睛也不是什么紫罗兰色,是……”顿了顿,六条团子继续道,“是藤鼠色。”
“诶——”听到心爱的少年被和什么奇怪的“鼠”联系在一起,女孩子们一起惨叫起来,“团子太坏心眼了啦。”
“团子,你最近那本《和色大辞典》看多了吧!”为首的女孩子跳过去,亲昵的在她头顶敲了一下。
“可颜色不对啊。”六条团子扬起眼睛,专注认真的神情给原本迟钝的表情平添了几分灵动,“菖蒲色和紫罗兰色都是别的颜色啊,而且,那样的颜色长在人身上会很难看的。”
“可是那样好听啊!‘紺鼠色’的头发,‘藤鼠色’的眼睛,这样还有什么美感!况且除了团子你,谁都不清楚那种奇怪的名字究竟是什么颜色吧!”
“对啊,团子太奇怪啦!”
女孩子们围着六条团子叽叽喳喳起来,她们的表情明媚欢快,没有包含什么恶意。
“呃,那,随便啦……”六条团子的表情再度迟滞起来,闭上嘴,不再说话。
话题很快转移到别的八卦上去,女孩子们再度恢复了吵吵闹闹的小秩序,渐渐的远去了。
嘿……嘿嘿。掩饰不住内心的愉悦,躲在一旁偷听的弦一郎偷笑出声。
幸而正站在电话亭后面,进出校门的学生也不算多,这影响神奈川第一小学风纪委员长严肃形象的憨厚笑容并未被广泛观赏到。
“紺鼠色”的头发,“藤鼠色”的眼睛。幸村那么爱惜形象的人,听见这话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想到六条团子竟用这样毫不留情的词语形容幸村精市,弦一郎心中曾经若隐若现的那一丝担忧和嫉妒瞬间烟消云散。这样晴空万里的心情,连带着他见到幸村时的表情也比往常亮堂了起来。
如此高兴的弦一郎,便忘了去计较,为何六条团子会对幸村的发色与瞳色记忆的如此清晰。
压了压黑色的帽檐,他稍有些不自在的清了下嗓子,“幸村,下一场去哪里打球?”
往日,幸村总会微笑着轻轻颔首,报出接下来的目的地。然而此刻,幸村却意外的没有笑。
红中,听!
章十一
“明年我们要准备升学了吧,真田。”
这一声尾音悠长,仿若叹息。
弦一郎意外的瞪起眼睛,面前的幸村双手抱臂在胸前,下巴微昂,好像往昔站在球场上迎接着慕名前来的挑战者一般严肃。
那双明澈的眼睛正注视着弦一郎。
原本是幸村难得一见的严肃时刻,弦一郎却突然想笑,他一望见幸村的眼睛,耳边就响起六条团子懒散的声音——“藤鼠色的”。
藤鼠色究竟是什么颜色,弦一郎并没有读过和色大辞典。此刻盯着幸村的眼睛,他满足的想,原来是这样啊。
“真田!”少年温温的声线突然拔高。弦一郎那副莫名愉快的轻飘飘表情显然已经引起了幸村的不悦。
自从两人结识以来,相伴相随的相处中,幸村始终扮演着类似于外交官的角色。
不管是面对同龄网球手的请战,还是街头网球场上不良少年的挑衅,总是先由幸村有礼有节的回应对方的各种不逊之词,令其嚣张气焰闷死在罐子里。弦一郎随后握着球拍冲上去,将幸村之前抛出的那些温雅而有力的威胁之言一一兑现。
一文一武,合力围剿,战绩斐然。
不知不觉间,弦一郎已经习惯于在幸村从容发言时保持沉默,然后依据对方话中的意思给予回应。
而像现在这样,幸村难得严肃的说些重要话题,弦一郎却心不在焉的走着神,还暗地里笑得讳莫如深,无疑令习惯了这样定位的幸村大为不快。
在好友凌厉的目光穿刺下,弦一郎终于回过神来。强压下一波一波翻涌上心头的好笑,他板起脸,沉着的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垂下眼睛时,比幸村稍高出几公分的弦一郎,目光恰好落在好友微卷的额发上——“紺鼠色”——他下意识的想到,笑意霎时从紧绷的双唇间漫出。
幸村敏感的在弦一郎全身上下扫视,抿了抿唇,“真田,你想过考哪所中学吗?”
哪所中学?
这个问题弦一郎倒还未曾想过。
对于国小五年级的真田弦一郎来说,在明年年末的升学季到来之前,还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填满弦一郎大脑的,是刚刚开始担任的校风纪委员长一职,再往远里想,也不过是明年春天的青少年网球大赛——最近两人在俱乐部里拿到了比赛的宣传单,下个月开始接受报名。
“升学”这个议题,在真田弦一郎的日程表中,离提上台面尚远。
不过幸村就是幸村。弦一郎赞许的颔首,不论什么时候都如此高瞻远瞩。
他顿时一扫方才心中那些不敬的可笑心态,为好友的未雨绸缪而深感钦佩。
“还没。”弦一郎老老实实的承认了自己的目光短浅,“幸村要考哪里?”
“紺鼠色”头发的少年斜睨他一眼,嘴角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再议吧。”
弦一郎有些晃神,这唇角的勾起太过熟悉,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些疑惑,幸村也好,六条也好,为何会齐刷刷的露出这样弧度一致角度相似的奇特笑容。
老实的弦一郎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站在空无一人的道场中央,高举竹剑向笔直的稻草人挥斩而下,剑风凌厉扑面。恍然间,弦一郎大彻大悟——那就是所谓的“冷笑”吧。
虽然这次的南湘南之行并未成功达到原定目的,还在最后收获了好友幸村的冷笑一枚。不过,弦一郎还是颇为高兴,六条团子和朋友们的关系看起来还不错,担忧六条团子被欺负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接下来,弦一郎要为明年春天的青少年网球大赛摩拳擦掌。为了以最好的状态迎战比赛,幸村早早制定了一套长期训练方针。
用幸村的话来说,他亲手拟订的可是一套魔鬼式的严酷训练日程。
弦一郎不懂幸村为何如此强烈的期待并重视这个所谓的“青少年网球大赛”,但对于秉持“毫不懈怠”信条的弦一郎来说,一贯“太松懈了”的好友能够认真起来是很不错的征兆。
虽然在他看来,那所谓的魔鬼式训练,其实只是平时缺乏锻炼的幸村个人感受而已。对他弦一郎来说,完全是普通程度。
不过,他并不介意陪着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做做普通训练。
幸村跌坐在长椅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濡湿的额发一缕一缕弯弯曲曲的贴在脸上。弦一郎默默的递上毛巾和水,无声的坐在一旁。
所谓的“魔鬼训练日程”甫一开始,幸村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每次练习结束,都像是被几百头大象在身上践踏过,脸上的肌肉彻底失去掌控,连握住毛巾的手都不住发抖。
尚且游刃有余的弦一郎原本还想继续练习一百下击球,念及自己这位好友那高不可攀的自尊心,终于还是默默的停手,在幸村身旁坐下。
幸村原本清秀的脸涨红着,无力的瞥了眼身旁,闭上眼睛专注的调整呼吸,什么都没有说。
死寂的气氛在空荡的网球场内弥漫开来。
“幸村。”安静片刻,弦一郎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打破这尴尬的局面,“青少年网球大赛会有很多厉害的选手吧。”
用力从嘴角扯开一个勉强的笑容,稍稍恢复过来的幸村微微颔首,“对。”
“不管什么样的对手,我都会打败他。不过……”转过脸,幸村眼神凌厉直直望进弦一郎的眼睛,“真田,不要输。”
“哼。”弦一郎压了下帽檐,“太松懈了。”
“呵呵。”原本表情严肃的幸村突然掩着嘴轻声笑起来,“真田总是那么容易当真呢。”
弦一郎别扭的转头不去看他。
哼。
没有谁比弦一郎更了解,幸村那家伙,绝对不会在比赛中给对手留下任何机会,就算对手是他弦一郎也一样。
当真的人究竟是谁。
从长椅上猛然立起,弦一郎沉默着走回球场,继续进行一百次击球练习。
十一月的真田大宅,是红叶染就的绚烂织锦。围墙外高远的淡藤色天空为这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做出了本真的注脚。
弦一郎不明白这究竟是自己的倒霉月还是幸运月。
哥哥总太郎夫妻出门旅游,小侄子佐助被寄放在真田妈妈这里。三岁的小男孩旺盛的精力和破坏力同当年的真田美咲委实不相上下。不同的是,对着自己白嫩的小侄子,作为年轻叔叔的弦一郎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教训的手——会被疼爱孙子的父亲揍的。
这个十一月,面对一室狼籍,弦一郎久违的感到了“绝望”的意味。
好在十一月出行的人不仅仅只有真田总太郎夫妇。外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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