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宫是藏于长老的宫殿,虽然不大却十分玲珑。深藏在一片茂密的榕树林之中。交错生长的葛藤都有手臂那么粗,从几棵榕树身上攀爬而下,凌空结成大网,将竹宫托起。竹宫是用百年老竹搭建而成的圆顶房屋,十分结实,那样子,好似一只躺在巢里的蛋,安静而诡异。葛藤的新枝攀爬遍布,将竹宫紧紧的包裹其中,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座人族的宫殿。
峙站在竹宫的菱形窗边,只留给我们一个瘦小枯干的背影。
“爷爷,外面的是不是传说中的金乌泣血?”小初跑过去,脆声问道。
峙缓缓转过身来,眼中的不安竟颇为明显。
“金乌神为什么会泣血?”小初又问道。
峙沉重的叹了口气,“相传五百年前,藏于部的族人在泰的带领下来到了庭堂山,当时庭堂山的棪树满山遍野,棪树花开,香飘万里。他决心住下来,可是,庭堂湖是女娲最喜欢的水域,因此将她交给银蟾来管理,银蟾是司月之神。每晚月行至此便会停留在庭堂山休息。那时候棪树开的花是雪白的,连结出的果实也是白色……”说着,他俯身坐在一旁的竹席上,目光犀利的望着我的脸。
小初似乎听的出神,“后来如何?”
“后来……”离盏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后来,泰的到来惊扰了司月之神,月神震怒,她化身人型来到人间,泰为她的美色倾倒,让她做了藏于人的巫师。谁知道,她竟然诱骗藏于人填堵庭堂湖,改湖造田。结果……”
小初瞪圆了眼睛,脱口道:“结果,触犯了女娲娘娘?”
离盏点了点头。
☆、庭堂山(七)
这些是我在王邑闻所未闻的,我只知道藏于人是第一批离开王邑寻找出路的人族,当时,王邑因人口过剩而闹了粮荒,饿死了不少人。就在王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壮实的藏于奴隶来到王宫要求见她,王召见了这个年轻人。他提出带领一群奴隶去八荒大地扎根,以缓解王邑的危机。并且对天盟誓,如果有幸建立了属于自己的部落,他便自封长老,永久听从王的调遣。
三天后,王同意了他的建议。就这样,藏于成了第一支走出招摇山的人族,建立了驻扎在庭堂山的强大部落。并因为距离王邑最近,而成为了王邑的一道守卫者。进而南荒也便成为被人族彻底征服和盘踞的地方。因为血统的低贱,藏于人的战斗力是人族里比较弱的。根据这些流传在王邑的传闻,我曾经以为藏于是不堪一击的。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藏于传承了泰的心机和谋略,而勇气则是他们最重要的精神内涵,难怪王允许藏于盘踞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南荒。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峙,脸上却没有半分神色。
“丫头,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峙说这话的时候十分严肃。
我望着他的眼睛。
“我从招摇山来,是个普通贵族,家族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所以我的生活,就是流浪。”我说的很像真的,他听后点了点头,表示相信。
他的举动让我心里一安,因为在庭堂湖畔,芒曾经说过,峙还不是长老,因此他没有资格命令芒。所以我也顺水推舟,撒了个谎。况且,他一直追问我的身份,也就说明他根本不知道我就是炀。可为什么我总觉得,藏于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是金乌泣血这么简单。他们的长老和巫师呢?或许,我该先找到子切。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裘兰在哪里。”峙压低声音,目光里透出一抹阴森的光。
我皱着眉头,警惕的看着他。
他的话让我想起刚进村寨的时候,在棪树桩前子切哀怨的歌声。难道那就是召唤金乌泣血,而金乌泣血又会给藏于带来什么?裘兰必然与此事有关。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这么怕那轮血日。”我用犀利的目光注视着峙干瘪的眼窝,他的小眼睛,顿时闪出一道令人诧异的凶光。
“这是我们藏于的秘密!”说罢,他朝离盏一努嘴。
离盏的钢刀已经架在我的脖颈。小初的脸上露出狞笑。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滑了进来。
“峙,你真是用尽心机,连个外族人都不放过。”
那声音如此熟悉,我扭头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阳光的灼痕,笑的很邪气。
“芒!”他身上的红色大氅让我险些没认出他来。
他微笑着来到峙的身边,一只手扶上他的肩头,轻拍着笑道:“峙,你虽然够毒辣,却太急躁。”
峙仰首望着他,冷哼道:“芒,你是外族,没有权利如此奚落我。”
芒轻声一笑,转身坐在他的旁边,却始终不看我。
“东西可带来了?”峙的声音忽然间变的十分诡异。我竟觉得他和芒之间并不是敌对的。
芒仍旧笑着,却始终不看任何人。
“我喜欢藏于的女人。”他说完话,斜眼觑着峙,那一刻,芒的表情让人觉得迷茫,目光里充满着邪恶。
峙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小初和离盏谁也没有说话,大家都默默的关注着二人的举动。
“哈哈……”忽然,芒大笑起来,那声音非常开阔。“峙,你还在坚持藏于的老规矩,那好吧,随你便。”说着,他起身便走。
“等等!”峙终于站了起来。目光里似乎纠结着打不开的结。
良久,才叹了口气,“好吧,只要你把它交给我。”
芒再一次笑了起来。“我如何能信你?”
峙转过身去,指住天边那轮即将被黑暗淹没的血日,低声道:“金乌神已经震怒,难道我还有时间吗?”
芒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微笑,脸上的晒伤,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好,一言为定。”说着,他转过身去,消失在我的眼前。
他是芒吗?为什么他好像并不认识我,他甚至都没看我一眼就这样急匆匆的消失了。他的目光和语态,都完全和庭堂湖畔的那个人不同。可是,他们分明在说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芒要按照约定将什么东西交给峙。难道,这世上有两个芒?作为交换条件的,竟然是藏于的女人。芒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我垂下头去,感到脑袋十分疼痛,我从未遇见过如此复杂的境遇,一时之间,觉得孤立无援。
这时,小初走到我的面前,露出一个狞笑。
“还是让我来问吧。”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陶的小瓶。
离盏的刀锋仍旧停在我的脑后。我在想,若是调用体内的真火,虽然可以脱险,可是却暴露了我是王女的身份,我怎么能用火去烧毁子民的家园。正在我挣扎纠结之时,小初的瓶子里,已经爬出了一只通体赤红的虫子,形似一只小蛇,仰着头,循着空气里的味道,向前蠕动。
“等等。”离盏忽然间道。
小初一愣。
“或许我们该告诉她事实的真相,藏于不能总是依靠暴力来解决问题。”他压低了声音,对小初几乎是耳语。
小初愣了愣,转向峙,峙则仍旧停留在窗边,那轮红日,似乎再也支持不住,忽的从山顶坠落,一瞬间,大地陷入黑暗,屋子里顿时黑的不见五指。
这时,一团火光冲进竹殿来,一个卫兵颤抖着声音说道:“代长老,我们需要严加防范,子夜时分怕是……”
火光的尽头,峙苍老的脸越发的狰狞。他没有说话,而是径直的朝门外走去。
“务必问出裘兰的下落。”他甩下几个字后,便消失在黑暗里。我忽然间惊觉,藏于的夜色竟好似浓重的黑雾,没有一丝光亮。
小初转过身来,离盏却默默的摇了摇头。她一咬牙,狠狠瞪了我一眼,将那陶瓶收了起来。
离盏侧身来到我的身前,“既然是贵族,就兼有保护族人的使命,我可有说错?”
☆、庭堂山(八)
小初已在远处燃起一只火把,那熊熊的火光,让离盏凝固的眉眼好似青铜一般。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不能无动于衷,虽然对于藏于我并无好感。
或许是看我有些犹疑,离盏继续说道:“金乌是藏于的图腾……”
我缓缓抬起头来。
“这一切要从五百年前说起……”
五百年前,泰带领着一行奴隶来到庭堂山,发现这里物饶地丰,虽然同属南荒,却比王邑气候宜人。当人们来到庭堂湖畔,奴隶们泪流满面,他们从没见过如此清澈的水源,那漫山遍野的棪树花,好似粉白的云霞。山风吹过,棪树花瓣高高的飘扬,人好似置身仙境一般。于是人们央求泰,泰也被眼前的美景感染,决定留下。就这样,人们围绕着庭堂湖建起房屋,藏于部就这样形成了。
然而,就在人们感慨上苍的厚爱时,他们开始得意忘形。泰和他的部族无限制的在湖中打捞,为了得到猎物,他们甚至在放火烧山。这一系列狂妄自大的举动,最终激怒了驻守庭堂的银蟾。
女娲采石补天,走遍了整个八荒,庭堂湖以她的美丽征服了女娲,她将银蟾留下,驻守在这里,保护庭堂不受侵害。银蟾乃是司月之神,因此每晚月行至此她都会停靠在庭堂湖畔。或者梳妆,或者沐浴,那时候,庭堂的夜色是八荒大地上最美的。然而,自从藏于部来到这里后,烧山,涸泽,且不祭祀月神和女娲。
银蟾愤怒了,她化身为一美貌女子,以擅长巫术接近了泰。泰十分爱她,最后让她做了藏于的巫师。银蟾诱骗泰围湖造田,泰欣然接受。庭堂湖盘乌烟瘴气,大量的棪树被砍伐,人们欢天喜地,却不知道,即将迎来灭顶之灾。
女娲被这景象震怒,命风神和雨神前来惩罚藏于人。就这样,五百年前的一天夜里,月亮忽然间隐去,天地间黑云翻滚,风雨神交蘀着出现在庭堂的山峦和云端。飓风骤雨,一瞬间便将藏于的房屋冲毁。泰带着卫队冲进巫师的宫殿,却发现银蟾已经离开。天空只有星子的微光。泰知道自己上当了,却不得不带领众人来到厅堂山顶。他们全体匍匐在大风中,钢刀般的雨线抽打在他们的身上。泰向上天忏悔自己的过错,并承诺只要上天放过藏于,他愿意用生命来交换。
最后,泰的诚信和藏于的惨况感动了伏羲。伏羲派金乌前来退洪,并要求他帮助藏于重建家园。
金乌化身成一位英武的少年,赶走了风雨神。终于,藏于的大地上,又迎来了旭日和霞光。泰向金乌发誓,要永生永世效忠于他,并且将金乌的形象供奉起来,成为本族的图腾。也就在此同时,藏于人围湖造田的事情已经查清,银蟾受到女娲的惩罚,被天火炙烤了七七四十九天。她怀恨在心,从此以后藏于的夜空再也没有出现过月亮。
金乌虽然退洪有功,却本性暴戾惨忍。见伏羲不再过问此事,他偷偷来到人间,与泰约定,他要藏于部所有女子的初夜。泰答应了他的要求。因此,凡是青年人婚配,都要由父母报给长老,然后由大巫师举行仪式请金乌驾临藏于,三天后,新娘才会被送回丈夫身边。渐渐的竟形成长老指定婚配的制度。就这样,藏于部的年轻人为情而死者无数,最终形成了殉情的风俗。
第一个反抗金乌的女子叫和丹,在听说此事后,她便偷偷与新郎震约好,二人在竹宫后山的棪树林里上吊自尽。金乌震怒,用一道烈火焚烧棪树林,然而,那棵情死的棪树竟然遇火不焦。金乌的太阳之火是纯阳的,因此人们说,定然是和丹和震的灵魂充满了怨气,凝结成了至阴的恶灵附着在那棵棪树之上。虽然有不少女子顺从了他,却总有更多的女子选择了如和丹一般的情死。
金乌是不死的神族,凡间女子的生命在他的眼前不过是一瞬间。这些瞬间虽然美好,却始终无法填补他漫长的空虚。渐渐的,藏于的情死鬼越来越多,他们以各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在无月的夜晚集结依附在竹宫后山的棪树林中。就这样,后山的棪树林成为了情死者选择情死的圣地,人们不敢轻易踏上那片焦黑的土地。奇怪的是,最开始只有和丹和震的那棵棪树是青翠的,后来随着情死者的增多,那些被太阳之火焚毁的棪树竟再次抽出枝桠。巫师说,那是因为有人在这棵树上情死。
五百年来,藏于失去了月光,可后山被太阳之火烧焦的棪树林却一点点的苍翠起来。那不是嫩黄的新鸀,而是蒙着惨淡灰色的苍鸀。
离盏一口气讲完这个故事,我倒吸了口凉气,难怪藏于人面色麻木,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小初则手持火把,一双乌黑的眼睛,如同黑云翻滚,露出一道精光。
“我并不想伤害你,请你快告诉我裘兰的下落,只有他可以拯救藏于。”离盏伏下身来,他的钢刀被反手握着,那礀势完全和平无害。我抬眼看了看他。
“裘兰到底有没有死,我并不知道,不过我当时救下子切时,他却已经不见踪影了。”我说的是实话。
他的眼中现出一丝绝望,缓缓垂下头去。
“你为什么不去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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