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韵脸色瞬间一变,或是尴尬于被人当面拒绝,或是急于得到玉玺的焦急,扮出一如前时的温和笑容,道:“皇上何苦如此决绝,还真是不留半点情面呢?您明知以臣妾的手段,就算你不说,我也早晚都能得到,为何仍要给自己多讨苦吃?你我之间,定需将彼此划分鲜明不成?”顺治道:“玉玺是先皇的遗物。朕曾经在父皇灵前立过誓,印在人在,印亡人亡!”沉默片刻,又道:“朕承认,也许朕确实算不上什么大有作为的皇帝,但只须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太祖爷辛苦打下的大清江山,落入外姓之手。”沈世韵听他说得坚决,虽抱以不屑,但她的原则却是能软则软,绝不轻易将矛盾激化,柔声道:“臣妾可是您的妻子啊,你我是夫妻,同体一心,难道在您眼里,我一直便是外人么?”顺治道:“你还敢同朕提这‘夫妻’二字?试问普天底下,还有比你我二人更同床异梦的夫妻没有?这些年来你在宫中一手遮天,背着朕造下多少孽帐,你自己最清楚,不用朕再从头提醒了罢?朕初时封你为妃,宫中多少人严词反对,说你来路不明,将来会是个祸国妖女。朕都没有理会,看来众卿说得并没有错,朕娶了你,是生平的错事中,错得最离谱的一桩。”
沈世韵道:“臣妾做这一切,并无恶意,全是为大清的江山社稷着想。您将大权交给我,总比落在那群同样图谋篡位的外姓官员手中好得多罢?到时就不仅止于皇位更替,只怕连大清,也将从此改朝换代,难道皇上竟能坐视那一般局面?可惜臣妾身为女子,不便直接参与角逐之争,但玄霜这孩子么,您不也一直是十分赏识?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迁怒于他,则大可不必。不如仍是让他继位便了,就好比是您当初立他为太子,假设局势就依此进程,未曾改变。这孩子可是天生的人才,出宫闯荡一年,便能成为名动天下的魔教副教主,岂不正说明了,他具有最合适成为领导者的才能?到时,您下诏退位,我们仍会将您当做太上皇来供养,由臣妾亲自服侍您可好?将皇位国事,都交给小一辈去料理。你我安享清福,岂不快哉?”
顺治冷笑一声,道:“别再提起,是我大清的皇子,竟当过一年魔教的副教主,难为你这个做他额娘的,还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要是当真让他继位,你自会以他年纪幼小为由,先从旁提议,或是垂帘听政,直至插手干预,最终全然掌控皇权,那与朕直接传位于你,还有什么分别?你的目的也不过是以他为傀儡,等到时机成熟,再彻底架空他,是不是?多年以来,别看他表面优秀,终究是给你当做棋子培养。也难怪他自觉与皇宫格格不入,宁可到魔教寻求发展?”沈世韵辩解道:“臣妾确是一心为皇上着想,您曾说过,不愿受世俗皇位所羁缚,这正是为您排忧解难,您可不要曲解了臣妾一番美意。”顺治道:“为朕着想?你倒也能说得崇高无比,倒是朕误会了你,可好?不错,你确是一心为朕着想,恨不得亲手将朕送到坟墓里去,就连我朝的江山社稷,也要断送在你的手上!”
沈世韵皱了皱眉,道:“臣妾辅佐皇上,多年来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取得的成果,也是显而易见。却不知臣妾究竟是做错什么,恐怕当不起这等横加罪名!”顺治道:“哦,是朕冤枉了你么?你做出的贡献不少,无论你是为了什么人,朕也不想妄加泯灭。但你近日来的所作所为,致使我朝亡国灭种,也是指日可待,成效果然是显著的很啊?那么能否请韵贵妃娘娘解释一下,这几封书信,算是什么意思?”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封镀了金漆的书信,重重砸在桌上。沈世韵神色原是淡定自若,一见这几封书信,面容却“唰”地白了,竟不敢伸手去接。顺治冷笑道:“特意用藏文书写,是欺朕不懂?可惜,你失策了,早在满洲之时,朕就已熟知各国文字,那是大金汗的每位儿女,都要从幼年做起的必修功课。因此,朕不必向任何人请教,就能通效你所表达之意。我不得不说,你是写得好极了,文辞、理论俱佳,就连条件也开得恰到好处,怪不得那些难以谈拢的异族首领,见了你的书信,倒要忙不迭出兵来征讨我大清。”
第三十九章(40)
沈世韵盯了那书信半晌,脸色复转漠然,逐渐流露出一丝讥嘲,道:“原来如此,皇上在臣妾身边,派了不少眼线,随时监视,以防我有不轨之举,是么?”顺治似是有几分不忍,别开了头,道:“你在朕身边,不也同样安置下了不少人手?咱们也算扯平了。夫妻之间,彼此都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还要依据监视得来的情报,才能加深一点了解,咱们是不是应该认真反思一下?所以朕才要说,天底下没有比你我隔阂更远的夫妻了。”
沈世韵冷笑道:“原来你一早就知道。那么他们回禀给我的消息,有关于你的最新动向,想必也都是你将计就计,故意做出来给他们看的?好让我得到错误的情报,借此混淆耳目?”顺治道:“不,如果朕当初曾对你采取过哪怕任何一点行动,也不会落到今日之局。朕都没有,甚至我全然装作不知,仍然拿你的人当做亲信来对待。第一,朕不愿费心给自己制造出一套行动安排,朕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来陪你玩这样的游戏。第二,朕总认为,夫妻之间,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皇室贵族,彼此都应坦诚相待,不应该互相隐瞒。何况,还是特意做戏来欺骗你?”
沈世韵突然恼火起来,道:“皇上,你不要扮出圣人的姿态来,你想让我愧疚么?听你的语气,倒似自己是我的大恩人,而我应该跪在你面前,亲吻你的脚尖,才能回报您赐予的恩德,是这样的么?呵,哼,你待我好在何处?我没有爱上你,初次相逢,你要我嫁给你。那时我对你没有感情,只想利用你帮我报仇罢了,你一口答应,那时我竟然天真地以为,我爹爹的仇,终于有了沉冤得雪的机会!哪知道……哼,你不过是随口敷衍我,将我陷入了最尴尬的境地之中,便撒手不理。我的仇人现在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不仅如此,他还嚣张得很,快活得很,你究竟用心帮过我没有?我不信七年的时间,连这一件事也做不好,你待我好在何处?你给我的承诺,就是用来没缘由的作废,是不是?让我从云端一下子跌到谷底,经历从希望到失望的巨大变化,你答应立玄霜为太子,最后呢?诏书不仅迟迟未下,甚至拖得久了,连这宗承诺,你也不肯承认啦,你待我好在何处?你左一个妃子,右一个妃子的娶进宫,对这个也是虚情,对那个又是假意。今天歇在董鄂妃这边,明天呢,又要去陪佟妃过夜,臣妾只是你排在最后,偶然才会想起的一个玩偶而已。你有那许多宠妃,就好像蝴蝶一般,穿梭于花丛之间,处处逢场作戏,你也会真心爱一个人么?你自以为给了每一个女人足够的宠幸,结果,却将她们都深深的刺伤了。**中的女人,是要依靠着你的爱而活,而偏偏是这最基本的爱,是你最渴望得到,也最吝啬给予。你以为的公平,恰恰正是最大的不公平!你不能容忍妃子与旁的男人谈笑,但我们眼见你跟其余嫔妃寻欢作乐,不仅不能抱怨,不能争风吃醋,还要为了假扮的贤良淑德,同她们谦称姊妹?哪个女人能有这样的胸襟,这样的容人气度?那不是良善,而是装出来的虚伪!换做是你,你办得到么?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能当上皇帝,难道就该平白高人一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却从未听过天子犯法,理当如何?那是因为天子就是王法,他永远不会触犯律条,是不是?就凭你几句虚妄的承诺,永远兑现不了的诺言,就要将她们的一生锁在高高的宫墙之内,从此不见天日。有多少女人因为听信了你的一句话,便在无尽的等待之中,耗尽了一世的幸福?因此**中纷争不断,每个人都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吸引你的注意,能够让你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哪怕只有一刻也好。这就是你这个多情天子……处处留情,所种下的祸害!”
顺治抬眼望向沈世韵,道:“你说够了没有?**中向来便是佳丽三千,不仅是帝王本人,更是为了江山社稷作想,所要的自然是雨露均沾,怎能要求皇帝独宠一人?看不惯的,又岂是你一人而已?又能如何?你想要理想中独一无二的爱,很遗憾,是你找错了地方。你不过是一个寻常后妃,竟敢向朕妄加质疑,实在胆大至极,就连皇后,也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你出身寒微,朕不计祖宗历法,也不顾众人反对,依然一路封你为贵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何况,你自己也说过,你根本不爱朕,不过是利用朕代你复仇而已。既然如此,朕的感情是否在你身上,你又何需斤斤计较?”
沈世韵猛然抬起头,目光中含有深深刺伤的痛楚,继而这痛苦又转为更深切的憎恨,冷笑道:“很好,你终于肯说实话了。怎么,皇上,你是嫌弃我了,是么?你有制胜王牌,难道我就没有?这份文书,原本我还不愿拿出来,是你逼我的……我也无计可施!”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起的信纸,甩到桌上,冷笑道:“皇上既然这么会识字……精通各国语言,那么这封信,你就自己好好看看,不用我再代你解释了。你现在所享有的东西,并不是你应得之物,要你交出来,那就不必再这么闹别扭了罢?”
顺治也未伸手去接,目光随意瞟过一眼,忽然放声冷笑,道:“怪不得,难怪这么有恃无恐,原来就是为着这份伪造的遗书……假传圣旨,欺君罔上,谋反变乱,这三项罪名说出去,足够诛连九族了罢?既然你家只剩下你一个,倒也正好,‘一人做事一人当’。”沈世韵道:“皇上不愿接受,也不必质疑这遗书的真伪。否则,便是对先帝爷不敬。”顺治冷笑道:“擅自假冒遗书,歪曲先帝旨意,倒要请人来品评品评,究竟是谁的罪名更重些?当初大清与明军交战,正是连获大捷,全军士气高昂,志得意满之际,父皇继位不久,身子骨也正硬朗,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在此时留下遗书来诅咒自己罢?就算有事交待,只须吩咐下去即可,何必这等隐讳?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朕承认这遗书与先帝生前语气极为相像,好比有人随在他身侧,将他言语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来,攀仿之处,足可以假乱真。但疑点也恰好正在此处,常人留书,均以确切传达其意为主,却有谁会处处关注语气相似与否?你若是研究得多,当知绝不会有人书面言辞与口头全然相符,过于注重此处,才正表明伪造者的心虚,以故留下破绽。韵贵妃,朕想忠告你的一点,永远不要将一位帝王当做没头脑的傻子,这条定律,到了何时何地都适用。只因他能坐上皇位,此前此后,不知都曾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耍弄阴谋的那一套,他一清二楚。即使未必言明,多不过是不愿与那人计较。但帝王之怒,动辄天下缟素,还是不要妄加撼动权威的好。看得出来,伪造这份遗诏,是花了你们不少心思。你没有与先帝接触过,不会了解他的语气习惯,由此可知,你定然另有同伙。这宫中大多数的王公贵族,已都倒向了同朕对立的一面,你不肯说也没有关系,反正,迟早都会弄清的。”
两人这一番谈话,是将多年来深埋心头之语一次说出,开口便滔滔不绝,收止不住,各自说得口干舌燥。沈世韵端起握得许久的茶杯,轻抿一口,面上再次浮现出捉摸不定的笑容来,道:“佩服,佩服,皇上果然了得,倒是臣妾低估了你。不过么,那遗诏虽是假的,里边揭露的内容却不是假的。呵,不可一世的皇帝,自以为出身高贵,凌驾众人之上,结果却连自己身体里流的是谁的血都弄不明白,真是令人发笑。”
顺治神色突然极为难看,道:“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好歹朕现在还是皇帝,岂容你大胆放肆?”沈世韵微笑道:“你凶什么?这当口还在用皇上的身份压我?也对,你就只有那一点本事了嘛,剥去皇帝这层光鲜的外衣,你还剩下什么?最瞧不起依附权贵的您,本质上还不同样是做着仗势欺人之事?臣妾是不是胡说,你可以去向你同样高贵的母后打听啊?让她亲口告诉你,你究竟是谁的种?到时为正国风,你将她和那个奸夫拖出去杀头啊?这不是大义灭亲么?不是该为万人称道么?”
顺治面色发白,手掌起而又落,终究扇不到沈世韵脸上,最终狠狠握紧成拳,重重砸到桌上,沉声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要你一字不漏的告诉朕。”
沈世韵提起帕子,轻轻擦去衣衫溅上的水渍,微笑道:“皇上现在,似乎没有资格命令我。要讲条件,只有我才有权利。那段不光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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