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师傅于上古凶兽前将她护在身后,于闭关凝婴前仍不忘殷勤叮嘱,她与师傅每月传的纸鹤积下来足可装满一个大麻袋,往来话语虽训斥多过慰藉,可曲陵南心里暖得紧。
她晓得师傅是记挂着她的。
有这般好的师傅做底,便是师门不多给她点灵丹妙药,不多传点功法术诀,那又如何?
何况师傅之上,太师傅、小师叔、甚至毕师兄,没人会亏待她。
那她争这个虚名干啥?
这么一想,小姑娘便全无志气地安心围观人打架看热闹,时不时往嘴里塞个甜甜丸,瞧那些人打得个天昏地暗脸红耳赤,只觉比当初下山看猴戏作耍还来得有劲。
她这里优哉游哉,全无负担,反倒于这些个掐架对殴中瞧出点门道。比方禹城弟子出招多狠辣快准,然却后继不足,好比野兽扑猎,只晓得一味扑杀,快攻快进,则门户大开,反倒易露缺陷;好比清微门弟子以法术见长,繁花绿藤变幻不定,五颜六色夺人眼球,然却过于炫技,失了本心,长空鹰击,讲求的是一招制敌,似这等花花架子,好看是好看,可又不是大街上卖艺的博人眼球,好看来又有啥用?而大赤城弟子则实在多了,一招一式皆不打折扣,劲道凌厉,实惠又有效。可似这般霹雳火球满地跑,灵力消耗也是极大,兴许高阶修士能以自身绵绵不绝之灵力为供养,使出这等招式定然克敌八方,然练气期弟子长此以往却是刚劲有余,灵巧不足,长此以往便是自爆其短。
曲陵南瞧来瞧去,忽而明白了,为何琼华派不以法术见长,不以符箓见长,却仍能屹立四大派之中牢固不动的道理。
皆因瞧了一圈下来,惟有琼华弟子,无论修的什么,却打从一开始便打下均衡牢固,兼收并蓄的好基础。
曲陵南回首远眺,琼华群峰叠嶂,白水如炼,青山绿水之间,却自有乾坤斗转,生生不息。这就是《琼华经》中所言“阴阳相生,顺承乎天,则生人生物;顺承乎己,则成道成真”。
她心下有所顿悟,浑身灵力流转不息,丹田内窍隐隐松动,禁不住满心欢喜,直想嗖嗖使出纵云梯直上九霄,仰面长啸。
“琼华派弟子,陵南。”
比试场上唱名的人喊出她的名字。
曲陵南茫然抬头,陆棠狠狠拍了她一下,低声说:“到你了,快去。”
曲陵南抬步往场中走,唱名的人继续念:“禹余城,云晓梦。”
曲陵南惊诧地睁大眼睛,对面人群中,一位袅袅婷婷的美女越众而出,正是与她师兄卿卿我我的云晓梦,云晓梦这回朝她执平辈礼,礼数无错,脸上柔柔地笑道:“陵南师妹,可真是巧啊。”
“啊,是巧。”曲陵南转头一看,果然,毕璩师兄笔直立于场边,一双眸子带着温情笑意,直直看着场内的云晓梦。
曲陵南摸了摸鼻子,朝云晓梦也执了平辈礼。
“好教师妹得知,我素日炼化的防身宝器,乃是七宝玲珑带,”云晓梦素手一扬,一根柔软的绸带飘在她手上,“我虽本领低微,然此带却是我师门宝物,不可小觑,师妹且小心着。”
她这一番话大方得体,尽显名门弟子风范,在场数位长辈一听,皆微微颔首,禹余城长老左元清更是面露微笑,微微瞥了眼一旁的玉蟾真人。
场中二人,一个大方得体,一个一脸孩子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禹余城此番派遣尽是门中弟子精锐,适才比试中,已然胜了大赤城、清微门,就等云晓梦将这个琼华小弟子也踩下去,首轮比试,禹余城便大获全胜。
玉蟾真人有些心浮气躁,他素来争强好胜,不然也不会与同辈翘楚文始真人颇有芥蒂。此时首轮比试已过了一大半,琼华小弟子却成绩不佳,直看得他心急,恨不得自己下去比试一番。
想当年他与孚琛师兄弟横扫比试,无人能敌,现如今难道一代不如一代?
他不禁暗暗抱怨,道微真君这等要紧时候把那个裴明藏起来作甚?北游剑诀不是绝杀法诀么?放出来为师门争面子才是啊。
他想得出神,便没听见左元清说什么,待左元清又叫了他一遍,他才回神道:“左长老唤我何事?”
“没什么,”左元清微笑道,“就是此刻场中两位小弟子年纪修为皆差了一大截,说起来还是我们禹余城占了便宜,胜之不武,我心难安,特跟道兄先行致歉。”
玉蟾真人一听之下,险些按捺不住脾气要拍桌子翻脸,可到底念及东道主身份,把这口气生生吞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硬邦邦地道:“比试尚未开始,左长老未免有些言之过早。”
左元清呵呵一笑,道:“是我孟浪,琼华派源远流长,妙法甚多,若发生练气期五层弟子打赢练气期十层弟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奇事。”
修真界实力等级悬殊,一层之隔便是天壤之别,更何况练气期五层对上练气期十层?琼华派再源远流长,藏书阁藏再多珍贵法诀,也得修士自身有相应的修炼功底方能参详,一个练气期五层的小弟子,再聪颖,也逆天无能。
此乃众所皆知之事,偏偏左元清以恭维口吻说出,其间的讥讽意味一听便知。
玉蟾真人变了脸色,冷哼一声,看了眼台下比试的小姑娘,有心说句大话,可又怕那小弟子呆会输得太惨,他面子上下不来台。忽然之间,他觉着这小弟子分外眼熟,转念一想,这不是自家那个不可一世的师弟出去历练后捡回山门的徒弟么?
这小姑娘跟她师傅一样讨人嫌,玉蟾真人可记得她如何胆大妄为,刚刚进门派,就敢飞脚踹自己。
若是旁个弟子或许必输无疑,可若是这个野丫头,难保不能拼一拼。
他奶奶的,连门内金丹期峰主都敢踹,练气期十层算什么?
玉蟾真人眼睛一眯,传音到小姑娘耳朵里,冷声道:“小丫头,等下你若敢输了比试,就别怪师伯跟你老账新帐一块算!”
曲陵南吓了一跳,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场找跟她说话的人。
“我乃玉蟾真人!蠢丫头。”
曲陵南倒抽一口冷气,转头看向台上,正看到玉蟾真人冲她冷冷一笑。
“啊,你还记着我踹你那脚呢?真小气。”
“废话,目无尊长,罔顾门规,你以为我不敢治你?”
“那怎么办?踹都踹了。”
“给我揍趴你对面那个女修,赢了这事就揭过去。”
曲陵南一脸为难地看着眼前弱不禁风的美人,开口道:“对不住啊云师姐。”
云晓梦微笑道:“师妹有何对不住我?”
曲陵南收敛笑容,正色道:“因为我呆会必须打趴你。”
45、第 45 章
饶是云晓梦再刻意讲究言谈举止再讲究大家风范,此时一听曲陵南这话,也禁不住笑容微微一僵。
这一刻她禁不住揣测,这位呆头呆脑的琼华派小弟子何以如此有恃无恐,当着众人的面便大放厥词?
一个练气期五层弟子而已。
云晓梦心里越发持重,她修仙天赋不算多高,人情往来却极为通达,自幼长在四大门派中最讲求实力为尊的禹余城内,耳闻目睹,早多了修士之心思诡谲,狡诈多变,也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她聪明好学,永远知晓如何运用已有优势获得最大利益,又生性多疑,轻易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多年来兢兢业业,也令她比同龄人更早到达练气期十层,放眼玄武大陆各大门派,这等修为,于练气期小弟子中已然是佼佼者。
然无人比云晓梦更明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带来的实惠。她在禹余城中,一不是左元宗嫡系子弟,二没有天赋卓著到举足轻重,她有的,不外是青春貌美,不外是野心勃勃。
这次比试对她而言尤为关键,云晓梦有心要在这比试场上大放异彩,谋个前程,因而来琼华比试之前,早早便花了许多灵石,托人将各大门派小弟子中的精英人物打探了一圈。
此时玄武大陆修真人才无法与千年前相较,四大门派中近些年入门的练气期十层以上弟子只寥寥数人。其间,清微门之杜如风,大赤城之朱泾宽,同门中城主嫡系两名左家子弟,琼华之裴明,这几人与她实力不相上下,且各有所长,不容小觑。
然此番似乎连老天都站在她一边。凤毛麟角的精英弟子中,清微门弟子杜如风冲阶在即,闭关修炼;琼华派弟子裴明犯了门规,被掌教师尊罚了禁闭。
一下去掉两位最具实力的对手,云晓梦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那位大赤城的天才弟子朱泾宽倒是来了,她冷眼旁观了几日,发觉此子虽天生金系单灵根,然自幼便被门派中诸长辈宠得肆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又恰是少年人最怜香惜玉的年纪,看到她,连耳朵都变红。自来对待这种名门中的青涩后生,云晓梦最有经验,闭着眼都能出招拿下,就如琼华派主峰掌事大弟子毕璩,再被师门寄予厚望又如何?
自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修士也不外如是。
剩下唯二麻烦的,反倒是同门中两位左姓弟子,然大家本同根而生,正所谓知根知底,左家人自有其不传秘技,然而她云晓梦亦有自己的保命法宝。
真拼起命起来,孰胜孰负,还未可知。
她算来算去,却没想到要考虑眼前这个短腿短手的小姑娘。
云晓梦忽而想起,这个小姑娘乃文始真人亲传弟子,文始真人是什么人,那可是玄武大陆千年来首位年未及百,修为便直逼金丹大圆满的修士。
这样的人,不可能选个庸才做弟子。
可她以神识试探过这个女娃,初初一探之下以为是金、木二灵根资质,可再一探,却原来在这明显的二灵根之外,还有一道不甚明了的土灵根。
这分明是个三灵根的平庸资质。
那文始真人何以收她为徒?
云晓梦左右打量,忽而想起,这女娃莫非身怀异宝?
这等事并不算稀奇,资质平庸的低阶修士向高阶修士献上宝物,师傅为显不以大欺小,白白占了对方便宜,往往会将此人收入门下,做个闲散弟子。
她越想越觉着曲陵南定是这般情形,不然,何以琼华弟子素来最讲君子端方,措辞俊迈,怎会莫名收了个一团孩子气的女娃做徒弟?
琼华门人对外一贯的穷讲究,声誉颜面样样不可失,这女娃练气期五层修为便有恃无恐敢下场,她师傅,她太师傅,定然暗地里给她塞了什么宝贝。
云晓梦霎时转过这许多念头,须臾之间,已拿定主意如何应对这个小姑娘。只见她微微一笑,柔声道:“琼华奇技,想必师妹修之甚深,晓梦原该退避三舍,避其锋芒。然我身为禹余城弟子,便是本领再不济,也须得迎难而上,不辱师门。”
她这番话说得谦逊得体,又以师门为重,再度博得场上众人心中赞许。
云晓梦美目流转,话锋一变,道:“只是我到底比师妹早修炼数年,如今忝列练气期高阶弟子,用法器相搏,恐对师妹不公。不若这样,你我二人此番比试,皆不用师门法器符箓等物,只凭各自法诀相争,师妹看可好?”
她话语轻柔,又带商量,说出的意思听起来不仅不失公允,简直大大地让对方占了便宜。似她这般处事,便是玉蟾真人对禹余城众弟子无甚好感,一听之下也不禁暗暗点头,心忖左元宗老奸巨猾,没想到门下弟子却中正仁厚。禹余城左元清长老更是觉得脸上有光,哈哈低笑,言不由衷地谦虚一番。
可只有云晓梦自己知晓,大家都不用法器,那输赢就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了。她笑容加深,愈发亲和,等着瞧对面的小丫头片子慌张失措,只要她一张嘴拒绝,她这边便有千万句好话等着把对方堵回去。
然而曲陵南却大大咧咧屁事没有,奇怪地问:“啊,你真的确定要把你那条带子收起来不用?”
“正是。”云晓梦道,“师妹,你也无需驱使法器,咱们只是切磋,点到为止即可。”
曲陵南不明白怎的有人笨到可以抄家伙揍人却不用,不过这云晓梦做事说话处处拐着弯儿绕得老远,她也懒得琢磨其用意如何,反正日后头疼的人是毕师兄,与她无关。曲陵南当下点头道:“成,你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话音未落,已纵身一跃,纵云梯身法娴熟之极,嗖嗖几声顷刻扑到云晓梦跟前,挥起拳头就朝她鼻子揍去。
打人不打脸算啥意思?小姑娘可没管这些无用的屁话,她只知道,云晓梦爱惜容貌,这张脸就是她摆在明面上的弱点。
弱点这么明晃晃的摆跟前,不好好揍这,还打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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