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衣服,她仅仅只是穿了几次,自打她中了珐琅炉里的冷香以后,就一次也没有见她再穿过。后来,她被封为皇后,基本上穿得也都是皇宫里的宫装。雪芙虽本不喜欢妖艳的衣衫,却还是劲量地避开了清冷的颜色。如今,她竟然再次穿起了他为她准备的衣衫。
她果然适合纯白的颜色,一切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他在天山与她的初见。他重伤倒地时的那惊鸿一瞥。他的雪莲。
他情不自禁地为她惊艳,虽然,大病一场的脸色,让她的肤色惨白,也愈见消瘦了几分,却让她看起来更加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宇文昊天迈步迎来上去,牵过她的手试了一下温度:“冷么?去哪里了?”
“昊天。”她任由他牵着手,并肩和他一起走着,“我醒来不见你,就去厨房找吃的,自己做了一碗面,也顺便给你做了,你喜欢吃面吗?我从来没有下过厨,味道未必很好。”
她的话令他欣喜不已,妩媚的桃花眼难得的有了一抹笑意,像是他们在山洞相处的时候:“我吃过你为我煮的雪莲。”他的话语中带着点回味,又好像顺其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就是这么过来的,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间隙。
二十一 别离恨
朴实无华的一碗面,手擀的粗面过水抽熟,加了蛋花和葱花,一边摆着绿油油的蔬菜,农家菜简单的做法。宇文昊天接过托盘上的面,捧在手心里,袅袅上升的热气下,一双眼眸显得格外的黑亮,黑宝石都要为之失色。
很难想象,如今作为帝王,手拿生死大权的百葛国皇帝,竟然会因为普普通通,甚至卖相都不甚太好的面,激动地像是孩子一般的雀跃。
宇文昊天吮吸着面条,被滚烫的热油烫到了舌头,不住的呵气,却傻乎乎地直笑,并不避讳身边傻眼的侍从。一旁的雪芙看着他狼吞虎咽般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好笑:“慢点,烫着就要晾舌头了,慢点,没有人和你抢。”雪芙忍俊不禁的笑意里,存了一丝揶揄的味道。
向来只有他取笑她,但是,今天她的笑靥却是发自内心的,最舒心的笑。
从与他再次相遇开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半,在这一年半里,她始终不明白要用何种态度来再次面对他。
因为身份和背景,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敏感,不可否认的,她的父皇确实因他而死,她的国家确实因他而灭。现实让她想爱却又不能爱,害怕爱,想恨,却又不能彻彻底底的恨。藏着掖着的,都发酵成了痛!
雪芙坐在宇文昊天的身边,始终微笑地看着他吃她亲手做的面,在任何人看不见的皓眸下,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异动。
宇文昊天喝光了整碗的面汤,亮着碗底,像是酣畅淋漓地豪醉一场,他把空碗重新摆放在托盘上,脸上是由衷的笑意:“真的很好吃!”他牵过他的手,细细的描摹她滑腻的掌心,就像她的父王当初时不时地抚摸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般。
雪芙发现,抚摸她的手掌,像是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她的眼睫毛动了动,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刚一闭眼,身子却突然临空,宽厚的大掌青葱般莹白,虎口大拇指和食指的夹缝处却有一个结痂的牙形伤口,赫然映入了她的眼帘。她咬过他两次,他都无条件的容忍了。
失神间,她被放在了膝上,宇文昊天的双臂穿过她的腋下,拥着她,埋首在她的背脊。
他深深地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雪儿做的东西真好吃,以后还会给我做吗?呵呵……雪儿,我好矛盾,既想要吃的做的,却又不想你累,是不是庸人自扰,自寻烦恼?”
她无言以对。不出意外,这是她设想中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光是这么想,她就突然有落泪的冲动。她用力地握了一下手掌,然后努力轻松地微笑,不至于让自己的身子变得僵硬。她压抑着,压抑着,很想要哭,很想要软弱,但是她不能。
她不能忘记父亲的死,不能忘记她被作为礼物献给他,走进流桑国大殿之前,他残忍地杀死了她所有亲人的事实,她忘不了流桑陌离在天山如何搭救的她,也割舍不了这唯一的亲情。
她从懂事以来就是一个人长大,她一直在追寻自己的出处,本以为自己注定是个孤儿,却原来,这个世界上,她还是有亲人的,那是她的渴望……她割舍不下……所以,她只能对不起他!
当夜,皇宫中似乎一片漆黑,就连月亮都埋进了云层里,未曾露面。
宇文昊天睡得极其不安稳,他隐约觉得下腹胀痛,像是吞了一块石头,忍不住渐渐上涌的气息,突然支起一只手,歪头侧向床外,还没有等他平衡身体,一口黑血已经先喷涌而出。
“雪芙……”宇文昊天的眼睛睁得很大,闪过的是极少在他身上看见的情绪,他托着沉重的身子爬向床的另一个方向。仅仅两只胳膊长短可以够到的距离,他却已经冷汗淋漓。翻看身旁的位子,被褥间还温热着,却已经没有了人影。
“雪芙……”他蹒跚着爬到床头,稍微一用力,却一咕溜地栽倒在了地上。
外面守夜的人听见声响,问候了几声,不见回声,进来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整个皇宫顿时热闹了起来,一时间灯火通明。太医院倾巢出动,不少胡须斑白,不少连衣衫的扣子都还未系上,便匆匆忙忙地被使唤着往宫里赶。里里外外一通忙乱,等到鱼肚白方稍微安静了些。
宫里人都说,今年可能犯了太岁,为何,好端端的,每隔多久,就有人中毒,先是娘娘两次中毒,这次偏偏轮到了皇上。幸而发现的及时,再加上皇上食用过天山雪莲,虽然不至于百毒不侵,却也有了一定的抵抗力,这才不至于出事。但是,半个月一个月卧榻的时间是少不了的。
皇上中毒,偏偏出在这样两国起兵的时刻,不免让人人心惶惶。
皇上的御膳都是经过专人的手,从不假手他人。宇文昊天的防心极重,就连亲人为他做的东西,他也未必领情。
皇上用膳之前都会有专门试食的人陪从。现如今,皇上中毒,却未听说为皇上试毒的人有丝毫的异样。很快的,贴身伺候皇上的人心里有了想法,几乎都第一时间想到了那碗皇后娘娘亲手下厨做的面。
皇上毒发,皇后却至今未曾露面,这下毒的嫌疑就越来越大了。有人正要请出皇后娘娘询问一二,宇文昊天却率先发话了,不许任何人动到她。众人面面相觑。历朝历代,竟然会有一个皇帝会包庇给自己下毒的皇后,这也是闻所未闻。
这皇宫里隐匿了多少的肮脏,即便雕栏玉砌、富丽堂皇,却又真正有几个人获得了幸福。
就在当夜,已经攻下千河的西夏士兵顺着运河而下,一路攻城略地。
就在当夜,离百葛国皇宫不远处,杀出了一对人马,领导这群人的,赫然就是前流桑国的太子,如今的西夏驸马流桑陌离。
这一路人马来得凶险,几乎让人错所不及,就在众人以为百葛国就要重蹈流桑国的覆辙的时候,近况发生了出乎意料的改变。百葛国的皇帝中毒,全无领军人物,对手又这般来势汹汹,但是,这一切却好像是部署好的一般。
流桑陌离领着的一群死士,撞上了琉璃公子率领的人马。不早不晚,算准了对手出手的时机,拦路将一行人堵在了离皇宫八百里的地方。百葛国的城门并不是那么好进的,流桑陌离混进来的人并不多,本来就是突围的截杀,真正要起作用的援军还未到,所以落了下风。
随着时间的推移,流桑陌离的劣势渐渐出现了……
夜很深沉,仿佛没有边际。突然,珠帘荡漾,来人的气息紊乱,尚未喘匀。她掀开珠帘,看着他一席大红的衣衫,竟然是没有睡。看着她进来,宇文昊天抬起头冲着她一笑,如美玉,似流霞,他本就绝色,雌雄莫辨:“你来了。”
他说,你来了,而不是,你回来了。就像他一直从未离开过。
看着他好端端地在她的眼前,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神情却冷漠了下来。
他的眸光暗了暗,端起琴旁的香茗,一手拿着杯盖,细细地品茗:“雪芙,能为我再跳一支舞吗?当初的那一只。”他的声音有点飘渺,像是细细回味着什么。
雪芙脸上的愤恨一闪而过,她确信,他不会不知道,就在他稳稳地端着这杯热茶,细细品茗的时候,有一对人马正在距离皇宫不远的地方对峙着,厮杀着。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役。
他为何会如此平静。他也许已经早就算好了。中毒,然后让流桑陌离以为得逞,进一步的展开行动,以方便他请君入瓮。她怎么忘记了,他怎么会轻易死去!
他的狠,他的冷,他的决绝,他的残酷。他多的是阴谋诡计!这场苦肉计何其的精彩,既引蛇出洞,让流桑陌离现身,一举歼灭,又让她自发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无论她对他是否有多重要,原来都不及他的江山帝位。她怎么就忘记了,在她遇见的那一年,他只有十二岁的时候,他就注定已经不平凡,注定用尽他的野心,坐拥江山!他对权利有着强烈地追求,一如生来就存了此心,又怎会轻言放弃。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她的亲人呢?一次次,一次次地赶尽杀绝……
恨意在胸口缭绕,不依不饶,他却犹自弹起琴来,他看着她,执拗于她的一舞倾城。
空空的大殿中,琴音缭绕,一遍一遍,好像她不跳,他就不停。她终于放软了身段,款款起舞,白色的裙裾飞扬,衣袂翩翩,一层层地打开,像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迎风摇曳,在空气中舒展,渐渐地打开她脆弱的花瓣。
她旋转着,轻轻一跃,体态轻盈曼妙,白纱过处,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冰肌雪肤隐约可见。她的周围像是萦绕着一团雪,纷纷扬扬,而她是一片静谧间唯一的鲜活,仙女一般。
她扯过房中大红的帷幕绕在身上,大红的颜色映衬着白,越发诱惑,这一刻,她化身为祸国妖姬,用尽全力施展蛊惑着。
雪芙挥舞着红绸,让它像是波浪般起伏荡漾,突然,用力一掷,红绸勾到了宇文昊天的脖颈之上。她旋转着,用红绸绕着腰身,一寸寸靠近他的怀里。
淅淅沥沥地声音响起,转瞬间,似乎有什么倾倒下来,一发不可收拾。窗棂噼啪作响,杂乱的脚步声沉重,行走间带着拍打水面的声音。
门被急急地推开,扑面而来一股寒气与潮意。琉璃公子的发髻凌乱,修竹一般儒雅的锦衣沾染着点点泥泞,他的神色惊慌又迫切,推开门的刹那却愕然而暴怒地睁圆了眼睛:“住手!”
雪芙的红绸缠绕在宇文昊天身上,在靠近他怀里的瞬间,却突然突然从他腰间抽出一把利剑,就是宇文昊天贴身的那柄长软剑。在琉璃公子推开门的刹那,凌厉的剑花一闪,长剑已经穿过了宇文昊天的胸口。
除了剑柄在外,剑身穿插而过,他本就穿了一身的红衣裳,也不见血溢出来,薄薄的剑端,却又一颗朱砂般的嫣红,水滴般倾泻而下,亦如她眉间的一点朱砂:“雪儿,你可曾解恨!”他对她笑着,就如她今夜推门进来的时候,一直没有改变过。
“江山于我从来没有你眉间的一点朱砂艳丽……”她惊恐地后退,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不,不会的!她不会比他的江山重要!不会的……
二十二 殉情
雪芙握着剑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不知是谁在她心里撒下了天罗地网,她只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心在扎满毒钉的天罗地网上挣扎,磨擦得整个网面鲜血淋漓,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如此真实,如此恐怖。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为何会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圣女,你做什么?”林晗推开愣怔的雪芙,暴喝出声,明明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就像是她当年遇见宇文昊天时的年龄。一瞬间,她在林晗的身上看到了他当年的影子。也难怪,他是昊天亲手教出来的琉璃公子。
宇文昊天却依然笑着,挪着身体一寸寸朝着她靠近……靠近……,他的身体已经很虚,余毒还未清除彻底,又被重重地刺了一剑,这一剑离他的心口不足半个指甲的距离。
冰冷的剑身碾压着他的肌肤,寒气入体,冻得五脏六腑都在结冰,宇文昊天的身体踉跄了一下,他挥挥手,挥开眼前的白雾,顽固的白点却怎么也挥之不去,眼前越来越模糊。
被强行撞开的门,空落落的,呼呼地灌着风。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空,竟然升起一轮火红的满月,照得波光淋漓的地面一片血色,潺潺流淌着,血流成河。谁能看到,其实,那不过是红月阑珊的倒影。
林晗忙着为宇文昊天止血,却被宇文昊天挥开了手,他知道,这样做只是徒劳而已。迎上雪芙剑的那一刻,他就没有闪躲,哪怕这一次会死。他怜惜地看着倒在地上无措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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