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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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无忧-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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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此时刻,叶云生反而镇定下来,他先将莫寻欢安置到易兰台附近,又拾起方才滑落在雨水中的银血霸王枪,放到莫寻欢身边,低声道了一句:“阿莫,你要保重。”白衣剑客再度跃入雨中,大雨冲掉了他背后刚敷上的金疮药,狰狞伤口历历在目。

莫寻欢并不知道叶云生出去为他引开燕九霄一事,突如其来的高烧令他神智昏沉,只模模糊糊地叫著一个名字:“易兰台,易兰台……”

过了片刻,他忽又道:“你姓莫,我也姓莫,不对,我不姓莫……”

这几句半通不通的话说完,他又说不下去了,面上神情极为痛苦。

一只手覆上了他的额头,随后有人蘸了烈酒,为他擦拭著前额和手臂。莫寻欢舒服了一些,神志却不清醒,喃喃道:“叶子,是你么?”

那人没有答话,或者是说了些什么他却没有听清,他低声笑道:“你说没想到我去救他,我又何曾想过……哈,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越大哥也不知道,没人知道。我是莫家的私生子,两京大侠莫凭栏当年是什么名声,高洁得连一杯茶都不肯请人喝,伪君子……却干出这种偷情的事情,瞒的还是他最好的朋友……”

那正在为他擦拭的手猛地一颤,却终究没有停顿,继续稳定地为他擦拭著裸露在外的肌肤。

莫寻欢又道:“我母亲瞒了梁倾许多年,若不是梁倾要交换两个孩子,她也不会当面说出……她死了,梁倾也死了,莫凭栏也死了……有时我也想,我算什么呢?到底算什么呢?”这一番话,若是清醒时分,纵是叶云生在这里,他也不会说出。即使是此刻,他说出口后也十分惊惶,又道:“我刚才都是胡说,叶子,你都没听见……”

帮他擦拭的那只手终于停下了动作,有人叹了口气:“我听见了。”

这句话声音并不高,然而莫寻欢却似被雷打了一般,纵使是高烧昏沉之中,也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叶子,你听见了什么?”

然而坐在他面前之人却并非飞雪剑,而是那个面容与他相似的青衣人,神情复杂,似喜还惊。

莫寻欢猛地坐起来,这真比叶云生在他面前要糟上十倍。他扶著头,不肯提方才之事,只道:“你醒了?很好,总算没糟蹋我的药。”

易兰台微微笑了,答的却全不相干:“刚才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莫寻欢刻意哈哈一笑,向外看去:“雨停没停?停了好走路。”

似乎为了印证他这句话,一个闪电直打下来,映得洞中一片光明,纤毫毕现。易兰台语气平静:“莫寻欢,我听到你说,你是我的兄弟。”

轰隆隆的雷声铺天盖地地响起,整个沼泽都在颤栗。莫寻欢却依然保持著原先的姿势,半晌方笑道:“我从前只当唯有酒后才会失言。”

话音刚落,却忽闻几声雷响,虽不似前番惊雷一般震耳欲聋,一股悲愤欲绝之意却尤为心悸。再听声响处却也特别,似远而近,分不清是何方位。然而易莫二人皆是一流高手,却听得出那实是有人接近了。

莫寻欢从地上拾起银血霸王枪,仍未转身,他高烧未退,脸色潮红,衣衫下摆还滴著雨水,身上打著颤,唯一稳定的只有他握著枪的右手,然而他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我还是那句话,兄弟又如何,血缘说明不了什么,只不过,我也不能看你死。”

黑枪的枪柄在雨水中愈显昏暗,唯有那一点枪尖雪亮如银。

他正要跃出山洞,忽觉身后一麻,全身竟然动弹不得。银血霸王枪“砰”的一声,再度落到雨水之中。

莫寻欢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著易兰台抱起自己放回山洞。

“你,你怎么还有余力?”纵然雪参丸是灵丹妙药,但又怎会见效如此之快?易兰台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他手中已无兵刃,便从莫寻欢腰间解下了龙文古剑,步履坚定地向雨中走去,背影中一派决然。

莫寻欢又惊又怒:“易兰台,你站住,你这是去送死!”

一语既出,易兰台竟果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一双眸子温和地看著莫寻欢,问的却是句全不相干的话:“莫寻欢,你是哪一年生人?”

被那双与己相似的眸子看著,也不知为何,莫寻欢不觉道:“我是辛酉年腊月生人。”易兰台微微一笑:“既如此,我长你半岁,是你兄长。”他又道,“我避难梁家时并未见到你。可是方才我想起来了,七岁那年我去过一次梁伯父家,那时见过你一次,你还记得么?”他转回身,大踏步走入雨中,“我已经累得妻子为我惨死,怎能再害我唯一的亲人?”

莫寻欢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看著那个与他一般无二的背影。

易兰台说的那一次他记得,当日在十里亭第一次与易兰台相见,那天晚上,他一闭眼,眼前出现的便是那一幕,纵使喝了再多的“识不破”,亦是挥之不去。

七月流火,外面的蝉丝丝拉拉叫个没完,穿著浅绿衣衫的小小孩童坐在窗边,握著一支毛笔正在练字,看到外面葡萄架下两只麻雀在打架,心生羡慕,却怎么也不敢走出去。

书房的门忽然推开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走了进来,穿一领月白色衣衫,态度清贵而自然。

“好热的天气,小弟弟好生勤奋,还在练字么?”

我不是勤奋,是爹说没写完字读完书就不准出去……

穿月白色衣衫的孩子走近几步,看到桌上的字有些诧异:“咦,你练的也是松雪体?我练的也是这个。这首诗我前几日刚刚背过。”

他很高兴,这首诗爹说过要考他,溜下椅子:“那你教我一遍?”

穿月白色衣衫的孩子笑了:“好啊,等你写完这张字,我就教你。”

两个孩子并排坐在窗边,一同念著一首当时他们还不知究竟是何含义的古老诗歌。尽管过去了二十几年,那首诗,他依然未曾忘记。

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

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

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莫寻欢忽觉心头一阵绞痛,望著黑暗中一片无边无垠的雨幕,他忽然撕肝裂肺地大喊出声:“易兰台!”

大雨不停击打著易兰台,方才略有干意的衣衫瞬间又被打得透湿,唯有龙文古剑的剑鞘在雨中闪耀著幽暗的光芒。

雪参丸之力并不足以令他恢复,然而易兰台后来服下的,乃是当日赵清商用来压制内伤的药丸。曼荼罗与血七步一同镇压之下,虽是饮鸩止渴,却也可令他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山洞外,两块沼泽之间的空地上伫立著一个高大身影。大雨之下,愈发显得那人瘦削异常,彷佛一匹大布,包裹著一具精钢打就的硬骨。

两人同是目力卓绝,易兰台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易兰台。两双眼睛中一同燃烧著一团炽热的火焰,纵是大雨如织,亦是不能将其打熄。

“呛啷”一声响,易兰台已经除去龙文古剑的剑鞘,手中三尺青锋寒意慑人。他执著那把剑,一步步踏过沼泽边缘,脚步稳定。受曼荼罗与血七步影响,此刻他四肢百骸都是一团暖意,唯有心头处一片冰冷。

在二人之间尚有十步左右距离时,他停下了脚步。

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两大高手对峙雨中,漆黑如墨的云层中间或一两道闪电掠过。到了这一步,言语已是多余,同样,也无人可再退一步。

又一道闪电刺破长空,不知是哪一个人先动了手,闪电熄处,两道剑光已然缠绕在一起,一道剑气暴烈如雷霆,另一道剑光却是凛冽如狂风,风雷相接,有进无退。

雷霆剑气,终于对上了天子无忧!

先前易兰台曾以天子无忧中一剑刺向燕九霄,然而那时雷霆怒剑首先反应的却不是燕狡之死,而是脱口而出的两字:“谢苏!”

那是这世间唯一曾击败雷霆怒剑之人。

七年前,谢苏与燕九霄红牙河畔一战,燕九霄大败,被迫立下誓约,二十年内再不入关。而谢苏与易兰台面貌全无相似之处,那脱口而出的两字只能说明一点:那一剑,多半与谢苏击败他的招式极为相似!

如今的易兰台,其实与谢苏情形亦是相同,二人内力均余少许。当年谢苏的左手三剑响彻江湖,狠、准、凌厉,更兼一往无前,不留退路。

剑光相激,易兰台内力远不及燕九霄,一口血再度涌出,但仗著药力与一口硬气,反藉著未消剑势不退反进,又一剑向燕九霄前胸刺去。

燕九霄根本未曾躲避,易兰台上前,他竟也踏前一步,以掌为刃,一掌向易兰台右腕劈去。

一道闪电闪过,两人眸子均是血红一片。易兰台一剑已刺入燕九霄胸口,然而剑刃入体未深,燕九霄一掌已然到来,暴雨中只闻?嚓一声响,易兰台右手腕骨被打得半折,剑势中断,龙文古剑也落了下去。

刺骨疼痛,易兰台置之不理,他左手一抄,龙文古剑再入掌中。他惯用双剑,左手使剑全无滞涩,又一剑向燕九霄眉心刺去。剑落、拾剑、出剑这几个动作行云流水,如同他并未受伤一般。

这已与他昔日里的剑术大异其趣,易兰台自己从不料过,有一天,他也用得出这样的剑法。

燕九霄双手齐发剑气,雷霆大作,一道剑气击中龙文古剑。若换成其他兵器,一早便被打折,然而龙文古剑著实是世间神兵,剑身虽然弯成弧形,却究竟未断。易兰台反借这一弯之势,横向燕九霄腰间削去。

燕九霄穿的本是戎族服饰,腰间系一块狼皮,这一剑削去,伤口虽不大却极深,鲜血急涌,又被大雨一冲,整块狼皮都被染成淡红。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道剑气却也正击中易兰台身体,灼烧气息弥漫大雨之中,连易兰台的肋骨亦被这道剑气击断了一根。

仅仅三招,便已惨烈如此。

沼泽在大雨的浇注下不断上涨,两人脚下的空间已然缩小到原来的一半。雨水打入沼泽的声音沉浊,如击败革,又如鸣金鼓。

两道剑光再次纠缠在一起,这般的两个高手,竟以这般悍不畏死的姿态相拼,实在是江湖罕见之事。他们的眼中除了自己的剑与对方的生命,再也容不下其他。转眼间又是十余招过去,易兰台的身上血迹斑斑。他手虽稳,却已慢慢变得冰冷。:易兰台心中明了,这是内力将尽的徵兆。

纵然拼到此处,依然无法战胜么?他惨笑一声,又一道雷霆剑气劈向他肩头,龙文古剑在剑气中颤了一颤,竟被这道剑气逼得砍向自身。

易兰台勉力支撑,但终是倒退数步,龙文古剑与雷霆剑气先后劈到左肩上,他单膝跪倒在地,泥水向上一漫,几乎淹没了他的膝盖。

燕九霄依然站在原地,他身上的伤口并不比易兰台少,有几处鲜血还在不停流下来,闪电过处,那双素来死气沉沉的眼睛亮得惊人,又兼充血过度,不似一个人,反倒像极了大草原上择人而噬的玛吉罕。

他高举右臂,绝顶之招“雷动九天”再次暴射而出。剑气暴烈,较之天上雷霆,只怕也不遑多让。

易兰台此刻双臂皆已受伤,内力几尽,自知难以幸免。眼见暴烈剑气迎面而来,短短一瞬间,几多影像在他面前一一掠过,宛若电闪:他初入无忧门,郁郁寡欢,与所有人都不接近,师父楚徭却笑著背手叫他:“阿易,过来陪我喝一杯茶。”

那一夜与追风刃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凌晨时那个本是前来捉拿他的西域刀客豪迈笑道:“我走了,你们两个,今后好好过日子。”

曾对他暗中下手而终于幡然悔悟的晏子期离开深沉雪,临行前对他言道:“明年今日,我会再找你比剑。”

赵清商将他推入深沉雪内,他未曾见到她最后一面,却听到她清越含笑的声音,一如既往:“易兰台,你好好活著。”

……还有,是莫寻欢欲代他出战时的那句话:“我没法看著你死……”

当日楚徭曾说:天子无忧这套剑法本是借助人七情六欲而行,激发出最后一分潜力,方能发挥出其最大威力。

闪电过处,龙文古剑如同一道电光,在大雨中一掠而过,凌厉凶狠,已超越人类的想像,直奔燕九霄前胸而来。

易兰台双臂受伤,身子已经无法站起,水汽蒸腾,大雨浇得他眼前一片模糊,然而在最后关头,他拼尽全身气力,掷出了最后一剑。

那剑剑速之快,甚至远远超过了雷霆剑气。人无法击破穿过的豪迈剑气,龙文古剑却如利刃劈水一般穿越其中,刺穿了燕九霄的胸膛。

燕九霄后退几步,眼望胸前,似是无法相信,却终是大笑数声,伸手拔出剑刃,丢到一旁。鲜血泉水一般自前胸后背两个创口中直涌出来,燕九霄长笑不止,又退几步,一脚踏入了身后沼泽。

直至他整个身体淹没在沼泽之中,那长笑声一直没有停止。

七年前,他在红牙河畔与谢苏赌注,立下誓约,若胜了,谢苏当场自刎;若输了,便二十年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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