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6)
没过多久,玄霜已将整桌菜逐一推到过他面前,看得他空自垂涎,却无一盘得以真正入口。玄霜道:“都不喜欢么?看来这位兄弟口味独特,以后怕是不好伺候啊?不过,不打紧,我叮嘱厨子们,多去学些手艺就是。来,再尝尝这盘麻婆豆腐。”那人有如芒刺在背,明知背后众人都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暗自发笑。心中立誓,这最后一盘,非得吃到嘴里不可。因此一等豆腐推上,当即探出筷子,挟中上层豆腐,同时分过一只筷腿,将底端豆腐拨拉干净,筷尖抵住盘底,将全身力气都用了上去。谁想这一回那困扰已久的“妖法”突然失效,豆腐离碟便起,倒显他使力过剧,将盘子掀翻,一块块滚烫的豆腐全朝他脸上飞去,登时烫得哇哇乱叫,热油顺着脸颊直淌下来。
玄霜哈哈大笑,抬手一拳,“砰”的一声击出,正中他面门。那人惨叫不出,身子已直挺挺地向后跌去,摔了个仰面朝天。玄霜抬手在桌面一拍,道:“看看,你们刚才不是问我,怎样的人才够格坐上席?我就告诉你们,像这种水准之流,就是首批淘汰的货色。怎样,还有人愿意上来挑战么?”
众人面面相觑,虽未看清玄霜手法,但猜想也不过是些低等的恶作剧。刚才那人尤其无能,换作自己,定然承受得住。过不多久,又有一人上前,生得油头粉面,将刚才翻倒的座椅扶起,大大咧咧的坐了上去,第一筷便夹向面前青菜。以他所处方位,即使再有人装神弄鬼,也全能一览无余。果然吃了第一口,仍是安然无恙,面上立即浮现出沾沾自喜之色来。上官耀华微微冷笑,低声向身旁南宫雪道:“这小子太大意了,我瞧他比先前一人尚有不及。”南宫雪目光在他脸上逗留片刻,又转向那即将“受刑”之人。
玄霜道:“这位兄弟果然豪爽!来,咱们做个朋友,我敬你一杯。”说着提起酒盅,举至半空。那人提起酒壶,缓慢斟了一盅酒。趁着抬起之时,翻来覆去的打量一番,没看出自己的酒杯有何异常。对方不过是与自己碰碰杯,又能弄出多少花样来?双手握紧酒杯,谨防给他夺去。扬起笑脸,道:“多谢凌少爷,来,喝!”两人酒杯一碰,那人并未感到任何震动,就与往日同兄弟赴宴喝酒一般,心下登时宽了。认准自己已将玄霜攻势化于无形,暗自笑道:“旁人吹嘘得你凌霜烬如何了得,我看也不过如此。”见他揽过酒杯,一口喝干,自己也豪爽大笑,猛然抬手,嘴巴微微张开,就等接灌入之酒。
然而酒杯抬到半途,衣裤上同时感到一阵湿漉漉的凉意,同时还有阵淅淅沥沥的古怪声响。低头下望,只见一道清泉般的水柱倾泻而下,无一遗漏的全浇在了身上。顺着膝盖,仍在不断流淌,裤管脚腕处也感到了外来沾落的液体。又惊又奇,还没等回过神来,手中酒杯“啪”的一声爆裂,碎片飞溅。一块细小的尖状碎片正冲着右眼飞来,只觉那尖状物陡然放大,接着眼前一黑,伴随着一阵刺痛。一股液体流出眼眶,越过鼻尖,嗅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哎呀”一声惨叫,双手捂住了右眼。玄霜叹道:“唉,我好心当你是朋友,你怎地不给我面子?旁人便是要将酒倒了,也全是倒入袖口,至少外人不会觉察。你却是当着我的面,就将一碗酒泼了,糟蹋我一番心意,倒不打紧,但糟蹋了这里的美酒,那就很是可惜了。”
上官耀华冷笑道:“凌少爷实在仁慈。连一碗酒都没能耐喝的废物,还有何资格,一声不响的坐在这儿?还不快给我滚下去?”那人捂着眼睛,眼前所见都是一片模模糊糊,右眼更是金星乱冒,其中又夹杂着点点红稠。对着上官耀华,敢怒不敢言。如今最多是少了一只眼睛,一旦冒犯了他,恐怕性命也是不保,狼狈的退了下去。南宫雪冷哼一声,对这残忍游戏不屑一顾。
玄霜正玩得兴起,招呼道:“喂,还有哪位英雄?再过来一个啊!”众人面面相觑,半天也无人再敢挪动脚步。玄霜道:“再不上来,就由我随便挑了。唔……”胳膊一阵乱摇,定定地指向前方,道:“就是你了,过来!”那被点中之人身侧一圈呼啦一声散开,独将他一人留在正心。那人还抱有一丝侥幸,手指点了点自己鼻尖。玄霜也配合着他,幅度极大的一点头。那人哭丧着脸,一步一拖的走了上来。一坐上饭桌,就如听天由命一般,拿起酒盅喝了一大口,又挟上一筷青菜,大口咀嚼。玄霜手中握着胡椒瓶,正给自己的牛肉撒上调料。
平若瑜看得哈哈大笑,筷子也忘了动,道:“精彩!真精彩!连我都看不出来,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不过那想出这许多花样来,也算不易。七煞圣君大人,真不愧是您的高徒啊。我算是心服口服了。”江冽尘淡淡一笑,道:“让他玩罢。他成日里跟着我东奔西走,办得尽是些古板之事,难得有此松懈之机。何况这既可培养想象才能,同时还得有相应武功为辅,不失为另一番锻炼。”平若瑜道:“是么,这里头还有武功?那真要大开眼界了!不过我说你啊,着实是偏心眼,我想拿耀华哥哥开心,你骂我幼稚。你的徒弟拿别人开心,你就夸他聪明。便要护短,也不必这么明显。”
上官耀华笑了一笑,斟满一盅酒,向江冽尘道:“你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来,我敬你一杯。”江冽尘一怔,见他对自己友好,反倒不大适应起来,道:“你……给我敬酒?”上官耀华道:“不成么?你要是不肯,大可直说。反正我也不配敬你。”江冽尘这才回过神来,道:“没有,合该是我受宠若惊才是。多谢了。”两人各自喝过一盅,平若瑜笑道:“这还是托了霜烬的福,才让耀华哥哥对你有所改观。你下一个要谢,就该谢他。却要如何奖赏?”
众人一番笑闹,平庄主老成持重,但笑不语。没多会儿功夫,一众世家子弟全给玄霜唤了个遍,纷纷吃尽苦头离席。无一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到最后,忽有一人叫道:“我们斗不过你,可以认栽,的确是不配坐上席。但还请木公子示下,给大家证明,他的位子,是当之无愧的。否则怎能令人心服?”这提议一起,众人登时不顾自己鼻青脸肿,纷纷呐喊响应。
玄霜兴致高昂,转向南宫雪,道:“大家呼声正响,你也别扫他们的性子。咱们就来玩玩,我可以手下留情,何况以你的功夫,一定能轻松过关。”众人听他要对木子循手下留情,嘘声一片,叫道:“不要留情!凌少爷,既然是玩,就要玩个痛快,大家一视同仁!当中哪怕有一个破坏规矩的,谁都不快活。”
上官耀华见那群挑战者个个铩羽而归,想来这“考验”不是那么轻易过关的。抬手护住南宫雪,道:“不必了,你别为难她。子循她……身子不舒服,不如我来代她,接你的招。”这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显然也是底气不足。
玄霜道:“笑话。他身子舒不舒服,人家自己还没说,你倒是知道了?不知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上官耀华大怒,往日同凌贝勒在宫中交好,他即使嘴巴坏些,也不致如此刻薄。转身抱怨道:“喂,你这宝贝徒弟对我不敬,你也不管管!”江冽尘笑道:“这所有人中,只有霜烬一个,是我管不着。他是你的晚辈,你还要同一个小孩子计较?”
一片喧闹声中,南宫雪的声音波澜不惊的响起。音量虽轻,却也盖过了旁人,道:“尽是些无聊的把戏,我没有兴趣。”玄霜仿佛受了极大侮辱一般,怪叫道:“无聊把戏?我看你是没有把握应付罢?你害怕出丑,分明就是技不如人,武功不行!”一旁众人紧随着起哄道:“技不如人,不敢下场!”
南宫雪冷笑一声,道:“是么?那还真是遗憾啊?我从来就没觉得,能在菜盘边沿运用内力,隔物传递,流入盘底,借此吸附住表面一切东西;或与人碰杯时,将内力借助杯身传递,集中汇于一点,钻出个洞眼来,使酒水流下。同时利用他心中恐惧,全力握紧酒杯之一瞬,力道交替,使酒杯炸裂;或以弹指功夫,使胡椒粉钻进那人鼻孔,在他打喷嚏前,再封闭他全身活络穴位,将丹田之气困于体内,久不宣泄,倒地昏厥,或是……”滔滔不绝的说了近二十种方式,才下了个总结,道:“假如做到了这些,便算武功高强,那么咱们也没什么比试的意义了。我宁可另去执著些无聊把戏,也没兴趣同你这样的高手切磋。将好端端的内功用在戏耍庸才之上,实在荒唐!”
玄霜脸色登时变了,同席的不仅是他,就连平庄主与平若瑜也是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方才几人都是亲眼所见,玄霜动作不仅快如闪电,且隐蔽度极高,即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双手,他也往往能出其不意,使人防不胜防,谁也看不出其中隐秘。然而南宫雪看似漫不经心,竟能将全盘玄机逐一揭开。既能看透,想破解也不是难事。众人都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若说方才比武尚存侥幸,这却是全无遮掩的真功夫。江冽尘目光中带了些深思,低声赞道:“好眼力!你倒是深藏不露。”南宫雪心中一凛,忽然后悔起自己一时焦躁,再次引起的轰动来。
这日晚间,众人各自安睡。平家庄内房间众多,不少高人都是独自一间。一众新归降的世家子弟挤在一间,南宫雪则待遇特殊,也得了单间待遇。庭阶寂寂,望着星空夜凉如水,月光一片清辉,仿佛也透着凄冷,始终无心入眠。思考着这一条不归路,恐怕一旦踏上,就是一只脚迈进了棺材。今日一般的风头,是出得够了。只怕多经几次,便不是风光,而是灭亡。轻叹一声,双手环抱住膝盖,夜风将她的呢喃依旧盘绕在耳,久久不散。正近物我两忘之时,背后忽然响起了“咚咚咚”的叩门声。
第三十六章(27)
南宫雪微微一惊,她此时已卸去装扮,一头瀑布般柔软的长发披散下来,再要束起,只怕已是不及。本是极不愿开门,但那声音直响个不停,仿佛只要她不开,就将永无止境的敲下去。只怕惊扰旁人,更难收场。只得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半边身子隐藏在暗影中,缓缓将门拉开一条缝。
来人竟是上官耀华,刚等她开门,立即闪身而入,动作前所未有的迅捷。南宫雪虽不知他来意,但比起外路敌人,总是安心多了。还没等她开口,上官耀华便先自顾自道:“木兄弟,一别经年,斗转星移,不意竟能在此重逢,也是有缘。明日离别在即,我想同兄弟叙叙旧,不给我这个面子?”同时举起一张纸,上端以正楷书写“隔墙有耳”四个大字。他明知不能谈,仍是非谈不可,足见何等焦躁之甚!南宫雪想到今后恐怕无缘再相见,不忍推拒,顺着他话意强笑道:“哪里哪里,上官兄太客气了!请进来罢。”说着侧过身子,等他走入,立即将门关上。却像做贼一般,心脏狂跳起来。正想开口,上官耀华忽然递上一支蘸饱了墨的毛笔、一张白纸,口中大声唱着独角戏,道:“从前咱们兄弟两个,家境都是差不多的。恐怕到得此时,才真正见出差距。木兄弟,这些年来,不知你在哪里发财?”
南宫雪接过白纸,见最上端已写了一行字,心中默读,见道是“夜深难眠,见你的房中还亮着灯,就顺路来看看。我有几句话问你,若不赶在明日之前,解开几个疑问,定会死掉。请你配合着我,咱们的说话,便在纸上进行。”心中有一丝讶异,抬起头看了看他。见他神情是一片诚挚,抬手向纸上一探,隐含焦急。
南宫雪心中软了,顺着他话道:“上官兄实是讥讽小弟来了。我若能有一份正经营生,也犯不着来做这入赘行当,给祖宗蒙羞。一别之后,我家突然家道中落,生意直赔到底,爹爹只好将收藏的几幅字画抵押,勉强图个温饱。哪比得上你连番际遇,一个青天寨二当家不算,直至平步青云,当上了大清朝的小王爷,那才当真是威风八面,令小弟羡慕不已,可望而不可及。”想了一想,终于在纸上写下自己最关心一事:“你如何从牢房逃出,还成了他们的座上宾?”
上官耀华面容苦涩,答道:“是啊,那韵贵妃为争权益,虽然害得我家破人亡,最终却令我因祸得福,恐怕是谁也推想不到。说起来,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她?世人恩恩怨怨,真令你始料不及。”同时在纸上写道:“不知七煞魔头脑子里哪根筋出了毛病,竟就令平庄主他们放了我。又说我的待遇,从此同他和玄霜一样。不过他对我,一向是这样古里古怪。反倒是你,他们那天对你说了什么?你为何会打扮成这样,去做他的下属?”
南宫雪听他口中作答,不仅是逢场作戏,似乎带了另一重哀伤。道:“小王爷每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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