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倒是没有任何的不耐,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衣襟,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男人实在是倔强,蛮军突袭的时候,他身上也受了伤,虽然不像芦影那般命悬一线,却也不该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
颜辛朗只是紧盯着他,终究长长吐了一口气,松了手,转身朝着木塌走去,声音低哑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你去安排吧,影儿身上的箭本将军亲自来拔。”
周泽扭头看着他的背影,那每一步都极为坚定,只是看起来很是悲伤。瞟到那雪白的翎羽箭,双眸微暗,大步朝外走去。南宫子卿果然是沉不住气,要放手一搏了么?只是现在才动手不觉得太晚了?子卿子卿,注定是臣子,不是君王,无论你如何挣扎反抗都不可能改变你的现状,老国王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要让你即位,否则,为何就连字也是儒臣,一个卿字,一个臣字,就决定了你的命运!老三的手段你是还没领教够吧,面上看起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却是极为狡猾的狐狸!
箭及心,生死关
“影儿……”颜辛朗在塌边坐下,望了眼她胸口的箭,眼中满是伤痛,他粗糙的手紧握成拳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芦影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感觉到自己胸口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她艰难地抬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将军,我没事的。”
痛意席卷全身,已经没有一处不在叫嚣,梦境中那红衣白发的女子话语中的意思,让她知道自己是时日无多了,最初开启禁忌咒术的时候,那人就说过,不能受到伤害,可自己这身体大伤小伤不断,这又受了致命伤,看来是真的……
她垂下眼眸,不禁嗤笑命运的捉弄,自己是终于可以留在他身边,可现在……是真的要走了。一滴泪划过脸颊,终究是逃不过命运。
颜辛朗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看着她的眼睛满是疼惜和后悔,“若是当初,我强行将你送回去,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的错!”
芦影看着他紧紧握起的拳头,眸中闪着心疼,她修长的手指抚在他的手背上,声音中带着焦急,“不要这么说,”她双眉拧起,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气息有些微弱,“若是你当初强行送我回去,我也许早就……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颜辛朗翻手握住她的手,手上骨节分明,几乎是干瘦无比,心中不免有些心疼和愧疚,军营里没有什么有营养的东西,让她受了不少的苦,抬手拂过她粘在脸颊上的碎发,“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芦影抿了抿嘴唇,半眯着眼睛,气若游丝,“若是我走了,将军莫要伤心,就当……就当你我从未相识,将我忘了吧。”眼角一滴清泪坠下,心痛难以附加。
“别乱说!”颜辛朗突然有些急躁,声音不禁提高了八倍,随即轻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好吗?”
相信吗?芦影轻轻颌首点了点头,真的愿意相信他,无条件相信,只是命运真的可改,真的可以逆天么?
轻手将芦影扶坐起来,芦影全身虚软,完全倚在他身上,头靠在他的肩窝,细眉紧蹙,紧咬着嘴唇,压抑着身上的痛苦,只觉得身体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她甚至能感觉到生命的游丝在流逝。
颜辛朗的动作轻柔缓慢,生怕对她造成二次伤害。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的马虎大意。
周泽看着她不禁挑了挑眉,她嘴唇上苍白没有血色,豆大的汗珠沿着白皙润泽的脸颊滚落,那散碎的黑发贴在脸上,更显得她的娇弱和苍白。他抬眼看了下颜辛朗,他的脸上青白一片,此刻怕是和自己一样胆战心惊,若是成功还好,一旦失败,丧失的就是一条生命。
“将军,我要开始了……”周泽净了手,拿起一边的剪刀朝着颜辛朗点了点头。
颜辛朗深深望了他一眼,喉结上下滚动,“开始吧。”
此时的周泽心里并不平静,他的鼻尖冒出细汗,看着芦影虚弱的模样心中更是难以平静,只是他唯有让自己放松下来,才能将这次拔箭的成功率提高,他不能让她有事。
长长吐了一口气,周泽抿了抿嘴唇,将插有冷箭的胸前的衣衫剪开,长时间的流血让那布料粘在了伤口上,轻微的撕扯都会疼痛难忍,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往颜辛朗怀里躲去。
周泽的手一颤,停了下来,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轻声安慰芦影,“别怕,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感觉到怀里小人儿的颤抖,颜辛朗的心也跟着颤抖,瞪大了双眼朝着周泽大喝一声,“就没有麻沸散什么的可以缓解她的痛苦么?”
周泽坐直了身体,甚是无奈地看着冷汗直流的芦影,“不是没有,只是她的伤凶险之极,若是用了麻沸散,我怕她会醒不过来。”
芦影艰难地抬手扯了扯颜辛朗的衣袖,“没关系的。”又抬眼看着周泽,微微勾起唇角,“来吧。”
华年逝,泪朦胧
“婆婆?她要死了么?”点点站在河岸上,低头托腮看着河面之上呈现的场景,芦影身上淌满了鲜血,将那一袭红衫喜袍染得更深。他突然有些恍惚,眼前的鲜红似乎在哪里见过,眼泪竟然控制不住啪嗒一声滴落在河水中溅起涟漪。
“生死由命……”女子擎着酒杯,饮下一口略有些灼喉的酒,眼神迷离带着一丝魅惑之意。仙界那些人……无情无心,怎么会在乎这小小精灵的生死?
点点只是看着水面,看到自己稚嫩的小脸儿上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怎么就哭了?他抬起小手,迟疑地触碰到自己的脸颊,脸上冰凉一片,带着湿意。
那到底是什么一个地方,方才他恍惚中看到一个女子一身是血地跪在一个平台之上,满眼泪水,眼神中透出的濒死的绝望,汩汩流出的鲜血将那浅紫的衣衫染得通红,那人的面容似乎是……婆婆?
他猛地回头,看着坐在一边自斟自饮的女子,她半闭着眼睛不知道又在哪里神游,只是她脸上的悲伤让他难以忽视那一袭红衣随意地搭在肩头,露出雪白的肩膀,那散乱的白发铺垂在地上,凌乱地让人心疼。
点点抹去脸上的泪水,嘟着嘴巴跑到女子身边,伸手扯住她的衣袖,瞪着滴溜溜的两只大眼睛,嚅嗫道,“婆婆……”女子抬起眼皮,深深望着站在眼前的人,那眉眼依稀是那人的模样,让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朝他脸上拂去,眼中朦胧模糊,口中喃喃道出一个名字,“紫辰……”
点点身体一僵,往后退了一步,发髻上的银色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瞬间将女子从幻境中拉出,她木愣地看着点点,突然魅惑一笑,伸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方才她看到了点点眼中的失神和惊慌,那样的表情不该属于他。
点点任由她揽着,身体僵硬,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婆婆口中的紫辰是谁?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谷中也不曾有过这么一个名字,可这个名字却好似那般熟悉,好像听了百年,只是被自己遗忘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嗯?点点?”似乎这才意识到芦影的失神,女子修长的手指挑起点点的下巴,微微挑眉地抚平他微蹙的眉梢,声音中尽是轻柔和安慰,“怎么了?”指尖闪过微光一闪而逝。
点点微闭着眼睛,眉毛微蹙,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嗯……是什么呢?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那张娇媚的容颜,让他都不禁有些脸红,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嘟着嘴巴在她脸上蹭了蹭,“婆婆,你要不要救救那个姐姐呢?”
“哈?”女子看着点点面上露出慵懒的笑意,她一手手抚着他乌黑的发,一手托着下巴,双眉微挑,似在思索犹豫,可嘴角的笑意却是掩藏不了她嬉笑的情绪,“嗯……点点想救她?”伸手捏了捏他红润的脸颊,调笑道,“那为什么呢?难道点点想把她讨来做你的童养媳?”
“哼!”点点从他手里逃脱,扭过头去,婆婆就喜欢开他的玩笑,一点也不正经!
“呵呵……”女子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勾起暗暗笑了笑,这么一个小孩子动什么呢,垂下眼眸,把玩着手里的银杯,杯中清冽浓香的酒水让她迷恋沉醉,如此醉死在梦中是不是相比现在要好地多,可……还是舍不得呢,真是贪婪的生物。
许久不曾听到女子的声音,点点微微扭头,偷偷看了一眼女子,她白色的长发衬得她那般沧桑,他拽着女子的衣袖,怯怯地唤了一声,“婆婆?”
女子没有应声,只是长袖一甩伸手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婆婆会救她的吧。”点点倚着红衣白发的女子,明亮乌黑的眼眸望着面前流动的河水,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之上,像是一颗颗晶莹的宝石。
女子一头的白发被霞光染成亮金色,夺目耀眼,她微翘的眼角挂着魅意,嘴唇微翘,带着势在必得理所当然的笑容,“怎么说我也是着冥界的常客,这点小事,我想他们会卖给我一个面子的。再不济,直接抢来就是了,违逆天道的事我做的还少么?”
天道不公,逆天又如何!
醉红颜,红颜醉
芦影从未想过,自己还可以再见到初升的太阳。
胸口的剧烈疼痛提醒着她一切都那般真实,不是梦境。她睁着眼睛,望着帐顶,许久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活下来了。一滴泪沿着眼角滚落在方枕中,是上天眷顾吗?她嘴角微扬,无论如何自己还可以陪着他,如此就好。
“红颜命薄,珍重保重。”温柔的话在脑中无端响起,带着一丝温柔和怜惜,带着看破世事的超然物外,那声音很熟悉,芦影身体一僵,翻身坐起,强忍着胸口的痛意,四处张望。是那个人,是她救了她。
颜辛朗守了她一夜,靠在床头昏昏睡去,此刻被芦影的动作惊醒,慌忙按住她的身体,拧起眉头,“你在干什么!”声音冷峻带着担忧和害怕。
他还记得为她拔箭,那倒刺的肩头从她胸口拔出,血液迸溅而出,像是喷发的火山,血液溅到他的脸上身上,那一刻他真的怕了,怕她就这么流血身亡。他慌张用手捂住她的胸口,直到周泽用了不知什么灵丹妙药止住了那喷薄的血液。
芦影伸手抓住他的手,眉头紧紧拧着,定是她来过了,不然自己怎么可能脱离险境!她声音中带着颤抖,抓着颜辛朗的手也紧了紧,“我还活着么?”
颜辛朗担忧地看了一眼她胸前的伤口,在确认没有流血之后,紧紧按住她的身体,让她躺在榻上,眼角眉梢带着难掩的笑意,伸手掩了掩她身上的被子,动作轻柔,“你当然还活着,你若是死了,我就是闯到地狱,也要把你拉回来!”
“喝水么?”颜辛朗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如此正好,还担心她身上的箭伤会引发炎症,只是从今天起就要卧榻休息了。
芦影看着他黑色的眼圈儿,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满是胡茬的下巴,真是让他担心了,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
颜辛朗握了握她的手,起身倒了杯凉茶,轻手将她揽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端起一边的茶杯送到她的唇边。芦影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扭过头去,半闭着眼睛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看着她苍白的脸,颜辛朗深吸了一口气,将茶杯放到一边的凳子上,打算让她安稳地躺下,她只是别扭地挪了挪身体,声音微弱,“就这么抱我一会儿。”
她奢求的从来就不多,只是他的一个温暖拥抱,一个甜蜜亲吻,一个相伴相随的承诺。
他放松身体,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眼神不知望着何处,声音暗哑,陷入回忆,“我们颜家世代为将,为朝廷护边守疆,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战死沙场。祖父说,那才是一个军人应有的归宿。父亲死后,母亲伤心欲绝,几度想撇下我追随先父而去。十岁那年,祖父带着我离开了京城,让我骑在马背上看士兵与敌军拼杀,血花四溅,满眼都是血红,那天夜里我做了一宿的噩梦。”
他的表情淡然,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样平静,“我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在腥风血雨中生存下来,手刃自己眼前的敌军,滚烫的血自敌人胸口迸溅而出,染红了我的盔甲,萃洗了我手中的寒剑。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害怕死亡,可看到你奄奄一息,血流不止的时候,我慌张无助,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为的到底是什么。就像十岁那年,我看着母亲吊死在我面前。”
颜辛朗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却见她歪在自己的肩窝,双眼闭合,长长的睫毛遮盖着她灵秀的双眼,双唇微微嘟起,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这丫头竟然睡着了!他屏住呼吸,轻轻将她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